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狂欢里的中国风：狐狸精与人一样逃不开被异化的命运
作者：树神
Netflix最新的成人动画短片剧集《爱，死亡和机器人》上周五正式上线，在迷影群体中引发了一场不小的狂欢。担任剧集监制的是著名鬼才导演大卫·芬奇（《搏击俱乐部》，《社交网络》）和《死侍》导演蒂姆·米勒，二人的名气为剧集带来了关注度，也代表了让人放心的质量保证。
《爱，死亡和机器人》对科幻，人性，惊悚要素的表现跟神剧《黑镜》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每季都对未来社会发展方向做出探索和质问的《黑镜》是具有明确标准和统一性的欧美电视工业的优秀产物，和其相比，《爱，死亡和机器人》带有明显的实验性。它每一集都来自一个独立的创作团队，动画形式涵盖普通2D、CGI等，片长最少的只有几分钟，最多也不超过20分钟。
单集基本上都严重“偏科”，有的将重心放在剧本或概念设计上，有的着力表现突出的美术风格和技术，这部剧的天马行空有点像是本身就是亚文化粉丝的顶尖从业者们彻底放飞自我，聚集在一起开了一场八仙过海式的爬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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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编自美籍华裔科幻作家刘宇昆（Ken Liu）同名短篇小说的第八集《祝有好收获》（Good Hunting），是停不下来的感官享受中一抹令人惊异的中国风亮色。《祝有好收获》从一个少年讲述自己初次和父亲一起猎捕狐狸精的奇遇开始，很容易让人以为是外国制作团队对于中国传说猎奇化处理的窠臼，但很快地，主角梁和狐精之女燕共同见证了工业秩序对古老文明的征服和取代，在以蒸汽和内燃机为基础建立起的新世界里，依附在个人精魄与执念上的超自然力量失去了容身之地。梁和燕的命运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又以一种极为诡秘和痛快的方式完成了重逢。
狐狸精传说中的厌女症
小说《祝有好收获》最初于2012年年末发表在杂志Strange Horizons上，那一年刘宇昆靠《手中纸，心中爱》（The Paper Menagerie）同时夺得星云奖和雨果奖的最佳短篇，名声大振。他在个人博客中吐槽道，自己获奖后，无论何时接受中国记者的采访，总要被问道自己是否认为自己的作品是“科幻”，他觉得十分为难。文学类型的界定对于中文读者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事实上，许多中国科幻粉丝的确倾向于将他划入到“软科幻”作家的行列中，他的作品并不靠新奇硬核的科幻概念取胜，多涉及家庭和历史题材，长处见于叙事。刘宇昆以玩笑的口吻说，如果《手中纸，心中爱》让一些人感到困惑，那将传说与蒸汽朋克元素相结合的《祝有好收获》恐怕会更进一步，引发他们的恼怒，但他仍然将其视为他在那一年发表的最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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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宇昆自陈在这篇小说中大体做了两件事，一是扭转以狐狸精为代表的民间传说中的厌女情节，二是控诉殖民统治对人造成的异化。动画大体上忠于这个框架，且做出了相当精彩的演绎。
在通常由男性文人编纂搜集的民间传说里，狐狸精被描绘成能幻化成美丽女子样貌，魅惑男人以吸取他们生命精华的雌性妖怪。动画的开头也是如此，一户人家的儿子受到了狐狸精的引诱，梁和他的除妖人父亲被雇佣来杀死这个狐精。打斗过程中，梁本该将有克制属性的尿泼到狐精身上，却在上前时被狐精的魅力震慑，愣在原地无法行动，慌忙的父亲只好自己动手。
梁与父亲分开追逐被尿液所伤的狐精，却偶然撞见了狐精的女儿，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燕。在燕的口中，狐精引诱男性的叙述暴露出了它的伪善性，她说明明是那个男人离不开她的母亲。当一个人爱上狐狸精时，不管相距多远，她都能听到他的呼唤和哭泣，为了让他安心，她必须每晚去看他。“一个男人可以爱上狐狸精，就像他可以爱上一个女人一样。”
让人庆幸的是，梁与燕二人虽然互相倾心，但并未成为情侣。一方面是燕的母亲最终死于梁父之手，梁父的作为，与其说是为了正义，更多的是基于误解和金钱收入；另一方面，二人之间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情谊，故事发生的时间是明确的鸦片战争时期，火车和铁路赶走了乡野间的法力，二人作为魔法世代的正反面，共同见证了一个时代的逝去。
科技让我无法变回原形
于香港再见面时，梁的父亲已经去世，梁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火车技术人员，燕的美貌依旧，但法力尽失，再也变不回原型，只能靠出卖色相生存。“狩猎怎么样”是二人之间有默契的问候，他们虽然身处繁华的香港，但都是不折不扣的二等公民。梁的才能和努力只能得到外国主管一句歧视性的称赞，“很聪明了，尤其是作为一个中国人”。疲惫不堪的燕在街头想要拒绝外国人的“光顾”时，轻蔑的外国人讽刺道“别这样，中国人一向以勤劳闻名”。
在这个时空中，燃料和齿轮发展到了可以生产服务型人工智能的地步，动画将目光放在现代性对人的规训和异化上，对主题进行了拓宽。燕悲切地回忆着自己以狐狸状态轻盈地狩猎的往昔，“在这个庞大的都市，除了那些已经站在巅峰的人，还有谁是以自己真正的形态活着的呢？”狐精和人没有什么不同，她无法变回原本的形态，意味着在金钱和科技代表的等级秩序里人注定沦为权力和资本的工具。
但在燕身上发生的事还不止这些，她被一个只能对机械产生欲望的大亨看上，被惨无人道地改造成了一个人面金属身的性玩物。但精密的金属身体又给了燕强大的力量，她杀死了大亨，再次找到梁，要求其将她彻底改造。
在梁的努力下，燕终于能再次变身了，这一次是以金属和齿轮的姿态。她在高楼阳台边轻轻一纵，消失在黑夜中，为那些无耻下流，高高在上的人们带去噩梦。
科技和社会体制的进步并不总是同时进行，科幻作品中也经常出现科技达到神级，但社会形态还十分初级的种族。《祝有好收获》提醒着我们在拥抱科技进步时警惕其后随之而来的社会形态，那并不是一个可以将自己彻底交付出去的未来。保留一点点蝙蝠侠式的反抗和英雄主义，才有可能抵抗森严等级对人无处不在的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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