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得“空心病”的人，看起来都很完美

有一次，我的一位⻓程咨询的来访者，在原本约定的咨询之前的两个小时，临时发来信息，希望能更改咨询时间。理由是：老板临时抓去开会，下午还有报告要提交。

了解心理咨询行业的人应该知道，心理咨询有个规则，一般来说，不接受临时更改时间，如果更改时间，也要提前至少一天。甚至很多⻓程咨询的个案，在约定了每周固定的咨询时间后，是完全不接受以任何理由更改咨询时间的，包括一些看起来非常客观的理由，就像我的这位来访者。

这里面的原因很多，比如心理动力、阻抗的表达等。在这里，我们不展开。

再说回到我的这位来访者，他因为是我的⻓程来访，非常清楚我们的约定:不能临时更改咨询时间。虽然，他的理由听起来非常充分，可是，我还是拒绝了他。这样以来，他上午不得不推掉所有工作，先去开会，并且在开完会之后全力赶时间写下午的报告。即便这样，在他全力的调整下，等我们开始咨询时，他还是晚了二十分钟。

我的来访者非常沮丧，情绪也不高。一进来，他就开始沉默，一言不发。我问他：你没什么想要说的吗?

因为，通常来说，我的这位来访者会主动说出自己的一些心理感受，或者，过去一周发生的带给他困扰的事件。一上来就沉默，这是很少发生的。

来访者说：

本来我是准备了一些事情想要说，但是，因为突发了临时状况，加上迟到，我似乎感觉这一切打破了我原本的“计划”。包括我计划中的一次对“完美的咨询访谈”的想象。除此之外，还因为延迟了20分钟，好像开头就不够完美，没有一个完美的开始。所以，我什么都不想说。

我继续问：

没有一个完美的开始，不在你的预期内，让你有什么感觉?

来访者说：

这让我有一种想“破罐破摔”的感觉，既然开始就不完美，那么，这次就随便吧。

我尝试感受了一下他的感受，说：

也许，你对我也有情绪?

来访者说：

我不是对你有情绪，我是对自己有情绪。为什么会有这些突发事件?为什么我没有摆平所有这些事?为什么最后还是迟到了20分钟?

喀什古城 摄影／ 三木水

虽然我没有答应更改咨询时间，这是咨询设置的约定，但是，不代表我不理解他的处境。

所有这一切的发生，确实都是突发的，是客观的，而且，他确实已经尽了所有努力来协调。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一个万全的、一切尽在掌控中的解决方案，这几乎不可能。

但是，我的来访者就对自己提出了这个“几乎不可能”的要求：他希望靠自己的能力，可以摆平一切，当没有摆平时，他不仅开始谴责自己，而且，产生了“破罐破摔”的想法。这就是完美主义的倾向。

完美主义倾向，有一个核心的感觉：不完美，毋宁死。

这在我的这位有着完美主义倾向的来访者身上也有体现。

他曾经提到，他心里有一套评价体系，我们暂时把它称之为“百分递减制”。具体是这样的：他接触一个人，这个人在他心里的分数，最开始是100分。但是，随着两个人相处的越来越多，他对彼此越来越了解，对方的分数会随着对方暴露的缺点而被不断扣减。这个评价体系不仅对他人适用，对自己也同样适用。

比如，当他融入一个新的工作环境，他假定自己在别人面前是一个完美的100分形象，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能理解，缺点一定会暴露出来，这时，自己的分数也在不断递减。因此，为了维持自己100分的完美形象，他就要拼尽全力去努力，而且几乎要时时刻刻这么做。这真的非常辛苦。

喀什古城 摄影／ 三木水

完美主义者有三个典型的思维特点。

第一，绝对化要求。

以自己的主观意愿出发，并且，把主观意愿放大到和自己相关的各个方面：对周围一切的人、事、物进行要求。这样的思维一般伴随着一些“绝对化”的词语：比如，别人“必须”对我好;我“必须”要完成这个任务;某件事情“必须”要按照我的计划进行;你“一定”不能这么做......等等。

比如，我的这位来访者，他觉得突发的这些事件，就不在他的计划内，因为失控，而让人恼火。这就是一种绝对化要求，他希望突发的事件“不应该”发生。

再比如，有的人在开⻋的时候，遇到堵⻋，会莫名地愤怒。张德芬曾经在他的书里说：我们要分清什么是“自己的事”，什么是“老天的事”。我们只能管好自己的事，而管不了老天的事。

堵⻋就是老天的事，我们没有办法。可是，如果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恐怕就不会出现那些因为堵⻋而出离愤怒的人了。他们之所以愤怒，就是因为:我“必须”在我计划好的时间要抵达某个地方，现在好了，竟然半路出现堵⻋? 这是“不应该”出现的。

第二，过分概括化。

“过分概括化”这是一种典型的以偏概全的思维。完美主义者经常出现过分概括化

的思维模式。比如：我们可能只是偶尔出现过一次在某类事情上的失败，我们就认为自己是一个失败者，没有能力，不值得信任，不能成事。犯了一个错误，就全盘推翻，这是过分概括化的典型特征。

再举我的这位来访者的例子。既然突发了这么多事情，自己已然努力去摆平，又不能将事情摆平到自己理想的状态，让人恼火。于是，他产生了一种“自己处理事情就是有问题”的想法。

而事实是，他处理事情没有问题。至少在我们的咨访关系中，他一直可以做到遵守设置。在我们一年多的咨询中，他迟到和请假的次数，不超过三次。因为一次的“迟到”，就认为“自己处理事情有问题”，这就是过分概括化。

第三，糟糕至极。

糟糕至极的想法认为，如果一件事情一旦发生了不好的情况，那么，“整个就完了”。

“一切都完了”，这是糟糕至极这个想法的核心。

我自己就有这个过程。在我高中的时候，在父母的各种灌输和压力下，我曾经非常严肃认真地认为：如果我考不上大学，那么，我这一辈子就完了。这会不断引申。比如，一次考试考不好，我也会认为：完蛋了。仿佛天塌下来了。我想，很多人都有和我一样类似的经历。

再比如，还说我的这位来访者。因为无法将事情处理到自己理想的状态，而导致迟到了20分钟，既然咨询的开始就是不完美的，就有了一种似乎想要“放弃”这次咨询的想法。背后的意思就是：这次咨询就完了。

这些，都是糟糕至极的想法。

喀什古城 摄影／ 三木水

完美主义者存在的这几种信念，其实就是美国心理学家埃利斯提出“情绪abc”理论时，指出的“非理性信念”。很多人身上，其实都多多少少会出现这些非理性信念中的一种或者几种。只不过，这些信念，在完美主义者身上，上演到了极致。

离开情绪行为的领域，我们看看，这种理念产生的心理动力是什么。

那就是“全能自恋”。

什么是全能自恋?

全能自恋是婴儿时期的一种状态，也就是无所不能的感觉。认为自己似乎就是宇宙的中心，自己与宇宙浑然一体，自己起心动念，整个宇宙都会围着我们转。其实，这里的整个宇宙，指的就是自己的妈妈，或者主要养育者。

随着我们的成⻓，我们的全能自恋是会被不同程度、自然而然地挫败的。在这个不断挫败的过程中，我们不断发现，原来，世界并不是围着我们转，我们的想法和念头，很多时候也并不等同于现实。我们并非无所不能，而是，我们有自己的优缺点，通过自己的努力，我们可以尝试达成自己的目标。

这是成⻓的标志。

而每个人面对的成⻓环境、周围主要养育者给予的回应都不同，这导致，我们有些人，人虽然⻓大了，但是心理还停留在原始“全能自恋”的阶段。

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完美、无懈可击，这些都是成年后的我们，仍然保有原始的全能自恋的特征。

在上面我们说的例子：我的来访者认为一个人最开始是100分，而随着接触，不

断暴露缺点，从而不断递减分数。

这个理念，其实就是全能自恋的一种非常生动的体现。最开始的100分，就是一种全能自恋。

此外，我们认为一切都要围绕着我们转，“意外”和“突发事件”不能发生，即便发生了，我们也应该能自己获得全部的掌控，这些，都是全能自恋的表现。

喀什古城 摄影／ 三木水

“不完美，毋宁死”的想法，让我们活的非常沉重。

想要摆脱这样的想法，可以尝试从两方面入手：

首先，从心底深处，彻底打消自己“全能自恋”的想法。

我们当然不是全能的，世界当然也不是完美的，他人也不会是无懈可击的，事情的发展自然也是不由谁能全然掌控的。

当我们自己，他人或者外部现实出现那些脱离我们计划、我们不能掌控的突发事件时，接纳事情的发生，允许事情按照本来的样子发展。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既不需要抨击世界，也不需要抨击自己。当他人出现各种不完美的表现时，接纳别人本来的样子。

带着不完美，仍然可以去继续生活。

其次，我们可以尝试用美国心理学家埃利斯的“理性情绪疗法”方法，来具体在每件事情上，克服自己的全能自恋的问题。

前文中，我们已经提到了埃利斯的“理性情绪疗法”，又称为“情绪abc理论”。埃利斯的“理性情绪疗法”可以缓解不合理信念带给我们情绪上的影响。而完美主义者本身，就带有很多“不合理信念”，所以，借鉴这个方法，用来觉察和修正我们的完美主义倾向，也非常有效。

情绪的abc理论认为，不是诱发事件a的出现导致了相对应行为和症状c的出现，而是我们拥有的不合理信念——B——才是导致这一结果的根本原因。

完美主义者就经常因为自己的完美主义中的不合理信念，导致自己出现各种症状。每当这时，我们可以尝试两个步骤：

第一，觉察和找出自己的不合理信念b;

第二，针对不合理信念b，进行逐一驳斥。

比如，迟到了20分钟，我的来访就变得很沮丧，因为他就认为此次咨询因为迟到了20分钟而“完蛋了”。这就是不合理信念。而事实显而易⻅的是，我只是迟到了20分钟，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影响。如果我打点精神，把此次咨询利用好，这次咨询仍然是能给我带来益处的;而我如果抱着“完蛋了”的信念不放，此次咨询才真的会浪费。

通过辩论，我们就能看到事实到底是怎么样的，从而缓解我们对一件事情的焦虑，推而广之，贯穿到每一件事情上，我们就逐步能纠正自己的这种“不完美毋宁死”的完美主义倾向的信念。

作者：三木水 心理咨询师 北京大学硕士 动力学取向咨询师 公众号：三木水心理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