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陶 譯 | 女人的小說
DescriptiAuguste Rodin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04年8月83期
Margaret Atwood (1939-)，加拿大女詩人，也寫小說。散文詩集有Murder In The Dark (1983)，Good Bones (1992)。曾任1989年“美國最佳短篇小說”之客座編輯，現居加拿大之多倫多。此詩對通俗的小說可說是極力的諷剌，讀來頗過癮，雖然長了一點但不枯燥。譯自2003年“Good American Prose Poems” 。編輯者David Lehman。Scribner Poetry出版。
女人的小說
瑪格麗特．艾迪烏得 作 / 秀陶 譯
男人小說都是講男人的。女人的小說也都是講男人的，只是觀點不同。你可以有一部小說，男人的，內中除了女房東及馬而外沒有女性，但沒有一部女人的小說中沒有男人。有時候男人也放幾個女人在他們的小說中，但總是遺漏一些零件，或是頭或是手。女人的小說中也遺漏男人的零件，要不是肚臍到膝蓋的部份，就是他的幽默感。斗蓬下面或者大風中或者荒地上是很難有幽默感的。
女人通常不寫讓男人感興趣的小說，但男人卻是出了名的會寫女人喜歡的小說。有人覺得這很奇怪。
我喜歡的小說中女主角的衣服會瑟瑟地偷偷地擦著她的胸部。或者她的胸部瑟瑟地偷偷地擦著她的衣服；不管怎樣一定要有漂亮的衣服，有點胸部，有點瑟瑟的摩擦，而且最重要的就是要偷偷地。偷偷地在一切之上。就像霧像毒氣一樣。裡面的一切都朦朧不清。幽暗粉紅的一瞥，呼吸的聲音，綢緞滑落下地，這些都暗示什麼？我才不管哩！
男人喜歡男主角又強又硬；對男人強，對女人硬。有時男主角也會對女人軟，那當然不好，是錯的。女人不喜歡女主角又強又硬，而要她們又強又軟。這樣當然會引起語言上的困難。上次我就見到男性橫行霸道，只說單音節，但很快就被那小嘴的多音節像八爪章魚樣纏住而沉沒，而後以蜘蛛的游絲一樣的細聲說“親愛的，親愛的。”
男人的小說總是寫怎樣爭權，殺戮以及勝利等等。女人的小說也是一樣，只不過手法不同。男人的小說中，得到女人或是隨同權力之得到而來。那是一種額外的獎賞而非手段。女人的小說中妳要得到權力先得弄到男人。男人就是權力。光只有性還不行，妳非得有他的愛才行，妳以為那些波斯地氈上，穿著大襯裙下跪是在攪什麼呢？就算什麼也沒有，至少口頭上說說“愛”才行。好了妳可以站起來了。並沒有要了妳的命，是吧！
我不想再讀那些悽慘的玩意了。也不要那些粗暴而撼人的之類。結尾處再不要葬禮。中段時可以有一點。如果一定要死亡，就應該也來點復活，最少也該來個天堂什麼的，也好讓我們知道身置何處。抑鬱同邋遢是給那些二十五歲以下的人看的，他們受得了，甚至於喜歡那個調調，因為他們剩下的日子還長。而真實生活是有害的，把持在手中太久臉上會起疙瘩，意志變得薄弱，眼會瞎。我要有保證的歡樂，週遭全是愉悅，全是呵護。或者新娘來了，全是聰明而又不聰明過度的。一般的牙齒及膽識，兩個奶子一樣大小，而臉毛也不過多，完全信得過她知道繃帶放在何處。能把那個可能成為浪子同兇手的男主角化成一個整潔的鄉間紳士，指甲乾淨，言語得體。把“常常”說成“永遠”。不用“永遠”兩個字結朿的作品我已經不愛讀了。這，沒有商量的餘地。
有人以為女人的小說中完全沒有政治。也有人以為裡面全是關係。有人以為裡面全是醫院開刀那一套。也有人以為裡面總不會有我們這個興奮的世代的全景。至於我，我只要那種就算隨手留在桌上也不必耽心讓孩子看到的那種。你如果認為這不重要你就錯了。
“她有著那野鳥樣驚愕的雙眼”這就是會令我發狂的句子，我巴不得自己能夠輕輕巧巧地寫出這樣的句子，也巴不得能輕輕巧巧地讀這樣的句子。我覺得只要我能作到這兩件簡單的事，我就能舒服地了度餘生。（舒服得就像一粒珍珠包在天鵝絨中一樣。）
“她有著野鳥樣驚愕的雙眼”呵！那種鳥呢？一隻尖叫的貓頭鷹，或者一隻杜鵑麼？兩者當然不同。我們甚至不必拘泥於想像。看到一隻羚羊的身體不免就會想到肚內的寄生蟲，動物園及氣味等等。
“她有野獸樣凶猛的眼神”我讀到。我厭惡地放下了那書，姆指仍夾在那興奮的一刻之間。他的雙臂快把她壓扁了，他那又熱又硬又需索的嘴壓在她的嘴上，她的雙乳擠出了她的衣領，但我無法集中精神唸下去，隱喻牽著我的鼻子把我領進了迷魂陣。突然間伊甸園就躺在我面前，剌蝟，黃鼠狼，野豬，以及臭鼬它們凶猛的眼神中又惡毒又溫柔，又魯鈍又髒又狡猾，痛苦萬狀。看到這些散漫的夠不到的顫抖，一隻黑翅的蝴蝶被黏在一隻過熟的桃子上，吃又吃不下，掙又掙不開。“那種鳥呢？”我向著毫無反應的天空喃喃。“那種鳥呢？”
秀陶（1934—2020）
秀陶，湖北鄂城人，1950年赴臺灣，1960年畢業於臺大，曾旅居西貢，晚年定居美國。20多年間的作品多在《新大陸》及臺灣《現代詩》等處發表。他的散文詩雋永精妙、平中見奇，閃耀著知性的光輝，蔚成一家。著有詩集《死與美》《一杯熱茶的工夫》《會飛的手》，世界散文詩選譯《不死的章魚》，譯詩集《最好的里爾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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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委 / 陳銘華 遠方 達文顧問 / 非馬 鄭愁予 葉維廉 張錯 羅青公眾號編輯 / 蘇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