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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悔无悔我自知——插队纪事•1964~1979(2-3)

三家村 2024-04-09

以下文章来源于安氏宗亲 ,作者安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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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殿成,原籍安徽宿县,1945年7月生于南京。

1963年毕业于南大附中高中部,1964年9月至江苏溧水县乌山乡插队落户;1979年7月返城,以“以工代干”身份,在南京第二中学化学组、语文组先后施教。

1984年9月,应聘入职江苏省电视台,历经广告、社教、新闻部等岗位,主任编辑、记者,获第七、九届中国新闻奬,全国十佳电视新闻栏目制片人等奖项。



有悔无悔我自知

插队纪事1964~1979


谨以此文本

祭奠

我 和 Y

以及曾经同命共运的知青朋友

湮殁在广阔天地里的青春


2023年9月16日

下乡插队59周年 铭


       二、耕读传家(3)    旱 改 水


被称做“旱改水”的,也有两个:

一是,早些年,我国北方城乡实施的旱式厕所改水冲式工程,这可说是一项实实在在的民心工程;

二是,五十年前,在我国农村广为推广的“旱地改水浇地、平缓旱地变水田、望天田改保灌田”工程,对它大多数人称赞有加,但亦有非议的,说是破坏了原先的水土结构。

我要说的依然是其二。当年,在农业学大寨的高潮中,我在自留地上也实施了一项“旱改水”工程。

前文说过,我的自留地一大,一小。小的是菜地,在村东头的河沿上,种的是青菜、韭菜之类,因时而不同。

大块的,在村后的一个高坡上,有四分多地,成凹字型。北头凹的部位是一冢坟茔,埋着一位前清时就殁了的章姓先人。坟头前,露出地面的半截碑石上,隐约可见“先考章XX”的字样。地的南沿,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水塘,村里人就叫它“小方塘”。小方塘是个死水塘,没有活水源,只能靠蓄些雨水浇灌邻近的地块。

这块地分给我的时候,不太成样子,北高南低,南北落差一尺多。边边沿沿的土埂,不少地方坍塌了。地里,还时时会耕翻出一些破砖乱瓦的,叫人奇怪它们的来处。

惭愧的是,插队十多年,我始终学不会耕地。一忙着吆喝牛,就忘了犁地的深浅和方向。我的自留地,大都是请一个叫“二宝”的小伙子帮忙耕翻的。

二宝,比我小几岁,和我同一个生产队,地主子女,姓章。二宝兄弟三个,依次叫大宝、二宝、三宝。晚上,三兄弟都喜欢到知青组来串门子,静静地坐在那里听我们海扯胡吹,似乎和我们知青有天生的亲近感。二宝是兄弟三个中长得最壮实的,话不多,见人老远就是一个怯怯的笑脸。

头一年的四、五月间,二宝帮我把自留地耕了,按栽山芋的需要起了垄。我整好地,打好凼,再用个小尖棒插入凼里,顺势将山芋苗逐一栽入,然后,抓上一把腐熟的家积肥盖在凼上,浇足了水。过了四、五天,再去看,山芋苗全都活泛,挺直了身。就这样,我的自留地上的首次大面积栽种便算完成了。山芋是懒庄稼,省心,不劳神。对知青来说,既不愿让地抛荒,又不想多下力气,种山芋是最适宜的了。

按照当地的栽种习惯,山芋苗长大铺蔓以后,要翻两次藤,以免它只长叶蔓不结根实。那时,为落实“最高指示”不过夜,生产队里家家都装上了有线小喇叭。我想,许多插队、插场的知青,都有过深更半夜被叫唤起来,欢呼“最高指示”的记忆。不过,小喇叭也有用,每天早上听听天气,听听农业知识,没有它真不行。

一天,小喇叭广播“山芋的最新栽培技术”,说山芋无须翻藤,提蔓就行了。我便照着去做。有邻居来提醒我:山芋是懒庄稼不错,但不翻藤怕是不行。他的意思是:庄稼懒,人不能懒——但他又不好明说。我说:我做个试验吧。邻居说:那也是,如果成了,倒省了不少工。

那一年,山芋的长势不错。叶蔓不密不疏,有的土垄还被山芋撑开了缝。但是,麻烦不久就来了。一天,不知是村后哪家的一头大壮猪,闻到了山芋的甜腥气,撞翻了圈栏,冲到地里,把好大一垄山芋拱了个七零八落。随后的好几天,它都要来饕餮一场。

眼见到嘴的收获受损失,还要和猪斗勇、和村民伤和气,我干脆把山芋起了垄。满地的山芋藤给二宝抱回去喂了猪。挑回家的山芋占了小半间屋,好大的一堆,足足有一千多斤。

于是,一整个冬天和来年春天,山芋成了我和妻的主食,不是煮,就是蒸,直吃得胃胀酸涌,肠气连连,一看到山芋就犯恶心。最终,还是有一堆山芋没吃完,走水,霉烂了,连猪都不肯去碰。不过,等来年又到了栽种山芋的时候,村上人也就照着我的样,不再给山芋翻藤了。毕竟,提蔓要比翻藤省不少工,山芋产量也没见少。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农业学大寨”运动正在全国如火如荼地展开。我插队的乌山鄕地处江南丘陵,于是,把高坡山地改造成水田,就成了当地“农业学大寨”的一项主要任务。当时,几个生产大队联手修了条机灌水渠,由于解决了水源问题,我所在的生产队也把一些旱地改成了水田,水稻产量为此增加了不少。

眼见着自留地四周的旱地都“旱改水”了,而且收获颇丰,我不禁心动。这里且不说,若干年后在政治层面上关于“农业学大寨”的诸多争议。

记得,那年收了山芋以后,我在自留地上栽了一季本地越冬油菜。本地油菜的产量虽比不上引进的胜利油菜,但生长期短,结籽早,茬口松。巧的是,待割了菜籽,公社就通知我到乡中心小学上班去了。农村学校放学早,每天回到家,太阳还老高着哩,正好让我有了充裕的时间,在自留地上开始了“旱改水”的工程。

把平缓的旱地改成水田,通常说起来并不难,只要有水源,把地整平了,灌上水,夯实田埂就行了。而我的那块地,南北上下高低落差大,“抽高土”的量不算小。所谓“抽高土”,就是削高就低,在田里高处挖沟,把沟土挑到低处。如果只是抽抽高土,我一个人干上几天也差不多了。但是越往下挖,就越见了不知那来的碎砖乱瓦,要把瓦砾一块块都捡出来,就费时费工了。二宝那时还没结婚,生产队里收了工,也会来帮帮忙。我说:你也够累的了,还是回家歇了吧。二宝也不回话,仍是怯怯的一笑,埋头抽起高土来。

整平了地,做好了田埂,上足了基肥,又请二宝起了个大早,把地耕了,晒了几日,只等灌水、耙平、栽秧了。虽说修了机灌,生产队大田用水方便多了,但社员自家的“旱改水”还得靠老天爷下雨蓄水,如果偷集体的水,挖社会主义墙角根,在当时可是个不小的罪名。

四月南风大麦黄,采了桑叶又插秧。眼看,就要过了秧期,老天还是没下过一场透雨。家家户户的“旱改水”自留地都干巴巴地望着天。学校放了农忙假。虽说,我已经有了一份工资,衣食不再犯愁,但看到社员们起早摸黑地,自己也不好意思闲在家里。于是,也就跟着社员们起五更睡半夜的。那个觉啊,实在好睡。

一天夜里,突然,电闪雷鸣,轰隆隆地响了半宿。天亮时,雨终于倾盆而下,哗哗地叫人心宽。好一场雨!我惦记着自留地,连忙起床,套上雨靴,扛起铁锹,就往村后去。不等到我低一脚、高一脚地来到地头,透过密密的雨帘,看见一个穿着蓑衣的身影正在那里打堰堵水。是二宝。

你怎么也来了?我问。

队里派我来给大田管水,顺便就帮你把水蓄了。二宝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还是怯怯的一笑。         

有了水,万事具备。耙田,插秧,薅草,除虫,照着生产队大田的管理工序,我自留地里的水稻长得好极了。稻叶墨绿墨绿的。农民说,旱改水的第一年,地都特别发力,旺庄稼。

稻子要抽穗灌浆了,我把春天收获的菜籽榨了油,剩下的菜籽饼敲碎了撒到田里,做了追肥。等到秋后,收了稻子,上秤一称,竟然有四百六七十斤,满满的盛了六稻箩。二宝帮我挑了两趟,我担了一趟,在家里圈了个不大不小的囤子。

当晚,杀了一个公鸡,打了一斤七毛多的山芋干酒,请二宝吃了顿饭。酒酣饭饱后,我算了一笔帐:原先,种山芋按照规定的折算率,七斤山芋抵一斤稻,一千多斤山芋才相当于一百五、六十斤水稻,而现在收获比原先多了两倍。而当年,每个劳动力的基本口粮是四百八十斤。“旱改水”后,自留地上的一季劳作,就能解决一个人的口粮。虽然,种水稻要比种山芋劳累多了,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想想也值得。

此后几年,我的自留地或是一季油菜、一季水稻,或是麦子、水稻轮作,让我充分感受到了自留地对于农民的重要性,同时也尝到了“旱改水”的甜头。而年年在自留地上帮着我的大多是二宝。

几年后,我携家回城的那天,二宝一早来送我。那时,他已经和一个苏北海安角斜的农村姑娘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儿。他还是怯怯的一笑,红着脸,讷讷地说:你能不能把那双高筒雨靴卖给我,你回城里也用不着它了,也好给我留个念想……

我本正想送给他什么,连忙说:雨靴就送给你了。那么多年了,多亏你帮忙,还要什么钱?可他见我不肯收钱,也就不肯接过雨靴,但脸上实实在在地显着对雨靴的喜欢。我只好收了他三块钱。他才高兴地走了……

十多年之后,我任教的乡中心小学搬迁新址,我应邀回乌山祝贺,顺便回到村上,想去看看二宝。老邻居家忠告诉我:头年,二宝就死了,和老婆吵架,喝了农药,他老婆改嫁了大宝。

我有些不解,问:现在日子好过了,又不讲成分了,怎么就有过不去的桥?家忠说:谁知道呢?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随后,我又去到村后,想去看看我那块旱改水的自留地。地已没了踪影。上面是一家乌山籍旅日华人盖起的制衣厂。没想到,在南京有些名气的“富木制衣”就是在这里出品的。再看看制衣厂周围原先生产队的“旱改水”大田,都种着旱庄稼。我好生奇怪,再一问,老家忠说:机耕水渠早就没人管了,水改旱了……

※ 此篇初刊于2008年10月15日、22日《江苏广播电视周迅•雅集》;2023年10月5日更新。※ 文章中图片均来源网络。

待续

◇ 耕读传家(4)茅屋是吾居

◇ 故园守望

   ......

◇ 末篇:又见乌山,夫复何言——插队返城回乡寻     旧记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表

图文编辑 | 張麗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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