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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明| 為詩大放“厥詞”三則

向明 新大陸詩刊 2022-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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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晶流泉,朱德群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12年10月132期


向明,生於1928年,本名董平,臺灣現代詩詩人。任《藍星詩刊》主編、《中華日報》副刊編輯,曾獲國家文藝獎、中國文藝獎章、中山文藝獎等。



為詩大放“厥詞”三則



向明


 由於老態龍鍾,行動緩慢看起來老神在在,總被認為此人老謀深算,肚子裡有點老底子,因此只要出席什麼場合,總會被請上台去,“大家鼓掌,請老人家為我們簡單的說幾句鼓勵的話”,自從頭髮白得像雪覆蓋以後,我這“老”字號人物常常會這樣被捧上台去,不得不在掌声中尷尬的大放厥詞一番。最近就有三次這樣的機會,現在趁還沒有完全老人痴呆,趕快將記憶倒帶,將記得起的記錄下來。

 

 一、在《創世紀》六十周年紀念座談會上不識時務,呼籲重振“超現實主義”精神:


 這裡都是同時起步寫詩,寫到而今六十多年的老朋友,辦詩刊的艱苦,寫詩所獲得的報酬率,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也不必重複。我只想說我們這種不計代價、為詩犧牲奉獻一生的精神足可撼天地、泣鬼神,更足堪告慰祖先家人,且無愧於自己,這大概是我們這一生唯一所獲代價,自我感覺良好的報償。


 《創世紀》詩刊創刋存活到六十年,至今無疑仍是一本最響亮的詩刋,不斷加值並加料的詩的出版物,其影响力海內外有目共睹。如果要我提出什麼建言,使《創世紀》更上層樓,使它在走入E世代,以及後現代的今天不會落伍,仍是一馬當先,我大胆的認為,首先就要重振當年為《創世紀》創造光輝業績的“超現實主義”詩法追求。“超現實主義”當年實驗時曾被目為洪水猛獸,遭受為詩帶來晦澀難解的無情撻伐,《創世紀》曾成為眾矢之的,想必現在仍然記憶猶新。然而無論任何改革或革命,在其初啓時總會引起因陌生而造成的不慣和誤解,必然會遭到抗拒,這是無可避免的反應。記得就在當年《創世紀》提倡“超現實主義”的同時,我們的藍星詩社大老覃子豪先生,在他的著作《畫廊》序言中也曾特別強調,“詩是一個未知,是一個假設正待我們去求證”,其實這正也是“超現實主義”追求創新精神的所在,兩者是不謀而合的。因為“超現實主義”是一種會為詩帶來進步,創新,求證未知的寫詩方法,比那些一直守住一種舊習慣,使用亙古不變舊詞彙,別人用過不知多少朝代的老思維,在依慣性製造數十年如一日的詩,要好得多。“超現實主義”會領先造成一種詩的新悸動,亦如當年的《創世紀》然。


 走過六十年的《創世紀》詩刋,雖然一直不斷有新血補充,也不斷有新的創意,但詩刊成立過久,像人一樣亦不免老化,不免失去往前追的衝勁。為免落伍,作一個台灣新詩的永久標竿,所以我不揣冒昧的建議,現在的《創世紀》要重振固有的“超現實主義”精神。



 

 二、在亮軒的新書發表會上為他的《青田六七》解碼,亂放厥:


 能够在八十五歲的年紀被邀到青田街這塊人文薈萃,學術名人雲集的地方來参加亮軒先生的新書《青田七六》發表會,真是想也不會想到的事,更是自當文藝青年以來夢寐以求的難得機會。我出身軍旅,年輕時雖也駐紥過這新生南路瑠公圳一帶,但只是在青田街對岸現在大安森林公園中的軍營,很少有機會越過水圳中線到這岸來,何况那時水圳尚未加蓋,即是想過來也得繞路老遠。


 亮軒的書《青田七六》即是“青田街七巷六號”的縮寫。這是亮軒先生父親,一位享譽國際的地質學者馬廷英教授的故居,也是亮軒先生的兒時家園。這棟已有八十年歴史的日式檜木屋舍,在歴史的匯流中,不知見證過多少人事的滄桑,遭受過無數大小現實社會事件的衝擊,且讓當年來台才五歲的亮軒,鍛煉成而今己是七十出頭的知名傅播學者。我一進門即見到一位滿頭銀絲,慈靄可親的老太太坐在最前排與人招呼,後來得知那是早年在中國廣播公司做事,後來成為亮軒在讀國立藝專時的老師崔小萍女士。瓊瑤的電影《窗外》即是由崔女士執導在這間屋子拍的,那時剛畢業準備去服預官役的亮軒,還由崔女士委了個場記的差事。


 我活到而今這偌大年紀,仍然對一切充滿好奇,當我聽到約我來開會的小姐說,是亮軒先生的新書《青田七六》開發表會,便有點滿頭霧水,不知這“青田七六”是組什麼樣的密碼。所以在剛才踏入會場之前,我先在簽名處買一本新書,然後鑽進會場一個角落,埋頭書中找尋密鑰。真的得佩服我這臨時抱佛腳惡補的急智,不然,現在點名要我這最老的年輕人也說兩句話時,我真會不知從何說起。


 惡補最大最令我驚奇的發現是,在書的二百九十頁〈蝸牛〉這篇文章中,我發現了當年我初學寫詩時的一位老師盛成先生的名字。而且他也住在這靠近台大校園的一帶,是台大生物系的教授。我沒上過任何高等學校,最高的學歴是初中二年級上半學期,即被日本人追趕在外逃難。所以撤退到台灣來以後,等於是一個一無所知的白痴。所幸自覺得早,進入一個無需文憑、也不必入學考試的文藝函授學校,選擇最不需任何特定時空即可動筆的詩歌班學寫新詩。校長李辰冬教授網羅盡當時避難來台的知名學者教授,包括牟宗三、沈剛伯、高明、梁實秋、許世瑛、鄭騫、錢歌川、潘重規、候佩尹、王壽康等人來為我們授課,盛成先生是留法的、原先即在北大教書,所以由他來寫教授法國詩的教材,我們這批白丁級的學生等於一下子掉入豐盛無比的學海中,享受着比任何正式大學還多得多的文學資源。但是函授學校是沒有課堂的,學生只能讀寄來的教材充實自己,見不到教授的面。盛成教授的授課大概沒有多久即突然中輟了,函校的學生多半都是失學來台的知識飢渴者,也曾歴練過各種莫明的風浪,大家不知什麼原因,不敢問,也無從問,啞謎也一直埋在心中。直到剛才讀到〈蝸牛〉這篇文章,才知道盛成教授是因留法的關係,被懷疑與法國的無政府主義攪在一起的共產主義有關,而遭當年的台大校長傅斯年解聘。失業後的盛家窮到靠檢拾蝸牛來充飢,這是亮軒在寫〈蝸牛〉這篇文章最切要的宗旨,告訴我們在那個惡質的年代,常常會發生一些莫明其妙的可悲可嘆的事情。


 亮軒以廿萬字的長幅記錄了他成長地方的歴史點滴,足以填充大環境大歴史所無法顧到的歴史缺角。有興趣的人,關懷這個島上的生態,過去陌生,現在疏忽的人,只要去翻這本書,便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我這個永遠好奇的老頭當然還會不斷的去書中找安慰,尋求新的解密。

 

 三、在《葡萄園》創刊五十年紀念會上說我們寫詩都“師出同門”,是不是詩社的一員,沒啥分別,還是要靠作品來定位:


 首先要祝賀五十歲生日的《葡萄園》詩刊永遠健康明朗,以淨化心靈為宗旨,作台灣詩的中流砥柱。


 剛才主持人說我是在《葡萄園》詩刊創刋號上即出現的一位資深詩人,怪不得社長金筑兄剛才一見到我就說,鍾鼎文老師不來,你就要上台說兩句話了。時間真無情,想當年我不過也是一名在覃子豪老師、紀弦老師、鍾老師面前學寫詩的文藝青年,怎麽一轉眼,我也白髮蒼蒼跳格到主席台上來致詞了!


 其實能在《葡萄園》創刋號上就出現我的詩,這其中有一段隱情,也可以說是一種折衷之舉。原因是《葡萄園》籌備創刊之時,兩位發起人,之一是己過世多年、第一屆國軍文藝金像獎得主,寫傳世之作長詩〈革命之歌〉的古丁。 他是我們在抗戰末期當流亡學生,後來被防空學校收容學無線電通信的同班同學。其後我們都分發在大西北各地工作,那時我們即開始學寫詩,在一份名叫《大西洋雜誌》上發表。是他首先邀我加入創辦《葡萄園》。其次是文曉村兄,他和我同是覃子豪老師文藝函授學校詩歌班的先後同學,他也邀我加入創刊的陣容。我當時很為難,因我已是《藍星詩社》的一員,紀弦老師邀我参加現代派我沒有参加,如果我來加入《葡萄園》好像有點背叛兩位大老的味道。於是我對他們說,我作《葡萄園》詩刊的永遠精神社員,專門供給稿件,只要你們不嫌棄。他們也諒解我的苦衷。就是這樣我便不是《葡萄園》詩社正式的一員,永遠只作一個社外的同好,供稿支持。(至今我仍保有曉村兄給我的信,和印有總編輯頭銜的名片,後面寫有特別感謝的話。)其實《葡萄園》詩刊最早的同仁藍雲、麥穗、雪飛等人都是我們函校第一期同學。而1961年中國文藝協會主辦“新詩研究班”,才是《葡萄園》詩社成軍的最大助力,是這個研究班團結了一大群對詩這一志業充滿了信心,發揮了持久的實力,直到半世紀後的今天仍然充滿可大可久為詩效命的耐力和精神。其實不論是不是同仁都不重要,因為我們大家所接受的新詩授課教材,都是覃子豪老師一手編寫,為各新詩授課班所採用,所以我們大家都師出同門。我是不是正式葡萄園詩社社員,那又有什麽關係,那種精神血緣比詩社的結合更深更能持久,一切還得靠自己的作品來定位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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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編 / 陳銘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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