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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我不知道,挨揍就是喜欢

看客 看客inSight 2019-06-01

在这群不完美小孩身上,

我看见了童年该有的样子。



六·一儿童节又要到了。我们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的全民朋友圈考古盛会。有心的朋友,想必已经完成了老照片的首轮筛选。


40 岁的邵广红,也重新发现了童年。


18 年前,从城里的师范专科毕业后,邵广红又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小山村。那是一个我们要在地图上逐级推进,才能找到的地方:辽宁省,朝阳市,北票市,三家镇。她是农村小学的班主任。


幼时,她和那些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一样,恣意奔跑,野蛮生长,却没有留下一张照片。现在,她的孩子们,或许可以告别这种遗憾。


她开始用手机和卡片相机,记录孩子们的成长故事。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艺术和美学训练、也没有高端摄影器材的邵广红,就这样入围了首届阮义忠摄影人文奖。


睡梦中的女孩。


我叫邵广红,一名普通的农村小学班主任。


我家住在县城。城里的孩子,每到周末假期,都在补课,在上各种辅导班。街上那些弱小的身影,看起来很可怜。


天热,我班的机灵鬼王宇泽流起了鼻血,他跑回教室用粉笔头儿匆匆一堵,又赶着做眼保健操了。


刚从师专毕业时,我也曾对孩子十分严苛。一个不算好看的分数,就可能把我惹怒。


透过镜头,我看见了孩子们纯真的内心世界,我更加理解和喜欢他们,也更加宽容。


孩子们也都很配合,甚至还会主动让我拍照。


女孩流鼻血了,她的小同桌把她扶到教室门前的大树下,帮她倒水清洗,用纸巾擦去脸上的血迹和水珠,还用嘴轻轻吹了吹。

班上的两个女孩子,在膝盖上同样的位置,留下了伤痕。小时候的我和她们一样调皮,坚强,对一点点小伤满不在乎。

一年级的男孩王欢,故意倒挂在树上,喊着让我拍照。在我面前,孩子们胆子更大,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我发现,他们悄悄长大的小秘密,是从性别意识的抽芽开始的。


四年级,孩子们从「男孩女孩」变成了「男生女生」。有一点小别扭,正在心底发酵。


大多数男孩比较邋遢,不拘小节;女孩则干净整洁,多愁善感。但也有例外。这是我在自习课上看到的一幕。

那天下课,我忽然发现一个男孩把衣服穿反了,叫他在教室后面换一下。在他脱衣服的瞬间,所有女生不约而同地捂上了眼睛。


慢慢亲近起来后,孩子们会向我诉说心事。


原来,笑着的小朋友,也有自己的小小哀愁。


我班的小班长,多才多艺。刚从六·一文艺汇演的舞台上下来,又要匆匆赶去参加百米赛跑。


我们班上的吴东旭,有些自闭倾向。


两岁时,他的父亲去世,母亲带着他和姐姐改嫁,又生了一个小弟弟。两年前,弟弟被查出患了白血病。


家访的时候,吴妈妈说,每隔几天,东旭弟弟就要去市医院做化疗。即使借了十多万,和治疗所需的 30 万,还是有很大距离。


“不管怎样,我都会给孩子治的。” 东旭妈妈语气平静。


一年级的张佳瑞。他的父母在外打工,孩子交由年迈的爷爷奶奶照料。孩子经常完不成作业,有时脸也没洗,就来上学了。


一天,吴东旭捡起被风吹落的柳条,编了一个玩具,说要送给弟弟。我问他,这是什么?


他把柳条团举起来,一边用手指着,一边慢声细语地说:“这样横着看,像小虾,这是它的胡须;这样立起来像孙悟空,这是他的金箍棒,还有两根翎毛……”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东旭妈妈听时,她突然流泪了:“小东旭很懂事。他和我说,‘妈妈,我不想上学了,我想在家里照顾弟弟。我可以给弟弟买饭,陪他玩。’”


我自责无力帮衬更多。可临走时,两个孩子一直喊着“谢谢老师”,还追出来送我。


吴东旭总是陪弟弟玩,逗弟弟开心,每次做游戏都让着弟弟。


在三家镇,几乎每个班级里都有留守儿童。


任波是我们班上的男孩,又高又壮,饭量也大,我叫他大块头。


四岁时,他的父亲在一场车祸中去世。担心孩子受欺负,妈妈没有改嫁,这几年一直在外地打工。姥姥几年前患上了脑血栓。为了维持生计,姥爷也出去做木工。姥姥一人拖着病体,照顾任波的生活。


家里人都十分宠爱任波,怕他孤单,给他买了许多玩具和游戏机。


只是任波一个人,越玩越上瘾。


任波每天下课都会去教室门前的树下练习吹小号,成为了号队的主力队员。后来他告诉我,他的腮帮子疼了好几天。


即便是班级里的开心果,故事也有另一面。


我班的「活宝」胡忠涛,经常搞怪,逗得大家哈哈笑。


他的家庭条件并不好。家里还有一个大他 10 多岁的姐姐,由于智障,没上过学。


他的成绩不算优秀,有时甚至是倒数的几名,由于口齿不清,他偶尔会被同学嘲笑。


我把去年的纱窗摘下来,女孩子们纷纷抢着去清洗,胡忠涛把它当成玩具。


可他特别喜欢看书。班级里的图书角,他一本都不会落下。朗读课文时,其他同学有些忸怩,他连白骨精的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语文课上,孩子们分组编排的课本剧,我会尽量选他做主角。


后来,他的姐姐远嫁到其他村庄,胡忠涛把喜糖带给了我。


蚱蜢跳上了胡忠涛的脸,孩子们见状一阵大笑。


农村孩子没有多少玩具。


两手空空,能玩得兴高采烈。总是新伤接着旧伤,他们觉得稀松平常。


两个男孩因为一点小事打架了,老师让他们俩去树下反省。没一会,两个孩子就有说有笑地和好了,还偷偷把小手拉在了一起。

中午,几个孩子匆匆跑到食堂告诉我,班长的午饭不小心弄撒了。我赶回教室,正看到这一幕 —— 孩子们围在她身边,和她分享自己的午餐。


每年的六·一儿童节,学校都要举行运动会和文艺汇演。这是孩子们最盼望的一天。


身穿演出服的女孩们。

我们班的两个运动员小男孩,一结束训练,就在场地旁边看鼓号队员彩排。


村里的大多数孩子,从来没去过电影院。


一天,学校的大队辅导员,带回了一些电影宣传单,票价可凭此减半。孩子们围着我一齐喊:老师,带我们去吧!带我们去吧。


进城看电影,需要坐半个多小时的公车。对严格要求保障学生活动安全的学校来说,这显然不在鼓励范围内。


可听着他们的哀求,我心软了。


孩子们聚在一起谈论着各自的理想。有的想设计一套万能衣服,自动调温,冬暖夏凉。有的想当飞行员,在天上踩着云彩飞。还有的说想当网络游戏工程师,这样他就可以天天玩游戏了。


那个周末,我和女儿在站点,等待着载满孩子的大公汽。17个孩子,其中还有一个外班的,都叽叽喳喳喊个不停。


我们一起去超市买零食,一起登花果山,一起在城里的书店看书,最后来到了电影院。孩子们来回摆弄着 3D 眼镜。


那天的最后,我把他们送上了回去的末班车,孩子们恋恋不舍。


我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第一次坐小火车去北票,第一次看见高楼大厦的我自己。


我班的胡忠涛,正聚精会神地观看 3D 动画电影。


有一天,我收到了几朵用麻绳扎起来的韭菜花。


孩子说,园里的花都落了,只有韭菜花还开着,所以送给了我。


我的学生并不是完美小孩。


他们不都是健康的、聪明的、漂亮的,也不总是快乐的。他们还是胡闹的、沉默的、偶尔忧伤的。


童年不是天堂,它只是童年。


我们不断开探着眼前的世界,有欣喜,有失落,还有尚未领教的,「生活」这个词,更残忍也更完整的意味。


一起午睡的好朋友,今年又长大了一岁,仍然睡在一起。



图文 邵广红  |  编辑 小胡 曹子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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