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kTok迁总部到伦敦有用吗？张一鸣没有看清形势
2020
08.05
星期三
随着川普表示要在美国禁TikTok的消息放出，很多人也注意到了另外一条消息：TikTok将把它非中国业务的总部从中国迁出，《太阳报》8月2日爆料，英国政府已经给TikTok开绿灯，新总部预计将落户伦敦。
几乎同一时间，字节跳动也发布了声明，坐实了消息的真实性。
对张一鸣的这个决定，国外舆论讨论的较少，国内舆论态度两极，一方说张一鸣跪了，一方说张一鸣是夹缝里求生存，迁总部是绝地求生。
我在这里摆出我的观点：无论张一鸣是不是“精神美国人”（很多海外自媒体宣称张一鸣思想上倾向美国民主党，我无意考证这一点），无论迁出的是不是“非中国业务”，此时将TikTok海外业务总部迁往伦敦，算不上明智之举，如果张一鸣这么做，只能说明他没看清楚当下的国际形势。
为什么这么说呢？请听我一一道来。
首先得补充几个事实。
实际上迁总部这事，并不是新消息，早在去年12月，就有媒体放出消息，TikTok在寻求设立海外总部。
而在不久前的7月20日，英国《卫报》报道，经过与英国政府几个月的磋商，TikTok已经放弃在伦敦设立总部的想法，转而考虑爱尔兰的都柏林。
为什么短短半个月内，英国政府突然态度大变？川普那边禁着，你这边却大开方便之门，大臣们全都表示支持，这难道不奇怪吗？
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如果我告诉你，这两天英国正在全力推动英美自贸协定新一轮谈判的话，你肯定会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自脱欧以后，鲍里斯·约翰逊政府一直视英美自贸协定为英国的救命稻草。昨天，《政客》网站发表了一篇文章《即使美国总统竞选情况如此，英国仍力推英美自由贸易谈判》。
这篇文章提出了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川普的民调大幅落后于拜登，十一月很可能败选，这个时候即使与川普政府谈判取得了成果，到了拜登政府，也很可能不作数，为什么此时约翰逊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极力推动谈判呢？
文章提供了几个解释。
比如，英国筹码太少了，就像之前谈判里美国前财长萨默斯表示过的，英国脱欧让自己陷入了困境，没什么谈判的筹码，美国要求英国开放医疗保险领域，英国很恐惧，说什么也不答应，美国不着急，慢慢跟英国耗着，等英国仅剩的筹码也越耗越少。所以，既然筹码已经这么小，即使拜登上台，对英国的态度也不太可能有什么巨大软化，那么对约翰逊来说，现在谈以后谈都差不多。
此外，英国也等不了十一月的大选了，因为今年底，它和欧盟的临时性过渡协议就要到期了，今年年初英国表示过不寻求延长过渡协议，那么，它此时必须做出和美国有进展的样子，才能在和欧盟的谈判中，给欧盟施加压力。
最后，不管是这篇文章，还是《经济学人》最近的几篇文章，都预测，比起与约翰逊执政风格相近的川普，拜登对于与英国签订自贸协定，兴趣要小得多，这么说的话，对约翰逊政府来说，现在早谈，比晚谈好，万一跟川普谈成了呢。
知道了这个大背景，就不难理解英国政府对TikTok态度的转变了。
之前我写文章分析过英国政府对华为朝三暮四的态度，我说这里面其实有一道主线，就是英国要把华为当筹码——既是与美国谈自贸协定的筹码，也是与中国谈英国在香港利益的筹码。
同华为一样，这次对于TikTok总部，英国逆川普之意而行，不代表英国坚持了正义，也不代表英国在对抗美国，半个月之内态度大转弯，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英国在给自己创造谈判的筹码。
从这个角度讲，张一鸣如果将TikTok双手奉上，简直是送羊入虎口，把自己打包，送给英国出卖。
在我看来，即使TikTok将总部迁到英国，它也永远成不了英国企业。这点可以从汇丰的历史看出来。
最近一两年因为孟晚舟的关系，汇丰处在风口浪尖，国内许多人都已经扒过汇丰的历史。如果有人担心这些对汇丰的批判存在立场问题，我不妨引用其他材料来重述汇丰。
我引用的材料一是汇丰官方背书的传记《狮子银行》，二是法国历史学家阿里克·图桑2014年发表的文章《汇丰：一家拥有可耻过去、如今丑闻缠身的银行》。
在《狮子银行》中，汇丰对自己的发家史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给人的感觉是它抓住了清末民初中国经济发展的潮流，所以才得以脱颖而出。但在图桑先生的文章里，这一点就写得很直白，汇丰是靠着帮英国向中国卖鸦片发迹的。
尔后，汇丰又巧取清政府最重要的盐税、关税代办权，中国近代史上的历次不平等条约背后、军阀混战背后，都有汇丰大发中国国难财的影子。
就是这样一家为英国殖民冲锋陷阵、战功卓著的英国人创办的银行，在二十世纪末，却屡次遭到英国当局的排挤。
八十年代，汇丰希望转变成“全球化银行”，于是试图收购英国第五大银行苏格兰皇家银行。根据《狮子银行》的描述，汇丰的意图一经提出，直接遭到了英国央行英格兰银行的拒绝，拒绝的理由非常直白：你不是英国银行。
汇丰对苏格兰皇家银行的收购最终不了了之，到了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在汇丰已经表明立场，要将总部迁回伦敦的情况下，对它收购英国米特兰银行，英格兰银行再次出手，百般阻挠，理由仍然是不把汇丰银行当英国银行。
当汇丰已经把总部迁回英国之后，英格兰银行不顾汇丰可能遭香港投资人抛弃，强迫汇丰银行损害香港投资人的利益，削减分配的股息，这次英格兰银行的理由是，你汇丰现在是我英国的银行了，就得服从我的管理。
然而到了今年，百分之九十的利润来自中国的汇丰被梁振英点名，当其扭扭捏捏地表态支持《港版国安法》后，立刻招来了英国政界的猛烈抨击。
2020年第一季度汇丰财报，“全球化”几十年的汇丰，百分之九十的利润仍然在中国。
《金融时报》先是在五月份爆料，汇丰游说英国政府：你们可千万不要动华为，不然首先遭殃的肯定是我。
结果呢？
英国政府为了自己跟中、美的谈判，还是宣布禁华为，这里面首先牺牲的，自然是汇丰。
《金融时报》6月12日的一篇社论，题目一语中的：汇丰是无根之人（HSBC is a citizen of nowhere）。文章发出灵魂拷问：汇丰真的是一家英国银行吗？
说到底，即使到今天，英国仍然不把汇丰当自己人看。
时间到了八月，这两天不管是《金融时报》还是《华盛顿邮报》、《纽约时报》，都在显眼位置报道汇丰：2020年第二季度，汇丰利润暴跌96%。
96%啊！这是什么概念！
张一鸣应该看看汇丰的前车之鉴，然后扪心自问，比血统、比对英国的贡献、比与英国政府的关系，TikTok能跟汇丰相提并论吗？
TikTok事件爆发以来，我看到好几种让人哭笑不得的解读。
比如《第一财经》公众号昨天发的《字节跳动的情况有多糟糕？》，文章结尾说TikTok被打压，“可能核心原因意外简单——美国总统讨厌这个产品。听上去也许很荒诞，但商业有时被迫是这样的。”
这种解读实在是幼稚，因为它忽略了基本的事实，在白宫主力推动美国企业收购TikTok的不是川普，是华尔街出身的财长姆努钦。要知道，姆努钦是反对与中国开展贸易战的。在如今华盛顿的一众鹰派中，他是出了名的“对华软弱派”。铁杆老鹰博尔顿甚至满怀轻蔑地给姆努钦起了一个绰号：“熊猫拥抱者”。
姆努钦
对TikTok的收购案由姆努钦主力推动，这说明什么？说明绞杀TikTok，核心原因绝不是出于川普个人的喜好，这是目前白宫的共识，从“大鹰”到“小鹰”、从茶党到金融资本家，意见出奇的一致。
字节跳动的声明也是一个例子，开头第一句话，就是“始终致力于成为全球公司”，然后后面来一段大骂脸书的段落。
对比微软的声明，直接点出川普和美国财政部，字节跳动表现出来的见解的差距，不是一点两点。
微软的声明
当微软已经暗示这是大国竞争背景下的收购之时，字节跳动还在以商战逻辑，做着“全球化”的美梦。
而更令人唏嘘的是，字节跳动的“全球化”行动，是以“去中国化”为手段的。
汇丰是无根之人，字节跳动本来有一个根，但张一鸣选择放弃这个根。字节跳动的“全球化”会比汇丰的“全球化”结局更好吗？字节跳动会比汇丰更打动英国政府吗？
我很怀疑。
网上都在传《六国论》：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基本上，这话拿来形容现在TikTok的处境，是对的。
你以为只有一个美国吗？这两天网上还有人传，英法德未跟进美国禁止TikTok。
那是不禁吗？不，英国前面我们说了，已经把TikTok当筹码，紧锣密鼓地跟美国谈自贸协定去了。法、德两国，有理由相信它们正看着TikTok在美国的进展呢。
让我预测，我敢说TikTok前脚向美国屈服，后脚在法、德就会遭遇相同的处境，早晚被瓜分殆尽，这不是迁总部到英国就可以阻止的。说不定，英国跟美国谈完这轮，转头也会捋起袖子加入瓜分的行列呢。到时候英国的工作可比别国轻松多了，只要把张一鸣赶走就行了。
美国企业收购TikTok，报价很低，要求很多，对字节跳动来说，这笔“补偿款”如果收了，补偿的就不仅仅是美国市场（或者加上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市场）的损失，而直接是买命钱，是送终的订金。
中国企业的全球化，需要跟中国走出去的国家战略配套，需要有国家的支持。这个过程肯定会有挫折，但着急不得，急也没有用。
遇到挫折，就把自己当肉包子拿去打狗，是为不智。
我注意到一点，外交部昨天对TikTok事件表态了。
跟华为事件时的表态相比，这次外交部的语气可以说弱了许多。
我相信这里面有字节跳动对美孱弱、迁总部等“去中国化”决策的影响。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没有办法。
这个时代，企业家——尤其是想做“全球化”企业的企业家，还是要懂一点政治的。
一声叹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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