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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冬季奉诏请雨荒唐吗?——与辛德勇教授商榷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武英书画 Author 武英书画群




编者按:

本公号前不久推出李跃林《也谈辛德勇《<張氾請雨銘>辨僞》的方法和证据》一文,引起了金石界和学界的反响。有不少网友送来了汉碑中的云纹界线图片,也有网友提供了《汉书》和《东观汉记》中更多的“某年闰某月”用法的例子。今天转载的赵华的文章,则专门讨论古代文献中“冬季请雨”的统计数据。








辛德勇教授近日就《张氾请雨铭》在河北师范大学发表专题讲座,讲稿以《〈张氾请雨铭〉辨伪》为题发表在“澎湃新闻”,并经“辛德勇自述”微信公众号刊发修订确认(以下称“辛文”)。讲稿引发热烈讨论,意见分歧很大。



文章讲了六个问题,前五个已经有人从方法、原则、实例等方面驳议。第六个问题“荒唐的‘奉诏请雨’”,被辛文认为是更粗更大的一只“马脚”。大致理由如下:


1、旱情属实,但“奉诏请雨”之事未见正史;

2、辛文刻意精选了一些高规格案例,与之相比,张氾的县令身份规格不够“奉诏请雨”;

3、最荒唐的地方在于,闰十二月是冬天,没有必要请雨;

4、请雨降下来的不是雨水,而是“徽徽”之“雪”。寒冬腊月上山求的应该是雪,而不应“请雨”。


李跃林在《也谈辛德勇〈《张氾请雨铭》辨伪〉》一文中就“奉诏”的问题有过分析,冬季请雨存在多种可能性也无法排除,上述理由是站不住脚的。


本文拟从语言文字、一般农业科技文献统计分析、一般历史文献统计分析、重要历史文献个案等角度再作商榷。


奉诏和以诏


“诏”字,义有广狭引申,初义告知、告诫,秦汉以后绝大多数为天子专用,指“上命”“皇命”;命令形成实物称为“诏书”“诏令”等,是古代的一种法律形式,又都简称“诏”,史书、诗文、碑志中广狭并用,需要具体分析,不可一律。


“奉”字,初义指植物长高接近极限,次指恭敬地用手捧着,转义为遵守、依据等。


奉、诏连用往往给人手捧或曾经手捧实物诏书的仪式感,容易诱导和催眠读者产生错觉,不自觉地就缩小了大模样和大视野(参考辛文结束语)。


注意到《张氾请雨铭》原文为“以诏”,“以”字初义为用,以某命令、以某程序一般可释为依照、按照。由于“以”字缺少“奉”字一样有仪式感的初、次义,理解起来较为宽泛,作“奉诏”“遵命”“依法”“依令”均可,障碍本来不大。但辛文除整段引用原文时使用过1次“以诏”埋没在引号里面并不引人注意外,其余8次个别强调时均偷换成“奉诏”,不知有何深意。


其实只要政治正确,有无狭义的实物诏书、身份如何,并不重要。黄巾“作乱”,织席贩履的刘备前去征讨,也是可以自称“奉诏讨贼”的。何况身份地位比刘备高得多的一县之长,奉诏守县,“依法”请雨,作为本分,称作以诏、奉诏又有何不可。


那么张氾请雨所“以”的“诏”是否真的没有记载呢?


宫廷正史本无法事无巨细地记载每一次诏命、口谕、批答、允准;同案奏请过多则会被省并、忽略、交办;类似案例过多,又会形成具有期间或长效机制的诏令,诏告天下。


汉代正史过于省略、精选,东汉195年历史,《后汉书》仅894020字,每年只有4587字份额,这还是包含了各种专业志和列传等,如何记载得了每年成千上万条命令?分配到帝王的本纪,如张氾请雨的永初七年(113),全年只有区区11条信息,总共150字,涉及汉安帝活动的只有6条,总共69字,相当于1条140字微博的1/2弱。


按辛文所查,永初六年、七年、元初元年三年(112-114)连旱。实际上这次以京师洛阳为中心的大旱,一直持续到元初三年(116),是五年大旱。


连年大旱,其中,永初七年(113)南阳郡为最重区之一,张氾所在汝南郡吴房县虽非最重,但离南阳城直线距离仅138公里。整整1年的事情浓缩到半条微博,请雨和赈灾就占了3条(含蝗灾免田租),可以想见整体旱情有多严重,汝南岂能独善。


为了让汝南无旱,辛文于是根据《后汉书·安帝纪》同年九月记载的又调滨水县谷物输敖仓”,猜想汝南包括吴房可能就是往外输粮的滨水县之一,以间接支持无需请雨的论点。


岂知这条记载史有所源,唐太子李贤注《后汉书》就专门注释了这一条,来源是《东观汉记》,滨水县彭城、广阳、庐江、九江谷九十万斛,送敖仓”,《东观汉记》是《后汉书》的史源之一,岂能故意隐匿不报而曲意猜测?


实际上这一次的赈灾对象除了南阳,还包括所谓“向外输粮”的彭城、庐江、九江,以及未提及输粮的广陵、下邳、山阳,其赈灾粮来自零陵、桂阳、丹阳、豫章、会稽等地。


根据以上信息绘制旱情、赈济、输粮地图,旱情主要发生在江淮、黄淮间的广大中原地区,汝南被围其中,自保且难,最多就是免收今年田租和自主赈济,往外调粮可能性很小;



对应的赈济、输粮线路有四:


1、丹阳赈庐江、九江,庐江、九江输敖仓;

2、会稽赈广陵、下邳、彭城,彭城输敖仓;

3、由调粮敖仓的路线很容易确定,广阳赈山阳,山阳输敖仓;

4、正常情况下,南阳盆地很可能要远调同属荆州的湖南零陵、桂阳,以及豫章之粮。


为何不就近由汝南赈济呢?为何不由襄阳、江夏等郡赈济呢?很可能汝南、荆襄一线都已自保不及,无力对外赈济。


以上输粮敖仓一共3路,其中庐江、九江、彭城3地2路均为受灾郡。第3路广阳、山阳,记载为广阳,不过是一次“双标”事件罢了。而输粮敖仓是保障京师的常规调粮线路,赈济只是途中的顺便,并非调集灾区之粮。


第4路并未输粮敖仓,有两个原因:其一是这一路可能灾情最重;其二,南阳在东汉本身就是南都,作为京师储备保障或直接调粮京师,而不会绕道敖仓,《东观汉记》《后汉书》都对这一路失载。


除了赈灾,请雨是另一件大事。据《后汉书·安帝纪》载,永初七年“五月庚子,京师大雩”。“雩”指古代为求雨举行的祭祀,“大雩”即最高等级的求雨,辛文又补充:“不过,意思一下也就行了,汉安帝并没有指示再搞什么别的花样。”这当然又是毫无根据的诱导和催眠。


惜字如金的正史自然不会重复记载程序化的活动,这时候就要看相应行为规范,即辛文所称“通例”,类似于计算机编程中的调用子程序。


按《礼记·月令》记载的大雩程序:“命有司为民祈祀山川百源。大雩帝(指上帝),用盛乐。乃命百县雩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以祈谷实。


乃命百县雩祀”,按“通告”办事,这算不算以诏或奉诏呢?夏请秋请不应,或应而不足,冬再请,算不算以诏或奉诏?算不算等同记载呢?


冬旱的危害与应对的必要性


对于冬天“没有必要请雨”,辛文从3个方面进行了“论证”:


1、到了冬天,粮食早已打下,纳入仓中,下不下雨,也不会影响到庄稼的收成;

2、即使田地里种下的是冬小麦,麦子在地面结冰后的“冬眠”期间也不再需要淋上冰冷的雨水;

3、若是大冬天里真的像夏天一样下起雨来,因为太反常,还要给人们的生活造成很大困难,古人还会将其视作不祥之兆。譬如,在西汉永光三年十一月,汉元帝就曾下诏说:“乃者己丑地动,中冬雨水,大雾,盗贼并起,吏何不以时禁各悉意对。”(《汉书·元帝纪》)


以上3点,除了论证“不祥之兆”条时刻意缩小“大模样和大视野”,将“冬天一样”正常的雨偷换成“夏天一样”反常的雨,罗织了一个与农业生产无关、并不恰当、并非必然、危言耸听、实因地震(地动)所致的“盗贼并起”案例以外,1、2两点甚至只有论点,完全没有任何引证。


我本人并无农业方面成长或从业经历,甚至可以说是“五谷不分”,但从学术研究的一般经验和原则来看,辛文的方法存在刻意罗织伪证和“想当然”的嫌疑,在学术规范上有欠妥当。


那么,冬天下不下雨,是不是“不会影响到庄稼的收成”呢?麦子在地面结冰后的“冬眠”期间不再需要淋上冰冷的雨水,那么地面没有用于结冰的水时,“冬眠”期间需不需要淋上冰冷的雨水呢?这需要“大模样和大视野”。


抱着以上疑问,以“冬旱”为主题词在“中知网”检索,得文献356篇,主要是农业科技论文,这些论文对包括冬旱在内的干旱成因、规律、危害、预防、对策、预后、效果等问题进行了研究。


再以“春旱”“夏旱+伏旱”“秋旱”为主题词检索,分别得文献1300、2388、516篇(截止2019年11月1日),与“冬旱”合计4560篇,冬旱占比约为7.8%,基本反映了研究者对冬旱在四季旱灾中的重视概率,间接但并不精确地反映了冬旱在四季旱灾中对粮食收成的影响权重。



也就是说确实有“冬旱”这样一个农业灾害现象和专业术语的存在,并受到一定程度重视,对于农业从业者、甚至“以食为天”的居民来说,冬天“下不下雨”并非没有影响。


“科普中国”引用其中张存杰、许平等人论文,整理了冬旱的相关概念、影响、原因和对策。


冬旱的概念:是指发生在当年12月至次年2月(公历)的干旱。这时降水稀少,各地都以干旱为主,在北方农田多已休闲,越冬小麦处于休眠状态,冬旱对农作物的危害较轻;而华南和西南地区冬季温度仍然很高,仍有作物生产,冬旱的危害仍较重。


冬旱的影响:我国属于季风气候,降水集中在夏季,冬季多偏北大风,降水一般很少。在北方地区,冬季作物已经停止生长,进入越冬期后需水不多,影响不大。但冬旱减少了土壤底墒,会影响越冬作物的返青生长和春播作物的出苗;若冬旱连着春旱,其危害就比较严重。


就以上概念、影响,结合张氾请雨案例再补充两点说明和一点疑问:


其一、冬旱对北方农田农作物危害较轻,但“较轻”不等于没有,而且秋冬连旱、冬春连旱、连年干旱时,其危害就很严重,案例不在少数;


其二、本文讨论的《张氾请雨铭》在汝南,属于我国中部地区,按张衡《南都赋》记载,与汝南同纬度的南阳,东汉时还特产“穰橙邓橘”等水果,不属于辛文强拉看齐不适合柑橘种植的北方,一般冬旱造成的危害可能比南方轻,但比北方严重;


其三、更重要的是,连年大旱第二年,张氾冬旱请雨之前,何来辛文所称“粮食早已打下”的高枕无忧,“地面结冰”的水又从何而来?粮食打下、地面结冰,又是否足量,可有记载?


发生冬旱的原因有若干,抗冬旱工作的重点当然是运用农业科学技术,这并非本文主题,古今应对冬旱的对策有同有异,但冬旱会“影响到庄稼的收成”,这是古今通识,采取相应对策是必须的。


历史上的冬旱


我国很早就注意到冬旱对于农业生产的影响,在“国学大师”网站,以“春旱”“夏旱+伏旱”“秋旱”“冬旱”为主题词检索,分别得文献816、1598、792、205条,共3399条,冬旱占比6.0%,与“中知网”检索统计7.8%的占比大致接近而略低。




以“春夏旱”“夏秋旱”“秋冬旱”“冬春旱”检索,分别得167、82、22、23条。1次“春夏旱”可拆分为1次春旱和1次夏旱,“奉”此类推,拆分合并为四季,分别是190、249、104、45条,共588条,冬旱占比7.7%,与“中知网”检索统计基本一致。



以“春夏不雨”“夏秋不雨”“秋冬不雨”“冬春不雨”检索,分别得119、33、20、1条。拆分合并为四季,分别是120、152、53、21条,共346条,冬旱占比6.1%,与“中知网”检索统计大致接近而略低。



以“春不雨+春不雪”“夏不雨”“秋不雨”“冬不雨+冬不雪”统计分别296、344、188、366条,但其中“夏不雨”是极端反常现象,夏雨不足即为旱,我们无法找到准确而统一的能直观表达夏雨偏少的关键词,而“冬不雨”“冬不雪”是常见现象,夏、冬“不雨”的记载有畸低、畸高嫌疑,因此用单季“不雨”“不雪”统计有失偏颇,列此仅作参考,不进入后续统计。历史文献中,还常用“恒燠”为冬旱,检索计364条,也仅作参考。


单季“旱”、连季“旱”与连季“不雨”,三者按占比直接平均,冬旱平均占比6.6%;


按总文献量累积,春夏秋冬分别是1126、1999、949、271条共4345条,冬旱累积占比为6.2%。



无论是单独计算、平均计算、还是累积计算,古今冬旱在四季中的占比都是基本接近的,这个数据是可信的,经得起不同工具和方法检验。


历史上的冬旱对策


以“冬旱”检索第1页随机抓取数条摘其要如下:

1、危害,如《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七十九:“是岁(934)秋、冬旱,民多流亡,同、华、蒲、绛尤甚。”同州、华州在渭南,蒲州、绛州在山西,都比汝南纬度更高,冬旱的危害竟如此厉害。


2、对策,自罚,如《宋史》列传第一百六:“岁冬旱,将锡春宴,鼎臣(1009-1086)曰:‘旱甾太甚,非君臣同乐之时,请罢宴以答天戒。


3、对策,请雨,但无效,如《法苑珠林》卷三十一:“天监五年(506)冬旱。牢祭备至而未降雨。


4、对策无效后的对策,换个方法再请雨,致效,得大雪,仍如上卷:“释保志)愿于华光殿讲胜鬘经请雨。上即使沙门法云讲胜鬘,讲竟,夜便大雪。


5、预后,下雪缓解了冬旱,冬季正常降水不仅不是“不祥之兆”,反而是“祥瑞”,如《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六十七:“兼闻今年(景德四年,1007)宿麦甚广,得此时雪,农家无冬旱之忧也。


以上虽为粗略整理,但冬旱的危害、对策、“无效”、“有效”、预后等方面,确有大量记载,已是不争的事实。


注意到第4条,释保志请雨,结果降下来的并不是雨,而是“大雪”。


雪,是由大量白色不透明的冰晶(雪晶)和其聚合物(雪团)组成的“固态降水”,对应的降雨则被称为“液态降水”。雪只会在很冷的温度及温带气旋的影响下才会出现。


按有记录的历史气象资料统计,最冷的公历1月,日均最低和最高温度,南京(建康)0℃~8℃、驻马店(汝南)-2℃ ~ 7℃,这样的气候条件,即使现代科技条件下,准确预报究竟是雨是雪都还有一定难度,与辛文举例强拉在一起的冬季降水必为固态的北方地区如石家庄-6℃~3℃无法相提并论,如果请雪得雨该有多尴尬。释保志、张氾缺乏预测预报的相关专业知识和专业设备,所谓天有不测风云,请雨得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如果请雨必得雨、请雪必得雪,那就成妖怪了。


古代对于冬旱的对策,除了赈灾、引灌等少数手段以外,无外乎自罚、平冤、赦罪、举贤、牢祭、讲经等手段请雨,没有多少科学依据,只能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进行研究。


就具体方法论而言,请雨有时代和地域差别,记载累牍,无法俱到。较典型、较“专业”的如西汉大儒董仲舒的著作《春秋繁露》,书中专辟《求雨》一章,分春、夏、季夏、秋、冬五个时节对汉代请雨的内容和仪式,作了十分详细的描述。关于冬季请雨,摘录如下:

“冬舞龙六日,祷于名山以助之,家人祠井,无壅水,为四通之坛于邑北门之外,方六尺,植黑缯六,其神玄冥,祭之以黑狗子六、玄酒,具清酒、膊脯,祝斋三日,衣黑衣,祝礼如春。以壬癸日为大黑龙一,长六丈,居中央,又为小龙五,各长三丈,于北方,皆北乡,其间相去六尺,老者六人,皆斋三日,衣黑衣而舞之,尉亦斋三日,服黑衣而立之,虾蟆、池,皆如春。”


冬季请雨都是因为冬旱吗?


冬季请雨,可用“冬大雩”“祈雪”“祷雪”检索,合计1007条;


另如“请雨”“求雨”“祈雨”“祷雨”“谢雨”“大雩”等10842条,季节有待清理;“请雪”“求雪”“谢雪”等歧义严重。这些主题词涉及的冬旱和冬季请雨文献,难求详数,虽不至上万,但亦必成千。


以“春大雩”“夏大雩”“秋大雩”“冬大雩”检索,得文献1、91、241、128条,共461条,冬大雩占27.8%。整体位序刚好比旱情概率顺延一季,即请雨普遍滞后于旱情。这其实很好理解,肯定不会有人在七月就判断“秋旱将始”进而同步请雨,秋旱往往冬雩,冬旱常常春雩,这样的结果,与单纯的想当然大相径庭。



统计虽然与情理逻辑巧合,但是总样本量只有400多条,比四季之旱4000多条的规模小得多,而且重复影响相对较大,结果可能不是太准确,有待修正。


重复主要是在“正”与“非正”、方式方法的辩论和注疏上。正雩是常制,每年孟夏月(又说五月)举行的大雩为常雩,无旱亦雩,如“防灾”。《春秋》常制不书,记载中的大雩案例春夏秋冬都有,都是因旱,非常制,如“救灾”,有较强的功利性。又,所谓的春秋笔法,雩而得之,则书“雩”,雩而不得,则书“旱”,也就是说史书“大雩”,也有可能是请雨得雨,而“旱”字可能只是请雨不得,不能说明未“大雩”,史书上的雩旱记录又是畸形“政绩观”下的畸形表达。


要做到更全面更准确,可对10842条以实例为主的请雨文献,进行详细分析、分离、剔歧、统计。具体比例如何,我不打算去做,只是给大家提供一个“大模样和大视野”。


上万的请雨历史文献中,也有歧义应予剔除,同样有些案例是重复的,则不必过于忧虑和惊慌,一方面数据规模较大时重复机会均等,另一方面重复大多是由传播、引用、注疏、再版、选辑造成的。


因脍炙人口而重复,较之生僻文献,被非检索接触的概率更高,在统计评价中更应获得额外加分,有如学术评价中的“影响因子”,苏轼作品就是其中典型。苏轼作品的统计,又可于“小模样和小视野”中见“大模样和大视野”。


苏轼的冬季请雨活动


苏轼是中国古代最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书法家、画家、美食家之一,但不是科学家。


苏轼多次主持请雨、请晴活动,方式各异,如:凤翔请雨“太白山”“磻溪”、杭州请雨“龙祠”“吴山庙”、密州请雨“常山”、徐州请雨“灵慧塔”请雪“雾猪泉”、颍州请雨“张龙公”、扬州请雨“僧伽塔”、定州请雨“北岳”等。


苏轼请雨、请晴多次自称奉诏、受命,不知是否每次都有宫廷“正史”记录;苏轼请雨的最低实职州佥判,与张氾基本相当而略高。《左传》有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祷祝以及兴修水利等活动,反映一个地方官员勤政爱民的本分。


据不完全统计,苏轼先后在地方有效主政、辅政15年,《苏东坡全集》卷99收录了他所写各类祭祀祷祝文稿68篇,平均每年4.5篇;其中请雨请雪19篇,请晴6篇,平均每年请雨请晴达到1.67次;请祝成功后的谢祝只有9篇,一方面有他人代劳、文稿遗失等原因,比如在磻溪请雨得雨,但顺道游山玩水就没有谢祝;另一方面也有“胜率”不是太高的问题,不“胜”不谢,小“胜”也不谢,这又是苏轼实用主义的一面;其他常规请祝若干,虽然意犹未尽,但统计如毒品,让人成瘾,暂且戒下。


按,北宋有县1234个,部分官员或有懒政、或有邀功,每县每年请祝用苏轼规格打个2折,按1次计算,北宋享国167年,地方请祝活动应有20万次,如果每次著录按10字计算,应有200万字,不知是否每次都有诏命和宫廷正史记载。而已知《宋史》字数为500万字,共496卷,皇帝本纪只有47卷,占10%左右;存世经史子集加在一起请雨请晴文献包括重复不会超过2万条。


宋哲宗初期,苏轼作为京官,另有内制疏文、斋文、祝文数十篇,其中请雨请雪13篇,谢雨5篇,见《苏东坡全集》卷104。


加上地方所作,请雨请雪共32篇,基本都是功利性的,可以肯定写于冬季的不少于7篇,占21.9%,远高于冬旱文献6.2%的累计比例,基本接近“冬大雩”文献27.8%的比例,符合请雨晚于旱情的世俗规律。7篇文章分别是《奏告天地社稷宗庙宫观寺院等处祈雨雪青词斋文祝文》《五岳四渎等处祈雪祝文》《祷雨社神祝文》《祷雨稷神祝文》《祈雨迎张龙公祝文》《祈雪雾猪泉祝文》《祈雪祝文》。


法书名作中的冬旱与请雨


苏轼最著名的一次冬季请雨发生在颍州。


宋哲宗元祐六年(1091)辛未闰八月二十二日,苏轼到达颍州任上。是年颍州自夏至冬久旱不雨,秋粮既歉,冬麦复枯,百姓生活困难。苏轼一面储粮救灾、上请减赋,一面准备请雨。


颍州请雨的祭祀对象是颍上张龙公。苏轼在《昭灵侯庙碑》中记述了所知张龙公信息来源:“事见于唐布衣赵耕之文,而传于淮颍间父老之口,载于欧阳文忠公之《集古录》云。”欧阳修《集古录》中确有《张龙公碑》《祈雨祭张龙公文》等文章,记载了张龙公的“灵验”,祈雨“成功”后还写下《祈雨过湖上》诗一首。


由此可见,古人选择请雨方法,有趣、游山玩水、所谓“灵验”等,都可能是考虑因素之一,形式服从于“内容”,多姿多彩。


于是苏轼选定吉日作《祈雨迎张龙公祝文》:“维元祐六年,岁次辛未,十月丙辰朔,二十五日庚辰,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军州事苏轼,谨请州学教授,并遣男承务郎迨,以清酌庶羞之奠,敢昭告于昭灵侯张公之神。稽首龙公,民所只威。德博而化,能潜能飞。食于颍人,淮颍是依。受命天子,命服有辉。为国庇民,凡请莫遣。岁旱夏秋,秋谷既微,冬又不雨,麦槁而腓。闵闵农夫,望岁畏饥。并走群望,莫哀我欷。于赫遗蜕,灵光照帏。惠肯临我,言从其妃。□舞雩咏,荐其洁肥。雨雪在天,公执其机。游戏俯仰,千里一麾。被及淮甸,三辅王畿。积润滂流,涞日不晞。我率吏民,鼓钟旄旗,拜送于郊,以华其归。尚飨。


苏轼不仅写下以上祝文,还留下了两段书法,记录请雨前后的活动,这就是千古名帖《颍州祷雨纪事帖》。徐邦达见过此帖真迹,著录于《古书画过眼要录》,记载了详细尺寸29*120cm,据消息人士透露,真迹尚在人间。《中国书法全集·苏轼卷》有早期照片影印出版。


十月二十六日第一段,记录了派遣苏迨、陈履常前往颍上祷迎张龙公蜕骨之事,并有“庶几得雨雪乎”祝词:“元祐六年十月,颍州久旱,闻颍上有张龙公神,极灵异,乃斋戒遣男迨与州学教授陈履常往祷之。迨亦颇信敬,沐浴斋居而往。明日,当以龙骨至,天色少变。庶几得雨雪乎。廿六日。



派他人去请神送神,自己窝在家里取暖,最后报自己的政绩,这又是苏轼颍州请雨不同于他处的特色,比起像个“傻瓜非费劲扒力地爬到荒山顶上去撅着屁股叩头请雨”自罚的张氾,这苏轼,还真不是“地道的白痴”。



十一月一日第二段,详细记录了几天来请雨的效果:“廿八日,与景贶、履常同访二欧阳,作诗云:‘后夜龙作雨,天明雪填渠。梦回闻剥啄,谁呼赵、陈、予?’景贶拊掌曰:‘句法甚新,前人未有此法。’季默曰:‘有之。长官请客吏请客,目曰“主簿、少府、我”。即此语也。’相与笑语,至三更归时,星斗灿然,就枕未几,雨已鸣檐矣。至朔旦日,雪作,五人者复会于郡斋。既叹仰龙公之威德,复嘉诗语之不谬。季默欲书之,以为异日一笑。是日,景贶出迨诗云:‘吾侪归卧髀骨裂,会友携壶劳行役。’仆笑曰:‘是儿也,好勇过我。


纪事帖至此,活动并未结束。


同日,苏轼赋长诗《聚星堂雪》一首,并有长序,称:“祷雨张龙公,得小雪”;


十一月五日,陈履常作《张龙公潭》,苏轼作《次韵陈师道张龙公潭》;


此间,刘景文赴任隰州途经颍州,到访,二人唱和,苏轼作《祷龙公,即应,刘景文有诗,次韵》,感叹:“占雨又得雪,龟宁欺我哉。


十一月十日,请雨仪式完成,仍由陈履常和苏迨送其蜕骨还于颍上昭灵侯庙,苏轼又作《送张龙公祝文》;


此后,为了报答张龙公施降雨雪,解除冬旱,苏轼重修颍上张龙公祠,并制铭立碑,即《昭灵侯庙碑》。


综合以上过程,颍州请雨,发生在1091年冬。由于夏秋冬三季连旱,冬旱灾情严重。


苏轼打着张龙公“受命天子,命服有辉”的旗号,要求张龙公“为国庇民,凡请莫遣”奉诏施雨,张龙公如何受命天子,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查查宫廷“正史”。


最初,苏轼的目标是“请雨”,后来“天色少变”,结果是先雨后雪,苏轼虽然猜测到可能是“雨雪”,但一开始定调只是“祈雨”,并且多次承认是求雨,还以占雨得雪自嘲。统计7次冬季请雨请雪,只有3次名为请雪,可能已有低温指征,如结冰等;1次名为请雨雪,3次名为请雨,而内容都是“雨雪”两可,可能无低温指征,如暖阳、连晴“高”温等,显示出准确预测的难度和老江湖出言的保守。


对比张氾请雨,颍州与汝南两地相距168公里,纬度接近,气候类型接近,同样是连旱,同样是冬旱请雨,同样是奉诏请雨,同样是正史未载,同样是请雨得雪,除了祭祀对象不同,文学水平有高下,其余与张氾请雨几乎完全一致,未知苏轼其“荒唐”否?《颍州祷雨纪事帖》真伪若何?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号“武英书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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