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悔无悔我自知——插队纪事•1964~197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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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悔无悔我自知
插队纪事•1964~1979
谨以此文本
祭奠
我 和 Y
以及曾经同命共运的知青朋友
湮殁在广阔天地里的青春2023年9月16日
下乡插队59周年 铭图1 矮脚黄青菜
叫“矮脚黄”的物种,有两个:
一是产于贵州的杂交鸡种,矮脚,黄羽,鼓礅礅的肉,名副其实,十分形象;
二为广布江浙的优质青菜,矮脚,白梗,绿油油的叶,本应该叫“矮脚青”的才对。
我要说的是其二。有人告诉我,我和Y能走出生活的困顿,是因它的缘故。
在我插队的乌山、柘塘一带,当年,当地农民种的是一种叫“高梗白”的青菜:长长的梗,白白的柄,高高的束腰,小长、椭圆的叶,适宜腌制作菜,但要日常食用,就不如“矮脚黄”的大叶青翠了。
图2 高梗白青菜
刚下乡时,我就纳闷:这里为何不种“矮脚黄”呢?没种籽吗?乌山离南京也不是太远啊。
还是要说到那一年:我到南京卖了提琴,给儿子买了奶糕,还买了几包菜籽。有一包就是“矮脚黄”。
按当时的《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我娶妻生子后,一家三口,在生产队里也分到了近五分的自留地。自留地一大,一小。大块的,在村后。小块的,在村东头的河沿上。河对面,不远处,是幸福大队一个叫方家边的村子。
时近晚秋,正是种植冬菜的节候。当年,很多知青手头都有一本《农村实用手册》。我照着手册上的有关章节,把小块的自留地用钉耙深翻了一遍,大太阳晒了几日。然后,擂开大垡,施上鸡粪、塘灰,再整细田垄,做出一小块菜圃,只等布籽育秧了。
一天,收了晚工,天有些阴沉,孕育着雨意。我扛起锄头,担着粪桶,去到河沿上。打开装菜籽的纸袋,一粒粒“矮脚黄”,黄灿灿的,象一颗颗的小米。
把菜籽握在手心,让它们透过指缝均匀地撒在菜圃上,再拢上一层薄土,浇上稀释的粪水。那时,我不曾想到:就这样,在乌山当地,我开了栽种“矮脚黄”的先河。
过了几天,菜籽冒芽了。每天下晚,我去轻轻地浇上一遍水。又过了几天,芽长成了叶,嫩嫩的,青青的。于是,又上了一浇薄薄的粪水。又是一场夜雨,长大了的菜秧绿叶翠梗,煞是可爱。
该移栽了。还是在一天收工后,起出圃上的菜秧,挑选出茁壮的,栽入伺弄齐整的田畦。然后,把一个一个的菜秧凼,浇足了水。菜秧还多出了许多,正准备装回去,做晚饭的菜。邻居家忠看见后,说:可惜了,好菜秧,我用韭菜和你换。第二天,他把“矮脚黄”的秧也栽到了自己的自留地里。
秋菜病虫害少,比伏菜好伺候,只要勤上水,施足了肥,一天一个样。长长的一垄“矮脚黄”,植株直立,低束着腰,卵圆形的叶,青翠欲滴,只是叶脉上显着些浅黄,委实惹人看了欢喜。
邻居们听说了,纷纷地来瞧,连对面方家边的人也过了河看新鲜,说:从没见过这么喜人的青菜。每天,我都要抽空来拔拔草,浇浇水。只等“矮脚黄”再生长几日,叶大茂盛起来,就可以起垄了。我赶紧跑上前,只见半垄的“矮脚黄”被连根拔走,田畦上还留着清晰的脚印。循着脚印查看,偷盗者朝着河那边的村子去了。倏地,我五火攻心,不由地吼开嗓子,骂起“山门”来:那个狗日的,竟偷起知青来了,日瞎了狗眼!
有赶早市的村民拐了过来,看看垄上残存的“矮脚黄”说:偷知青的菜,作孽,作孽。也怪你的菜太惹眼了。偷动了头,这些菜怕也保不住,快起了吧。
他的话倒提醒了我。我连忙回到村上,向邻居借了一副大秧篮,来到地头,把菜起出垄,削去根茎,挑回了家。看着满满的两秧篮“矮脚黄”,我倒犯了愁:自己吃吧,一时也吃不完;送人吧,又不舍得。于是,决定留下一些,把大部分卖了。图5 网络照片
挑着担子,来到镇上,早市还没散。只见沿街一溜排的菜篮、鱼盆、虾篓、鸡笼,没有了摊位。我正要往边上靠,一个声音喊住了我:来来来,把担子放到这儿来。是住在镇东头的“老花边”。
“老花边”六、七十岁了,瘦瘦的,稀疏的山羊胡,因为早年生过癞疮,头上只有下圈还有些头发,被人戏称为“老花边”。他原先的大名倒叫得少了,我也只知道他姓王吧。
“老花边”把自己的两筐“高梗白”并成一筐,挪出了一个空位,又叫旁边的菜摊紧了紧,让我的两大秧篮“矮脚黄”轧了档。
“老花边”问:你的菜矮趴趴的,卖相比我这个好很了,多少钱一斤?
我说:我也没卖过。头一次。你的菜多少钱一斤?
4分。
那我就卖5分。图6 网络照片
说话间,第一笔生意就来了。一个熟悉的吴侬软语:安老师,你怎么也在卖菜啊?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好的矮脚黄了。是你自己种的?
是乡中心小学的严老师。她比我们早几年从南京博物馆下放到这里。接着是闻讯而来的华老师、张老师、供销社的李会计、信用社的王出纳,还有几个乡领导的家属,我只是有些脸熟,叫不出具体的身份。
生意好极了,一个接着一个。见我忙不过来,“老花边”也顾不上自己的菜了,帮我掌起秤来。我只管收钱。不到一会,秧篮里的菜就要见底了。我把不多的“矮脚黄”扎成一把,对“老花边”说:难为你老了,这个给你尝尝新。
“老花边”执意不收:你们南京伢子生活不易啊。菜还是卖了吧。下次回南京,不要忘了给我带些菜籽回来。
图7 网络照片
卖完菜,我收拾起扁担、秧篮,正准备回村,乡卫生站的鲍医生拎着菜篮来了,失望地说:矮脚黄卖完了?明天还来不来啦?……
回到家,数了数钱,三块三毛多,六十多斤菜。如果不被偷的话,那就是近七块钱,可以买八、九斤猪肉了。中午,Y炒了一大碗“矮脚黄”,我美美地吃了两大碗米饭。
就这样,“矮脚黄”在我插队的地方传播开了,和“高梗白”一样成了秋冬蔬菜的主打品种。
记得,在给“矮脚黄”育秧的时候,我把从南京买回的韭菜籽,也下了凼。等割掉头刀,再上足了鸡屎磷肥,韭菜长势也要比当地农民分根移栽的办法好得多。
只是,我种植大白菜的尝试却失败了。或许是地的肥力不够,我用稻草把白菜叶扎起来,它也卷不起心,长得象三年饥荒时的“飞机包菜”。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收完稻子,种麦。种完麦,修塘埂,挑塘泥。除了在生产队里挣工分,我有空就去自留地上盘弄盘弄。1970年的冬天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第二年的四五月间,青黄不接,尤其是没有烧草,许多知青倒流回了城。我南京无家可回,只能和妻儿在生产队苦捱日子。
一天,我正在田里干活,公社文教委员突然上了门,仔细问起我和Y的学历和教龄,说:公社要成立一所中学,你们两个都教过书,都有希望,但只能去一个。我说:自然是她的好。不久,Y就去了乌山中学,有了每月20多块钱的工资。
图8 与Y1969年于南京玄武湖畔
一年后,遇上“修正主义教育”回潮,乡中心小学也在讲提高教学质量了,我又重回学校,做了小学老师。后来,才听人说,是公社革委会分管文教的傅主任帮的忙,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天,我在镇上卖菜,他老婆也去买了好几斤。中午,吃饭的时候,傅主任说:今天的青菜比往常的好吃多了。
他老婆说:这是铺头村那个戴眼镜的知青自己种的。别个知青偷菜,他还有菜卖。夫妻两个都是六三年的正牌高中生,还带着一个奶娃子。公社就不能给他们安排一个工作?……
再后来,我去了一趟南京,给“老花边”带回一包“矮脚黄”菜籽。可是,不久,他就死了。
※此篇初刊于2008年10月15日、22日《江苏广播电视周迅•雅集》;2023年10月5日更新。
✦ 待续
◇ 耕读传家(3)旱改水
◇ 耕读传家(4)茅屋是吾居
◇ 故园守望
......
◇ 末篇:又见乌山,夫复何言——插队返城回乡寻 旧记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表
文字编辑 | 張麗娜
那年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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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今宜鉴古 温故而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