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明｜睜眼與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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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alse Mirror，René Magritte，1929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10年12月121期
睜眼與閉眼
向明
作為一個詩的愛好者，而且可說寫了一輩子的詩，難免會為看到的好詩而雀躍；也恨不得為一些入眼的壞詩而想指責幾句。兩種情況的結果是，我都會把這兩種詩記錄下來，或剪貼下來，自作眉批，發些感想，或讚美、或疑慮，或批評，這已成了我讀書的習慣和樂趣，也成了我能夠常常有一些議論或感想與心得在外批露的最大來源。於是有那好心的朋友就勸我，作品好壞是人家的事，喜愛與否則是你個人的決定，何必一定要寫出來發表呢？這年頭睜一個眼，閉一個眼，一下就過去了。說的也對，在此大家都在“犬儒”的時代，己經澈底喪失掉對價值判斷的標準時，我這樣的嚷嚷簡直就是給自己找麻煩。倒是勸我“睜一眼閉一眼”的那句話，使我想起讀到的一首詩〈睜開眼睛〉，詩中所呈現的趣味，也許可以稍稍解除我的尷尬，現在我把這首詩公開如下：
睜開眼睛
車延高
很想請月亮進來
我把窗推開
玻璃沒有生氣
月光也沒有邁步
進來的是風
還有不動聲色的空氣
我把自己放在床上
躺下的是睡意
是把自己埋掉的鼾聲
時間就此中斷
我沒有看見月光進來
也沒有看見月亮出去
睜開眼睛的時候
太陽在窗口打量我
這首詩是發表在大陸的《詩歌月刋》080期，作者是車延高，一位我全然陌生的詩人。從那麼多詩中錄下這首詩，完全是由於詩中所呈現的輕鬆感和趣味性，以及“超”習慣性的表現。常常有人形容一處情景為“別有天地非人間”，這首詩中的天地仍是人間的天地，然出沒在這兒的卻是天地人三者都有，這又分明是詩人所虛擬的想像情境，卻是那麼生動活潑一如我們熟悉的日常生活場景。只是我們常人沒有那些脫離自體，而又客觀打發自體的本領，如“我把自己放在床上／躺下的是睡意／是把自己埋掉的鼾聲”，以及“睜開眼睛的時候／太陽在窗口打量我”，詩人在試圖寫出自己是旁觀者的心情。在我的欣賞水準理解下，這位車延高詩人應該是一個優秀的寫者。
然而網路消息傳來，這位車延高詩人不但是我預料的優秀的寫者，而且是今年大陸第五屆魯迅文學獎詩歌類得獎人，更知道他原來是湖北省武漢市的紀委書記，得獎的作品為最新出版的詩集《響往溫暖》，一本非常溫馨感人的抒情詩選，前引〈睜開眼睛〉一詩即收在其中。這本來是一件皆大歡喜的好事、然而車延高卻因得這個獎帶來排山倒海的攻擊，被汙名得連魯迅文學獎的評審及主其事的作家協會也遭殃。攻擊的重點，之一是因車延高寫過〈徐帆〉和〈劉亦菲〉兩部傳記體的敍事詩，這些詩都因太口語化，而被諷刺為“羊羔體”，不能算是嚴肅的文學作品，豈可得那麼崇高的魯藝獎？第二爭論為車延高係市紀委書記，為政府官員，認為凡官員參獎，評委一定會放水，甚至因得到好處而“買獎”。
車延高被這些莫明其妙的攻擊弄得哭笑不得，他說，兩部敍事詩均為多年前舊作，根本不在參獎的《嚮往溫暖》詩集內，而且參獎詩都不是口語化寫作，何能蒙“羊羔體”的惡名。其二，魯獎係國家級大獎，主其事者和評委都是中央要員，他一個小小地方官，不過業餘寫作，評委們那裡會把他放在眼裡而輕易放水且接受買獎？豈不有損他們的清譽。此事北京作家協會己發表聲明，公佈事實經過，澄清一切都是誤傳，可以接受嚴格檢驗。評委們也出來澄清一切都是按評審規定辦理，得獎與否係按參獎作品的優秀程度決定，無人敢徇私。
此次得獎風波大陸媒體尚在繼續燃燒，會如何得了結，恐尚待時日。因魯迅獎目標太大，去年于堅得獎也是吵翻了天，至今某些媒體仍在暗放冷箭。在海峽這一邊的我，本可閉眼不管，不過我還是睜開大眼為寫詩的同行車延高說兩句公道話，事實上他並沒有拿舊作去參獎，豈可捕風捉影，故意栽贓。再說評獎所評應是當時出示作品的高下，那裡可去追究既往的表現。至於對評委的不信任，應以抓到證據再說話，隨意揣測，只曾破壞公信力，對誰都沒有好處。
（2010/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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