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奇帆最新演讲：当下中国经济的短板

作者：黄奇帆 重庆市原市长

来源：聪明投资者

短板所在既是差距所在，也是潜力所在、破局之关键所在。日前，黄奇帆在复旦首席经济学家论坛上，发表了最新演讲。他表示，中国的经济结构中的主要短板在于生产性服务业和服务贸易，我们要挖掘出生产性服务业和服务贸易所带来的经济发展效益来开拓出新的引擎和新的局面，一起来看！

全文5286字，阅读约14分钟

很高兴来参加今天2023第八届复旦首席经济学家的论坛，那么按照会议的主题“探索新引擎，开创新局面”，我专门地考虑了一下，打算讲一下我们中国经济目前的短板。因为是短板，克服了，它就会转变为新的增长，产生新的发展潜力，形成新的局面。

我将就“提升中国的生产性服务业和服务贸易的比重，促进中国经济更高质量的发展”这个主题，跟大家做些交流。

生产性服务业在发达国家的经济结构中占据重要地位

当今世界的经济贸易交往有四个特征：

第一，越是高端制造品中的服务价值嵌入比重越高，高端产品平均45-50%是硬件制造的各种组合，50-55%是软件、服务、专利的嵌入。

比如一个手机卖一千美元，那么50%以上是操作系统、软件、芯片中嵌入的各种程序、各种专利服务，这是当今世界国家间贸易产品的一个特征。

第二，国家和国家之间贸易的出口服务占总出口的30%。

第三，全球贸易当中，服务贸易占总量的比重从30年前的5%，已经上升到30%以上。

第四，发达国家的GDP中，生产性服务业的比重较高，美国80%的服务业其中约70%是生产性服务业，这些服务业与制造业有直接且紧密的联系。

将这两个比例相乘，可以得出生产性服务业在GDP中的比重约为50%，这意味着美国25万亿美元的GDP中，有13万亿美元与制造业紧密相关的生产性服务业。

欧洲共同体的27个国家组成了一个经济强国联合体，其服务业占GDP的比重为78%，生产性服务业的比重约为50%。

这个数据进一步强调了生产性服务业在发达国家经济结构中的重要地位。

我国的两大薄弱环节：生产性服务业、服务贸易

而我国的薄弱环节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在中国式现代化要推进的产业体系里，农业占比约为6%，这一比例在全球范围内并不算低。我国的制造业规模占全球经济总量的30%，位居全球第一，其整体水平也相对较高，我国的生活服务业发展状况也不差。

中国GDP结构中最大的短板就是生产性服务业。尽管去年服务业总量占GDP的58%左右，但其中生产性服务业仅占18%，而生活性服务业占据了40%。在服务业中，中国的生活性服务业占2/3以上，生产性服务业比较低。相比之下，欧美国家的生产性服务业比重普遍在40-50%，而中国的比重明显偏低，相差一半以上。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数字是中国服务贸易。我们的服务贸易整个占贸易总量的12%，也就是中国的货物贸易总量为6万多亿美元，而服务贸易仅接近8千多亿美元。跟全球服务贸易占比30%，差得很远。

这说明，在中国的经济结构中，生产性服务业和服务贸易的比重相对较低。

由于我们的生产性服务业在国内服务业中的比重较低，因此跨国生产性服务业的能力更弱。去年，我们的服务贸易出口额达到2000多亿美元，进口额达到5000多亿美元，逆差有3000多亿美元。

在全球180个国家，每个国家都有一些服务贸易逆差。

我们进口了5000多亿美元的服务贸易，主要是由生产性服务业构成的服务贸易，如果这5000多亿美元是国内企业在国内进行国际生产性服务业的进口，效果也不错。

然而，这5000多亿美元的生产性服务业，百分之八九十是由外国企业经营。如果外国企业是在中国、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注册的贸易公司，将生产性服务业带进来，也不错。

但问题是，大多数公司注册在香港、新加坡、爱尔兰自由港，因为服务贸易公司没有装备和地理位置，是一批皮包一样的公司。在那些地方，有15%的企业所得税和个人所得税。公司注册在这些地方，人生活在上海，天天在宾馆打电话做服务贸易，结账后还在外国。

因此，我们的服务贸易存在三个问题：一是逆差大；二是结构比例低；三是资本密集、技术密集、人才密集、效益较高的服务贸易，以及生产性服务业性质的服务贸易，几乎都是外国公司在中国进行。

以上分析，我是想强调的第一点是，中国目前现代化产业体系的短板在于生产性服务业发展不足，导致的国际化状态即服务贸易发展不足。

因此，党中央国务院高度重视。2020年9月，总书记在全国服务贸易大会发表了重要讲话，商务部推出了中国发展服务贸易的120条政策。

这个会议到今年9月，已经开了第四次。中央明确全国性的服务贸易大会每年开一次，如上海的进博会。从2018年以后，每年开一次，针对进口，广交会每年开两次，既有进口又有出口，这是传统的博览会。

这表明中国政府高度重视服务贸易，作为中国经济发展的重要潜力，也是当前改革开放中较多的短板，需要努力推进。将服务贸易推上去的基础是国内的生产性服务业。如果国内生产性服务业无法上升，那么以国际生产性服务业为基础的服务贸易也无法维持。

生产性服务业共表现为十个环节：

和制造业、产业链直接相关的研究开发服务

各种产业链中的物流配送

产业链中的金融服务

绿色低碳的保障服务

产业互联网、工业互联网、数字经济对产业链的赋能

线上线下的贸易、批发、零售这一类的活动

各种专利品牌的推广和保护类的服务

各种产业链市场准入检验、检测类的服务

整个产业链的外包服务

产品维修和更新升级等售后服务

总体来说，这十大服务业涉及制造业，并是有着强相关的服务。

生产性服务业和服务贸易经济效益增强的路径

接下来具体讲一下生产性服务业和服务贸易的挖掘、探索的具体路径。

第一、产业链的科研开发

科研开发首先是原始创新也就是0-1的创新，目前投入不足。我们的研发费位居全球研发投入第二，但总研发费中仅有5-6％投入在0-1。而发达国家本来就比我们的（科技）水平高，但他们每年在0-1的投入超过了20％。这一部分我们需要补上。

第二块是1-100科研成果转化，在国际发达国家通常达到40-50％的转化率，而我们现在的转化率仅为10%，相对较低。

第三块独角兽，也就是100变100万，将科研成果产业化后，转化为巨大产业链，这一块我们也不够充分。目前，在股市中，我们的独角兽可能仅占10%左右，而欧美股市中，科研创新的独角兽占到30％。如果加大这一块，我们的全要素生产率就会提升。

经济增长的百分之四五十是科研创新全要素生产率产生的，目前，我们的全要素增长率仅占GDP增长的百分之十几、二十左右。

第二、物流，即产业链的物流配送

有时候大家最不重视的就是物流，但要知道全世界的物流体系各不相同。去年中国货物运输中物流费用占GDP的15％左右，欧美占6-7%，东南亚、印度的物流费用仅为GDP的10％。

我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如果我们将物流成本从15%降至10%，120万亿GDP的5%是6万亿，这6万亿的成本如果减少了，相当于工商企业增加了6万亿的利润。

第三、产业链金融

现代金融主要集中在消费类金融，生活类金融并不属于生产性服务业，属于生活性服务业。生产性服务业的本质目的是解决产业链上的企业融资难、融资贵以及制造业金融边缘化的问题。

第四、开展绿色低碳业务

中国产业链、制造业面临的主要问题有以下几点：

第一，制造业消耗了全球最多的物质，全球108个国家从地下挖出的原材料和矿物材料一年达到250亿吨，中国消耗了130亿吨，占了55%。我们的工业产值占全球的30%，也就是说我们单位产值的物耗是全世界的百分之一百七八十，怎么通过服务把单位物耗下降是一个巨大的潜力（方向）。

第二，我们的单位能源的消耗占全球单位能源总量的150%，是发达国家的200%。因此，十四五中央规划中提到，到2035年力争让中国的能源消耗达到世界平均值，到2050年达到发达国家的平均值，这些都是能源服务需要解决的问题。

第三，废弃的各种装备和机器制造的终端回收利用。这里讨论的不是家庭垃圾的回收，而是工业品在报废后如何回收利用。目前，我们占了10%，发达国家占据了50%。

第四，工艺流程，我们目前的工艺流程都是近300年来，矿物材料、矿物能源和石化能源的形成流程，如何利用清洁能源进行生产制造，也是一个巨大的改造（机会）。

第五、数字化

中央提出的融合工程，让大数据、云计算、数字平台为产业经济服务，实现产业经济数字化。这将带来巨大的GDP升值，大约能达到1-10%，平均算5%，100万亿的工业不增加投入、不增加物耗，就能增加5万亿的产值，这些产值由于没有各种物耗，增加值即为利润。

这5万亿的增加值就能抵消约30万亿的工业产值。这表明数字经济赋能具有巨大的增长潜力。

第六、线上线下贸易、批发、零售

这似乎是常规的生产产品、原材料采购和产成品销售。但这项服务我们需要改革，并进行更进一步的改进。目前，中国在这方面最大的问题是，各种贸易、批发、零售的国内销售和国外销售不符合中国经济发展新格局，以内循环为主，实现国内国际双循环。

在二十大报告中，提出了一定要以内循环为主的思路，并强调国际国外双循环的规则和体制标准。因为几十年的开放结果表明，外循环是一部分，内循环也是一部分，两者不契合，既然要实现双循环，就必须使贸易、批发、零售，线上线下实现一体化。

在国务院的十四五规划中，关于这件事有一段明确的规定，一定要在十四五期间，到2035年期间，实现中国内销和外销同线、同质、同标。党中央二十大报告和国务院的十四五规划同时写出了这件事，说明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时间关系，我只举了这6条，后面还有4条就不展开了。

服务贸易的六大潜力空间

最后说一下服务贸易，当生产性服务业上去以后，服务贸易国际化问题会迎刃而解。

服务贸易国际化，首先，要把6万亿美元货物贸易所伴随的服务贸易做上去。我们手中掌控着一年6万亿美元，全世界30%的贸易量，但这6万亿美元有国际的金融结算，有全球的海洋运输，以及保险三个环节。如果每个环节给我们带来1%的好处，6万亿的3%也该有1800亿。

但问题是，我们当然有这1800亿，但这1800亿大多数是外国公司做的，所以算在他们对我们的出口，而不是我们自己企业的进口。所以，如果一个国家自己主要的货物贸易所伴随的三种服务贸易都做不起来，可见其中的短板。

第二点，中国有世界最大的工业体系。我们有50多种的大类、100多种的中类、500多种的小类，全世界所有工业类别我们全方位都有，是全产业链。

但是我们的全产业链是制造业的，上中下游制造业所对应的服务业，基本是外国人做的，所以这部分的服务贸易是输入而非输出。

例如，郑州的苹果的生产线，一年生产1亿个手机，1000美元一个，一年是1000亿美元，由于我们的制造成本低，总销售利润率为40％，实现了400亿美元的毛利。

400亿美元毛利，有100亿归国内的近千个企业来分配，他们也很高兴，因为1000亿美元产值有100亿美元利润，毛利10%。但苹果拿了400亿中的300亿，它没有花一分钱搞厂房、搞设备、搞制造，也没有花一分钱做流动资金铺垫，买零部件、运行。

它为什么能拿四分之三的利润？因为产业链的十大生产性服务业是苹果主控的，它作为产业链的链头企业，管控着生产性服务业，这使得它效益高。而且这300亿它拿去了还不算在美国的25万亿GDP里，算在中国的 GDP里，但利润他们拿走了。

我讲这个概念是说生产性服务业、服务贸易在产业链的环节里利润多多、空间巨大、潜力巨大。

第三个方面是货物贸易。不仅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直接贸易，还有转口贸易、离岸贸易、跨境电子的商务贸易，以及各种保税贸易和期货贸易。这些贸易方式与服务贸易关联在一起，也需要展开。

第四个方面是其他包括教育、卫生、文化，将外国学校和医院引进来。国内消费是生活性服务业的一种引入，把中国的学校、医院、文化带到国外去，是生活性服务业的一种输出，这一块也该做大做好。

第五个方面是金融服务业。包括银证保、租赁、各种私募基金，以及股票市场和保险市场的各种事情，这一块既涉及生活性，也包含生产性服务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服务贸易领域。

第六个方面涉及数字贸易。全球的数字竞争就表现在数字技术产品的贸易竞争，也表现在数字规则的竞争。最近五年，中国的数字经济、数字贸易在世界的比重、地位有所下降。

例如，在2017年，我国与数字经济相关的独角兽与美国的独角兽市值相比，我们占美国上市独角兽总市值的24％，去年下降至17%。

从独角兽企业的概念看，在2017年美国拥有约200个独角兽企业，我们差不多有200个，但是这五年我们增加了100个，现在300多个，美国增加了400多个，现在是660个。从独角兽的数量、市值以及其他指标来看，我们还有待破题和发展。

特别是在全球数字经济规则方面，涉及数据全球流动的流动性规则、数字服务的开放规则，以及各种数字资源、数字信息资源属地化等等方面的规则。这些全球数字贸易规则的讨论，我们还没有真正地展开。但是要和国外一起做自由贸易协定，回避不了这个问题，所以一定要破题。

目前，国内22个自由贸易试验区，都在探索数字规则的开放发展。一旦探索出成果，将推进到全国与国际合作，这个方向就会基本到位。

在2035年达到的三个目标

综上所述，我认为我们当前的短板主要是生产性服务业和服务贸易。但其中的发展空间巨大，要开拓出新的引擎和新的局面，需要挖掘出十大生产性服务业所蕴含的GDP增量效益，以及服务贸易所带来的经济发展效益。

最终，我们完全有可能在2035年达到的三个目标：

第一，GDP生产性服务业的比重提高到30%。我估计我们的服务业占GDP可能在2035年达到60%，其中有50%是生产性服务业，如此我们跟欧美之间的差距也就缩小了。

第二，我们的服务贸易要占全国贸易总量的30％。

第三，在一带一路上，应该更多地发展数字贸易和服务贸易。这一块是中国主导的对外投资、对外贸易，应该更体现出我们国家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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