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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稿 | 北大古琴:红楼百年,弦声绵长

特  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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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公选课  古琴  传统文化传承


前言

1916年,当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长后,着手推行美育。在将一个学生社团音乐团改组为校方支持的音乐研究会后,他聘请吴梅担任文本科教授,并在音乐研究会传授昆曲。此后,他又邀请曾留学日本的梅庵派琴家王露来传授古琴。数年间,曲家陈万里、赵子敬、琴家杨时百陆续在北大教授昆曲、古琴。音乐研究会每年举办演奏大会,昆曲、古琴也是必不可少的节目。在蔡元培校长的构想下,昆曲、古琴、书法、绘画陆续在北大开展,并引领全国风气。

在20世纪30年代至40年代,昆曲、古琴由往昔的文人艺术、宫廷艺术流入民间,因而日益衰微,濒临灭绝。

1956年,中国音乐研究所进行全国普查。新中国6亿人口中,能操琴者约80多人,至多不过100人。研究所得出“琴人不满百”的结论。

2001年,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再次启动调查。由于老一辈的谢世,此时全国优秀的琴家已不过80余人;而在流行文化的冲击下,新一辈的琴师更是青黄不接。研究所因此断言,“古琴艺术面临后继无人的危机”。同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开始“非遗”的评选,中国的昆曲艺术成为世界首批非遗,古琴紧接其后,在两年后成为第二批非遗。与此同时,北京大学古琴社和北京大学京昆古琴研究所在哲学系楼宇烈教授的主持下,开始在校内开展“古琴传习活动”。

2019年,“北京大学古琴传承计划”启动,《古琴经典艺术欣赏》公选课正式上线。



写在北大DNA里的古琴:“它本该有。”

为什么会开设《古琴经典艺术欣赏》这一课程?古琴传承计划项目主持人艺术学院陈均教授认为,“在传统文化中,古琴很重要;而在古琴历史上,北大很重要。我们见证了历史”。 古琴是“在北大DNA里就有的一个东西”。古琴不仅仅是蔡元培校长美育体系的一部分,其本身三千余年历史所承载的中国士人文化,似乎天然与北大的气质相合。诚如著名美学家、北大哲学系教授叶朗先生所言,“保存、传承本国的传统文化经典和传统艺术经典,本来就是大学特别是像北京大学这样的著名大学应该承担的历史责任。”

 

古琴传承计划项目执行人李阳老师认为:它本该有。在李阳老师看来,古琴是最适合在综合性大学开展美育的传统乐器——古琴的音色、自身属性、审美特征以及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载体,更强化了它调养性情的教化功能。对忙碌的大学生而言,“多一件能让自己与自己和解、自我平静的乐器,难道不好么?”

 

2016年,由于古琴社的指导老师们年纪渐长,加上老社员的陆续毕业和新社员的稀缺,古琴社实质上暂停了所有活动,陷入到停摆的状态;2017年,李阳老师做的古琴传习活动也遇到诸多困难。按照楼宇烈先生的说法,无论外界情况如何,自蔡元培校长以来,古琴就一直在北大“不绝如缕地发展着”;但是到了2018年,这一缕游丝也几乎气绝。在当时正在学习文化产业管理并关注古琴与古琴教育的李阳老师眼里看来,这“就好像是本该有的东西却没有了”


园子里的古琴热:名家云集,一座难求

“古琴传承计划”便在这样的环境下应运而生,其成立及推进也幸运地获得了多方支持。这其中就有北京大学艺术学院陈均教授——陈老师同时也是教育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昆曲)传承基地常务副主任、北京大学昆曲传承与研究中心副主任,此前校内备受好评的“昆曲传承计划”正是由其负责运行。得益于陈均老师对文化传承项目运营的成熟经验及其对中国传统文化高度而深刻的认知,“古琴传承计划”才得以顺利开展。与此同时,这一项目的成立和推进还得到了著名琴家金蔚老师的关键支持。另外,在金蔚老师的提议下,“古琴传承计划”成功与中国昆剧古琴研究会取得合作,为开设课程及举办演出提供了丰富而珍贵的资源。在多方力量的共同推动下,由陈均老师主持、李阳老师负责项目执行的《古琴经典艺术欣赏》,终于在2019年作为一门公选课正式上线。

 

得益于与中国昆剧古琴研究会的合作,在《古琴经典艺术欣赏》的课堂中,每周都能邀请到一位著名专家学者、古琴界的“大咖”作为当周主讲。由中国昆剧古琴研究会会长田青先生、哲学系的楼宇烈教授、地空学院的杨承运教授、著名琴家吴钊老师、龚一老师、李祥霆老师等等不同流派、不同研究方向甚至是不同学科的重量级前辈们开设的这一系列讲座,构成了一学期丰富而厚重的古琴课。这一课程的出现彻底突破了古琴在北大历史上传统的“小圈子传习”模式,开启了古琴艺术在北大传承与发展的新篇章。

 

选修《古琴经典艺术欣赏》课程的同学们背景各异。有过去学过一些民乐、多多少少接触过古琴的,也有贝司、爵士鼓和钢琴之类的“洋乐器”的玩家;当然,更多的是不怎么懂音乐、也不怎么了解古琴的同学。照同学们的说法,古琴课所带来的收获经常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期。在一学期的课堂中,同学们将首先通过数位学者高屋建瓴的介绍走近古琴;继而在诸位知名琴家的分享中,深入感受其琴学观点与古琴演奏的技艺;而在学期末尾,老师们则会从美学角度带领大家品味古琴及相关艺术的魅力。

 

固然,由于一学期的课堂由数位名家的分享汇集而成,课堂的厚度与丰度偶尔也会令初学者们觉得有些犯难。“但这不正是大师们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吗?——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不就很难听到这么多不同流派的观点了吗?” 同座的同学反驳道。在谈到古琴课留下的印象时,去年上过课的同学如数家珍般地道来:田青老师对“国学热”“古琴热”的清醒反思,姚公白老师对古典文化的信手拈来,龚一老师授课风格的直率真实……

 

不过,古琴课从来不只是选课同学们的专场。去年,古琴课第一次开设,每周前来旁听的在校学生和校外人士的人数都远远超出了所有老师的预期。每周二晚上,能容纳200人的二教410教室不仅一座难求,而且旁听的同学都排队到了门外。今年,因为遵从疫情期间的管理安排,许多校外人士无法进校旁听,于是这学期还在bilibili平台开展了课程同步直播。本学期的首次直播,总观看人数就突破了3,000。看直播的同学们在课后问答环节还时常发起“云端提问”,热情十分高涨。而对于这些意料之外的关注,“我们可没有做什么太多的宣传哦!”李阳老师诚恳地解释道。


古琴工作坊:从“练习”到“体悟”

除了大班的讲座分享,古琴课的另一部分是古琴工作坊,也就是古琴的实操练习。在王克桢楼五楼的一间办公室里,八把古琴整齐地码开。每周,这里都将迎接前来学习古琴的数十位选课同学——工作坊分为若干个小班,所有选课同学按照自己的空闲时间参加对应的班级学习演奏。按照每周参加一次来算,一学期也至多只有15个小时的小班课练琴时间。对任何人和任何乐器来说,在如此局限的时间内,要想“学精”都是不可能的,因此,在课程总体规划下,工作坊的老师们都试图将课程内容尽量地丰满,让同学们尽可能多、尽可能深地体验古琴的演奏。根据工作坊的计划,在期末,零基础的同学都至少能演奏一首简单的曲目,并掌握古琴的基本指法、基础演奏技术和减字谱的识读。

 

毕竟,无论是学习古琴本身还是它背后的文化,实操课都太重要了。毕业于中国音乐学院古琴专业的助教余子琪坦言,她有时候会担心,选课的同学们并不像她一样有丰富的演奏经验,对于他们而言,大班课上的内容会不会过于抽象了。李阳老师认为古琴工作坊能成为课程的有效补充,让同学们在聆听分享之后,通过实操来亲身体验这种文化意蕴——毕竟如果单单是欣赏和聆听分享,对古琴的学习还是太浅了。

 

不同于其他绝大多数乐器的学习,古琴工作坊最有特色的部分是操练前的静坐。因为各种各样的课业任务,同学们来到工作坊前都是风尘仆仆,心绪高涨。为了让大家能够在短时间内平复心绪,上课时间一到,工作坊授课老师就会在屋内点上一支香,叫大家合上双眼,调整呼吸,放松身体,排空思绪,静坐四分钟。按照李阳老师和余子琪的说法,“心静不下来,根本就不可能弹好古琴。”这种士文人式的闲情逸致一开始遭到不少同学的哂笑——不过是坐个四分钟,要我坐四十分钟都行,这有什么难的?再说,坐这几分钟能干什么?但是,经历过之后的课程,真正尝试过的同学都会知道,静坐恰恰是最磨人、最考验人的。一合上眼睑,所有的想法都不知道从哪里不断地涌出来——今天接下来的安排有哪些?我还有什么作业没写?DDL是什么时候来着?什么时候考试?——尤其是临近期中季,思绪简直越来越杂,呼吸也反而急促起来。但正因为如此,就更要学着静坐,学习如何让自己平和。去年选课的同学说,随着课程的进行,她真的找到了让自己静下来的方法;这之后,每次古琴工作坊于她都是一种享受,她可以通过静坐和演奏古琴,让神经从一周的疲惫和焦虑中得到充分的放松休息。另一位同学的相似体验发生在疫情期间。他说,短暂的静坐和古琴演奏让他从疫情期间的信息洪流中脱出身来,给予了自己一个与世隔绝的小空间。

 

开设古琴理论讲座课和实操的工作坊,要求每个学生对古琴的了解如何深邃、演奏的技艺如何精湛是不现实的,更主要是期望学生们认识古琴这个朋友,然后通过古琴疏导自己的内心。“希望在未来的人生中面临不同阶段的压力和困难时,古琴能一直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因此,在课上,除了演奏技法的训练之外,授课老师还常常会不止一次地强调学习古琴不能死抠技术,让“练琴”变成“被琴练”。相反,古琴的演奏是自在且自如的。进入到操琴的状态中后,演奏就如同向一个朋友倾诉一样,宣泄出心里所想,而琴也会像朋友一样,给予你声响上的反馈。但这又不是胡乱地拨弄,而是在遵从正确的演奏技术之后,琴者自然而然的情感生发和宣泄。其实,这也是最高超的琴者所拥有的状态——不是为了听众或自己假想的听众而炫技,也不是在乐队里时刻注意其他乐手的表达,而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演奏,自己与琴对话。“很多时候你觉得不是生产力的东西,可能会对你的人生的底色有更大的影响。


“就是做好自己的事吧!”

“去年,我们举办了两场“北大古琴传承计划——古琴进高校 枯木龙吟·让古琴醒来中国艺术研究院馆藏古琴音乐会”,和中国艺术研究院合作,这是中国艺术研究院的馆藏老琴首次拿出来公开演出,在北大和清华各演出了一场。大家可以买票形式来听古琴音乐会……”

“去年,北大古琴社也恢复了活力。我们让选课的学生加入社团,给社团输送了新鲜的血液。今年,新的社长也恢复了以前的鸣鹤园雅集 ……”

“去年,在陈均老师、刘群艺老师的大力倡导与组织下,我们成立了北京大学教工昆曲古琴协会,(古琴课程)已经从学生延伸到了教工了,去年招了第一个教工古琴班。去年协会的教工人数只有不到40人,今年教工协会总人数有100多人了!喜欢古琴的老师有很多,因为硬件资源有限,今年只能开设两个教工古琴班……”

“去年,我们创办了课程的公众号‘古琴传承计划’。其实我们发东西一点都不频繁,有课程了就发个预告、发个回顾,也没有太多宣传,现在关注人数已经有4,500以上了,说明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关注着我们,关注着这个项目的成长,这也是我们继续前行的动力……”

“去年,开了很多好头,也意味着要更加努力,继续走好接下来的路。”

 

如今看来,古琴课的影响力已经远远地溢出了课程本身。对选过课的同学们来说,比如田青先生的《当古琴成为时尚》、陈长林老师去年的讲座《古琴泛音的数目与徽位》以及正在研究并付诸实施“纸上弹琴”的想法等等,都让选课的同学们看到了古琴在当下不断传承发展的旺盛生命力和无限可能,这些选课的同学也会自豪地说起自己学习过古琴。而对从其他渠道接触到古琴的人们来说,无论是公演音乐会的成功开展,还是bilibili的课程线上直播,亦或是参加了教职工的古琴培训班,都或直接或间接地消除了对古琴的陌生感,认识了古琴以及它背后所承载的丰富文化。

 

古琴课的意义或许已不再囿于北大,而是深入古琴文化在中国传承和发展的这一历史进程中。但是,要把民族、国家、文化这样的宏大叙事与古琴课相联系,李阳老师多少有些不安。在采访的一开始,李阳老师就屡次说自己“当局者迷”,很多时候就只顾着手头上的事,也不知道外面是如何评价这门课以及这个项目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吧!”李阳老师笑道。

 

正如古琴本身一样,朴素、沉静,不求炫耀和张扬。

 

光阴转瞬百载,弦声兀自绵长。






受访者 | 李阳  陈均 余子琪 赵炳亮 雷锶 席晓婷 田中慧

采访、撰稿 | 李维则 钱羽然

编辑 | 孙楚晋

图片来源于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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