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自由民主”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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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打仗要抢占制高点一样,意识形态的斗争也要抢占制高点。占据意识形态的制高点,有很多好处,比如可以拥有道义优势和话语权,可以赢得国内民众和国外盟友的支持,可以公然实行双重标准——就像歌曲里唱的那样: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所以,要做的不是统一标准,而是通过占据意识形态制高点,把对方描述成豺狼。
现在世界上的意识形态制高点,显然就是自由民主。按照福山“历史终结论”的观点,自由民主制是人类最后的社会制度。因为即使从理论上,也想象不出比自由民主更“自由”、更“民主”的制度了。人类剩下的事情就是修修补补。制度建设,已经大功告成。
这个制高点,目前被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占据。因为占据了这个制高点,美国可以轻易地把对立面妖魔化。凡是和美国社会制度不一致的,要么是邪恶国家,要么是独裁专制国家;要么没人权,要么没自由;要么应该被颠覆,要么应该被和平演变。
看,这就是占据了制高点的好处。上打下,轻松高效。只有他指责你是邪恶独裁专制,你却没办法对等反击。你最好的处境,也就是成功辩解:我不是,我没有,你乱说。
有人可能会说,美国这个国家固然不完美,问题一大堆,但自由民主制本身很好啊。个人有自由,国家有民主,这不是很好吗?美国抢占这个制高点,这就是先进文明啊。
问题就出在“抢占”二字上。美国并不是顺着进步的阶梯,达到了文明的新高度,从而占据了意识形态制高点,而是通过理论和现实中的种种手段,“抢占”了本不属于他们的制高点。所以,在和美国的意识形态斗争中,我们要做的,不是承认他们拥有这个制高点,而是要变被动为主动,理直气壮地和美国争夺意识形态制高点。
美国在现实中的手段,内容太多,以后有机会再说。本文要论述的,是美国学术界怎样通过理论上的努力,抢占了“自由民主”这个制高点。准确地说,是他们怎样无中生有地打造出了“自由民主”这个新概念。
先说一个被很多人忽略或者忘记的事实。
二战后,东西方两大阵营对立。东方阵营的中的东德和北朝鲜,全称分别是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而对面的西德,全称是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南朝鲜也就是韩国,虽然全名是大韩民国,有一个“民”字,但英文名称其实是Republic of Korea,正确的译名应该是大韩共和国,并没有民主的含义。
也就是说,战后,东方阵营打的是“民主”大旗,西方阵营其实没提民主,他们的大旗是“自由”。这背后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民主一直属于社会主义,而不属于资本主义。
对西方世界来说,民主起源于古希腊。古希腊的民主有两个基本要素:一、公民都有参与政治决策的权利。二、公民都有担任官职的权利,为了确保“都有”,干脆大家抽签当官。也就是说,民主的根本意思,就是政治平民化。
经过文艺复兴到了近现代,虽然名义上大家都承认公民有参与政治的权利,但大家抽签轮流当官这一项,哪个国家也做不到。这里面当然有国家规模变大、人数变多、难以操作的原因,但恐怕也有对民众政治能力不信任的原因。
所以,现实中的西方国家实行的都是代议制,也就是人民选出代表来管理国家。这种变化,即使你口吐莲花能解释通,但也得承认,这不再是古希腊意义上的民主了。
不管代议制怎么设计,总归也是一种精英政治,可就不是平民政治了。所以,从近代开始,民主在西方就有平民对抗精英的意思。这其中更重要的逻辑,是平等。古希腊的抽签制才完全符合平等的要求。现在做不到了,也就是违反了平等原则。民主就意味着要求社会往平等的方向走。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社会主义和平等有天然的一致性。1972年,法国左翼的社会党纲领中就明确写到:人们可以说民主派不都是社会主义者,但社会主义都是民主派。
这可就和我们现在一般的印象大不一致了。尤其是冷战以后,我们的印象是:民主是资本主义的,民主化就是西化,就是资本主义化,就是社会主义的失败。
这里面奇异的变化,就是美国社科界出色工作的成果。确实应该称赞他们一句:牛!可以说,二战以后,美国社科界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近代以来,社会主义和民主基本上一码事,所以工人运动啊,妇女解放啊,普选权的扩大啊,社会福利制度等等啊,都是左翼力量在民主大旗下推动的。而“走资派”——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一直是站在民主对立面的。
从英国光荣革命起,西方国家的一系列革命,都是打着“自由”的大旗,要求维护个人权利和限制国家权力。这和主张平等的平民化政治的民主,完全是两码事。所以,美国的那些国父,在宪法中根本就没有提到民主,不但不提,而且美国宪法的一系列设置,简直为了防范民主,也就是防范平民政治的逆袭。
一直到二战,欧美社会左右翼的斗争,就是民主和自由的斗争,或者从某种角度说,是平等和效率的斗争。当时的主流观念认为:民主与资本主义是不相容的。民主是破坏财产权和社会秩序的力量。
从经济学角度可以轻易证明,平等,或者说民主,往往会造成经济效率的损失。国家高福利,当然会养懒汉,并增加财政负担。而工人运动高涨,也必然影响企业利润,降低投资者收益。普选权的扩大,也破坏了有产者的权利。
这种斗争谁对谁错,谁有理谁没理,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啦。这里暂且避而不谈。问题重点在于,自由和民主斗来斗去,互不相让,怎么后来却出来一个“自由民主”?这是什么意思?听起来这好是一个“左的右”“弯的直”“黑的白”式的自相矛盾的概念啊。
没错,自由民主就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概念。而让这个本来自相矛盾的概念,变成没有矛盾的概念,就是美国“抢占”意识形态制高点的过程。
这个课题的核心任务,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将民主去社会主义化,要打造出一个新的民主的概念。这个新概念既不能是传统欧洲左翼的社会平等那一套,更不能是苏联人民民主那一套。
这个新民主概念是什么呢?
美国学者的解决方案实际上“量体裁衣”式的。所谓量体裁衣,有两层含义:
一、根据英美国家的现状来概括总结新理论。
二、要根据苏联等国家的现状来排除,也就是不能纳入那些苏联具备的特征,比如经济上的平等,或者政府对人民的回应。如果加入这些特征,那苏联岂不成了民主国家,美国岂不成了非民主国家了。
一言以蔽之,新民主概念的核心功能是要“区分敌我”,把美国及其朋友都划入“民主国家”,而把对立阵营的国家都划为“非民主国家”。
美国学术界在这方面的努力,得到了美国政府的大力支持,包括直接的资金支持。这方面的内容,就不展开说了。我们还是把重点放在概念演变本身上。
这其中有三个学者的作用,最为重要。
第一个是熊彼特。
熊彼特实际上是被选中的。他的《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与民主》出版于1942年,当时还在二战中。大家还顾不上理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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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美国学者开始考虑民主概念时,想起了熊彼特这本书。熊彼特的核心观点是:选举就是民主。这可太解渴了。英美都有程序完整的选举。这个新民主概念完全符合上述“量体裁衣”的要求,所以被选中作为新民主概念的理论基础。
说选举就是民主,最大的理论变化就在于,把实质上指向平等的民主,转换成一种程序性的过程。只要有了符合程序的选举,就有了民主,即使这种民主不再以平等和人民福利为终极目标。
而且,把民主定义为选举,还符合当时流行的“实证”研究方法。从此,可以对民主程度及民主水平做出“精确的”“定量的”研究。
第二个是达尔。达尔的理论,被称为多元主义民主,作用在于进一步调和了民主和西方政体之间的差异。他在熊彼特选举民主的定义上添加了“利益集团”理论。这样一来,民主就更加符合美国社会现实了。美国简直就成了民主的样板。
最后集大成者是美籍意大利学者萨托利。他的代表作是《民主新论》。正是从萨托利开始,自由主义民主被称为民主本身。自由民主的概念出现了,并且取代了自古以来的民主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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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个理论过程感兴趣的读者,推荐去读张飞岸所著的《被自由消解的民主》一书,对相关的理论脉络有细致全面的介绍和分析。篇幅所限,这里就不深入说了,说多了大家也不耐烦。
总之,经过战后美国学者的努力,新的民主概念——自由民主被成功打造出来。民主概念中的平等因素被抽除。资本主义不但不是民主的对立面,反而成了民主的基础。同时,自由化,也就是美式资本主义的经济秩序,成了民主的组成部分,并通过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机构,确定了全球“民主化”的方向。
更重要的是,成功打造出自由民主这个新概念以后,只要是不具备美式选举制度的国家,就被定义为“非民主国家”或者“反民主国家”。而在某国推行“民主化”,要做的就是实行一人一票的选举制度。
只要有了选举制度,哪怕战火不断、经济萧条、民不聊生,也是成功的民主国家。而只要没有美式一人一票的选举制度,即使国家兴旺发达、繁荣富裕,也是非民主的独裁专制国家。
人,确实是被理念管着的动物。自由民主这个自相矛盾的概念,由此成了意识形态的制高点,深深影响了无数人看世界的角度和方法。即使到了“指鹿为马”的荒唐程度,很多人仍然沉迷不觉。
自相矛盾的概念,不可能提供对世界的良好认知。表面上看,美国通过占据自由民主这个意识形态制高点,在国际上取得了空前的话语权和舆论优势,但这个新民主概念,实际上取消了民主中的社会平等和人民福利内容。信奉这个概念的美国,因此在两极分化和无视人民利益的路上越走越远。
这正是美国社会种种弊端和乱象的根本原因所在。
至于我们中国怎样展开意识形态上针锋相对的斗争,夺回意识形态的制高点,以后另文论述吧。
历史有一个让人深感无奈之处,那就是当时当事人的真实感受,很难流传下来。后人通过史料理解历史,即使史料足够丰富,往往也只能浮于表面,并且禁不住加上自己的穿凿附会。如果古人地下有知,看到今日被描述出来的历史,大概率会哑然失笑甚至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