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从今天起,别再错过刘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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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任,20世纪海外华语文学不可不读的作家,但是过去30年,我们读他读得太少了,我们不能再错过他了!”
胡洪侠
12月24日下午3时,资深书人、媒体人,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社长胡洪侠做客“福田区文明·乐读一小时”读书分享会,以“从今天起,别再错过刘大任”为主题,在深圳中心书城分享了《当下四重奏》等刘大任作品。2016年11月,《当下四重奏》简体版由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出版,这是刘大任的小说首次在大陆出版。他透露,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将陆续推出二十多种刘大任作品。
在之前,我们也曾推送过关于刘大任的文章,戳文字可以查看:
为什么今天我们要读刘大任?接下来,就让胡洪侠带领着我们,弥补这三十年错过的遗憾——
刘大任的“大书”
写在《当下四重奏》出版之际
文 | 胡洪侠
壹
“刘大任”属于这样一类名字:你虽不识其人,却觉得名字很熟,仿佛早就认识。我们太熟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了,我们也就误以为刘大任的书我们都读过了。其实,刘大任是大陆读者错过了很多年的作家。他的小说在海外那么有名,而大陆迟至2016年末,才由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出版了他的最新长篇小说《当下四重奏》。
我之知道刘大任,缘于辽宁教育版“书趣文丛”中的《纽约客随笔》。因觉得书名与作者名都熟,略翻了翻,就放一边了。再见“刘大任”此名,已是十年之后。2011年,我的办公室里终于有了《中国时报》,某日浏览“人间”副刊,发现版面中间印着大大的“西湖”二字。仔细看,原来是一篇长文章的题目,作者正是刘大任,专栏名为“枯山水”。枯山水,刘大任,西湖,这样的名词组合太有魅力了,于是开始读文章。
这一读,不得了,效应有三:
其一,开始在香港和台北等地搜集刘大任所有新书旧籍;
其二,马上让责编联系“人间”副刊,着手将“枯山水”专栏移植到《晶报》“人文正刊”;
其三,和刘大任先生电邮联系,蒙他允准,开始筹划在大陆出版“刘大任集”。
刘大任
贰
《西湖》如此“见效”,那是一篇什么样的文章?
起初我分不清是散文还是小说,只是觉得语言太好了,属于我追慕多年的“干净中文”;故事的谋篇布局则如文人山水,有峰有岭,有泉有流,有云有韵,有丛林有空白。看完一遍,竟然似懂非懂,只好一看再看,琢磨良久。
《西湖》当然要写西湖,那当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文革”末期的西湖:
偌大的西湖,游客寥寥无几,除开船工,几乎一无例外,都是外宾华侨。怎么知道呢?很简单,穿着打扮,把西湖里外的所有人,分成截然不同的两类:有颜色的和没有颜色的。所谓‘没有颜色’,也不尽然,应该说是灰、黑、绿几个单色吧。
更让我吃惊的,是“单色族群”脸上那种木然的表情。湖边蹲着游手好闲的,店铺里面管理买卖的,马路上排队行进叫口号唱军歌的,好像全按照某一天书操演于己无干的故事。山光水色依旧,但是,看到的人,异样陌生,让我有点怕怕的。”
那个年代的女人又如何呢?刘大任写道:
那时代的大陆女子,基本分为两大类型,一胖一瘦,胖的都显浮肿,瘦者则干硬,云英属于后者,但跟这两类人不同的是,她虽瘦却毫不枯燥萎黄,好像汲取营养无需外求,内敛而自足,别有一种滋润。皮肤下固然隐约可见淡青血脉,却似深秋红枫,叶脉与叶色浑然一体,反把她的肤色衬出一种幽幽的光辉。一旦看到这种只能在暗淡背景中显露的光辉,她的五官四肢身材体态便让人觉得特别舒服,就像在博物馆观赏玻璃柜中珍藏的古瓷,一面被深深吸引,同时又不免担心,如此稀有又如此脆弱,能永远留住吗?”
多少天以后,当《西湖》终于也在《晶报》刊出时,我才知道,原来这是篇小说。
刘大任解释说:“这是我目前尝试的短篇小说系列,所谓‘枯山水’,有两个来源:日本禅宗寺院以沙石布置的仿山水庭园;明末清初一些画家的‘残山剩水’图。计划中的这三十篇,故事和人物不连贯,形成连贯的只有一样东西:老年生活。”
好!有了《晶报》的“枯山水”专栏,刘大任作为一个小说家,终于正式“登陆”了。我也陆陆续续买齐他的繁体版小说集《杜鹃啼血》、《浮游群落》、《秋阳似酒》、《晚风习习》等等,还有十几本散文随笔集。
刘大任出生在大陆,在台湾求学。1962年,台大哲学系毕业。他是台湾现代文学运动中的骨干成员,先后参与办了几种文学杂志,写小说也写评论,之后去美国加州大学专攻现代中国革命史。1971年决定放弃博士学位,做“革命家”,激情保钓,成了著名左派保钓人士。他因此也上了台湾当局黑名单,护照遭吊销,从此难回台湾。在联合国工作期间,重新开始文学创作。1999年退休,专事写作到今天。
刘大任日前在大陆活动照片
叁
五年前我开始和刘大任先生讨论其作品大陆出版事宜,他很高兴。后来他在《当下四重奏》大陆版后记中也说:“在中国大陆出版作品,让我的微薄努力,回归中国文学源远流长的传统,并接受检验,是我寄寓海外几十年从未放弃的愿望。”
从今年起,我们开始出版“刘大任集”,争取让大任先生的愿望圆满实现。这个系列计有二十余种,第一种即是本文开始提到的《当下四重奏》。
前几天,因要去北京参加《当下四重奏》北京分享会,我带上这本印制精美的小说登飞机,一路重读,越读越慢,有时需要合上书,想很多的事。
小说的篇幅不大,故事不复杂,人物也不多,写的也还是老年生活,然而得其味者会有“薄薄一卷在手,竟然越读越厚”之感。说是“当下”,远不仅仅是“当下”,甚至主要不是“当下”。或者说“当下”只是冰山一角,海平面下的“历史”可谓波涛汹涌,波澜壮阔。“当下”也因此变得沉重,纠结,相互缠绕而又各自孤独,瞬间即逝却又挥之不去。所以主人公简教授说,“当下即是永恒”。“四重奏”表面上看是四个人的叙述与告白,实则此书的“隐形主角”是一种叫“情怀”的东西。所有的矛盾、困惑、搬迁、争吵与出走皆因“情怀”就在那里,一直就有,从未消失,无法剥离,苦于安顿,难辨方向。
此一情怀即是“故”:故国,故园,故人,故事,故土,故乡,故居……
另一位没有正式登场的“主角”则是“大书”。
每个作家、学者心中都酝酿或蕴藏中一部一直想写而久久写不成的“大书”,《当下四重奏》中的简教授亦复如是。他65岁退休,即是想以余生之力,了“大书”心愿。这“大书”当是《大唐文化史》之属。简教授设想中,此书将突破前人窠臼,一扫平庸论断,另辟方法蹊径,刷新现有史识。简教授想到:
唐代长安大明宫的整个地基都挖出来了,光是宫前大道,便足够四十部马车并行!当年初到美国,第一次看到来往各八线道的高速公路,看到上下多层如云霄飞车轨道的交叉流道,觉得人类文明发展到这个程度,简直不可思议。没想到,在美国活了快半个世纪,一切司空见惯之后,却听说早在一千五百年前,中国文明的高度,已经不远了。
心胸开广、文化交流活泼的唐人,为什么从盛而衰,也不过几代人,一两百年的时间?文明创造、建立,文明衰退、败亡,在浩瀚历史长河里,为什么成了转瞬间的变化?
唐人到底是什么问题?人到底什么问题?能够在唐代文明的灿烂展示中,找到它后来溃散的基因吗?”
然而,这部苦思冥想中的“大书”,偏偏让“当下”捆住了手脚,拖慢了脚步,不仅迟迟没有进展,甚至连“念头”都渐渐淡了下去。简教授的女儿有如下判断:
‘大书’计划的蹉跎,让我明白,原来,父亲一生,基本跟我和磊弟没有两样,都是同时面对两种文化、两本历史而左右无法逢源,只能在夹缝中生存,也许,程度各不相同,命运却是一致的。”
“大书”的命运,原来和简教授的命运,和那种“情怀”的命运都是一样的:曾经有家难回,终究无家可归。
肆
2016年12月10日晚,我在北京一家书店的活动现场握住了刘大任先生的手。五六年的时间,先是邮件往返,后来经由责编商谈文集出版事宜,至此终于见面。
我现场对读者说:“从《当下四重奏》开始,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将用几年时间推出‘刘大任集’二十多种。我们错过了大任先生很多年,从现在起,我们可以正式进入他的文学世界了。”
在我看来,“刘大任集”,就是旅居海外近五十年的大任先生的“大书”。我们要让这部“大书”回家!
是的,这部“大书”还没写完,有些“空白”需要大陆的读者和大任先生一起填补。
写于2016年12月21日
刘大任(1939年2月5日-),祖籍江西省永新县,出生于湘赣边界的山区,1962年毕业于台湾大学哲学系后入伍服役,退役后至夏威夷大学任东西文化中心科学研究员。1960年在《笔汇》发表了第一篇作品《逃亡》之后,开始受到文坛注目。
1965年与陈映真、王祯和、庄灵等人合办《剧场杂志》;隔年离开《剧场》,与尉天骢、陈映真合办《文学季刊》。后赴美国加州大学专攻现代中国革命史。1968年取得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政治学硕士学位,并继续攻读博士学位。1971年决定放弃博士学位,全力投入保钓运动,后考入联合国秘书处工作,1999年退休,现专事写作,担任壹周刊纽约眼专栏作家。出版有《红土印象》《杜鹃啼血》《浮游群落》《秋阳似酒》 《果岭上下》《园林内外》《枯山水》等。《当下四重奏》一书近日由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推出简体版。
刘大任作品
继《当下四重奏》后,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将陆续推出二十多种刘大任作品,敬请期待。
现场图片转自公众号:共同体
编辑 | 罗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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