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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伦敦的邂逅,从大写的尴尬开始

AnnXiao 安潇 2023-02-10
文/安潇
摄影/安潇
ID/sukiandsula

我之前连续写的几篇“我的真实故事”,大家都说太催泪了。老把你们弄哭我也很不好意思,所以答应你们,今天写篇轻松的!
 

1.  异样
 
我到伦敦留学,从下飞机那天起,就觉得视听感官都受到了冲击,看似井井有条的城市,到处都有点异样!
 
第一感受是:好多外国人!傻瓜,那不是理所当然嘛,在这里我才是外国人, 我心知肚明。但还是感觉有点突兀,因为我没见过那么多做体力劳动的老外。在国内,常见的老外有三种: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员、酒吧里的时髦青年、和大学里的国际学生。但我下了飞机,看到这里的“老外”扫地擦窗、小卖部里售汽水、开电动车运输货物、垃圾桶里收垃圾,我过了好阵子,才适应这种合情合理的“新秩序”。
 
走进圆筒状的地铁,红色的列车里挤满了人。我一边随着呼啸的车厢在地下穿梭,一边好奇地打量这个城市的居民。我这辈子也没在一个车厢里看到过这么多的胖子!有的人甚至胖到,腰上的肉已经在热情地问候着邻座。我叹为观止。
 

从地铁里走出来,我发现自己暴晒在太阳之下。说好的雾都和雨都呢?没想到伦敦的夏天这么热!
 
我对如雷贯耳的伦敦时尚向往已久,眼睛忙碌地在大街上寻找亮点,可是却很失望。南伦敦的女孩们,大热天里全都穿着吊带和牛仔裤;男孩们更甚,流行穿一种低腰裤,走起路来露出半条内裤,自我感觉良好的还会刻意露出一点臀沟……
 
穿过公园更是闪瞎眼,身边白花花的全都是肉:伦敦人竟然把绿地当沙滩,一个个穿着泳衣晒太阳。女士们的比基尼系绳,细得不能更细,她们拿着书和饮料,以各种姿势妖娆地躺着;男士们光着上身穿着三角裤,手拿啤酒,相互打着招呼。
 
我一个外国人,新来乍到就沐浴了“全民半裸”的景象,有种非礼勿视的惊悚和刺激。这里人都这么奔放吗?在国内,公共场合打赤膊可是要被罚款的!
 
在北京,太阳稍有点晒,女士就撑起伞、男士戴起帽子,把自己遮挡严实。但在这里,难道是因为伦敦人没怎么见过太阳?一有晴天,人们就献祭一样,争先恐后地对着阳光脱光衣服、奉献出自己的每寸皮肤。
 
在新住处安顿下来之后的几天,我去拜访了几个慕名已久的美术馆。我对“伦敦时尚”的期盼这时才终于有了交代:原来会穿衣服的人在这里!
 
我坐在皇家美术馆前面的阶梯上,看着打扮或体面精致、或时髦前卫的俊男美女进进出出,我感觉舒坦、顺眼,这才符合我对伦敦的印象!
 
我的目光锁定两个伦敦帅哥,觉得他们真是好看:穿着修身的深色西装、脚踏白得没有一颗污点的休闲鞋,两双大长腿,真像是从杂志上走出来的模特,多么赏心悦目啊!
 
可我还在沉醉中,这两位就旁若无人地拥吻起来,让我惊得差点一口气没倒过来。我心里琢磨着:其实也还是挺好看的,不看白不看,于是我又很纠结地从眼角多看了一会儿,心底说“可惜了可惜”。
 
很快我就发现,越是精致男女出没的地方,同性之吻出现的频率就越高。那天终于让我招架不住的,是看到两个穿着牛仔裤和紧身背心的男人,他们身材健美、手臂粗得像施瓦辛格,两个人都留着精心修剪过的大胡子。他们手挽手有说有笑,然后忽然就眼神迷离、隔着胡须互吻起来。我的心头一团扎。
 
图片来自网络
 
2.  政治不正确
 
总之,伦敦像是在我眼前打翻了万花筒,生活呈现出了各种花样。
 
我忽然发现,原来我看世界的视角一直固定又单一,此刻却像是折射进入了新的时空媒介,视线不得不被折断、弯曲,而在这个物理反应中,蒸腾出来的是各种各样的尴尬。
 
比如那时,直线性思维的我,轻易得罪了一位英国老师!
 
她叫安娜,年轻热情,有一头波浪卷发,她被学校派来专门帮助我们这些国际学生提升和艺术相关的英语口语。
 
有一天,安娜带我们从教学楼走出来,一起去附近公园看一场免费的摄影展。为了抄近路,我们路过了一片陈旧的居民区。
 
狭窄的走廊、阴暗的拐角,这里的味道不好闻,好些同学捏起鼻子。安娜皱着眉头说:“这里可真脏,到处都是垃圾。”
 
我没过脑子就接话:“听说很多黑人住在这里,所以很脏。”
 
我到今天还记得安娜难以置信的表情,她震惊又愤怒,严厉地反问我:“你这是什么意思!黑人怎么了?黑人又不代表肮脏!”她蓬松的长发一甩,扭过头不屑理我了。
 
当然,我在英国待了一段时间以后,很快就明白了自己当时的言论是多么地政治不正确!那是赤裸裸的种族歧视……但那时我刚到英国一周,哪里有这个意识呢?我只以为,我认识的中国人似乎都会这样说……
 

一定是缘分,上英文课的时候,我又一次刺痛了安娜老师。当时的话题是:想象未来二十年会出现的科技。
 
为炫耀英文能力,我积极抢答:“按照现在科技的发展趋势,我猜想二十年后,也许每个人手腕上都会安装芯片,出入超市再也不用停步付钱了,系统会自动识别和支付。”
 
安娜的脸上又一次出现了那种“听到了不可原谅言论”的表情,她厌恶地说:“芯片植入身体?你是希望我们的生活里真的出现老大哥吗?有了这样的芯片,每个人都会被监视和控制,我不会同意有这样的芯片存在!”
 
我那时并不知道“老大哥”是谁,在安娜的眼里,我一定是一个意识形态还未开化、无可救药的愚昧外国人。我是后来读了《1984》小说之后,才明白了“老大哥”的意义。
 
我那些固有的价值观,被放在了世界属性的土地上,被各种观念照耀之后,才慢慢开始融化和重塑。
 


3.  唯一的网友
 
在陌生国度结交朋友,也有诸多尴尬。我想给你们讲讲斯图尔特的故事。
 
我在伦敦,举目无亲,学校的艺术系也只有我一个中国人。但我有个网友,是一个叫做斯图尔特的伦敦男生。
 
来伦敦之前,我和斯图尔特在一个音乐论坛上结识,他的头像很模糊,是个梳辫子的同龄人。我们热爱相似的音乐,热衷Radiohead,Massive attack, Portishead,Goldfrapp,Muse,Coldplay,Zero 7等英国乐队,口味相投,于是交换了邮箱地址。我和他偶尔写写邮件,聊聊生活,一直礼貌而有节制。我告诉他“我很快会来伦敦留学”,他说“我带你去看些好玩的东西”。
 
到了伦敦,这个城市庞大繁杂、轰响着我听不懂的各路口音、安插着我玩不转的各种规则,我像是被放置在迷宫中的小白鼠一样晕眩。
 
于是我想到了斯图尔特,我很需要一个接地气的人,给我一丝线索。
 

果然很接地气,他邀我见面的地点是不能更俗的皮卡德利广场喷泉,再迷路也丢不掉那个景点。
 
我有点不太确定他长什么样子,祈祷他不是南伦敦那种晒内裤、露臀沟的类型……
 
不得不说,第一次见他,我有点被震惊到:广场上人头攒动,但他仍然非常显眼!他几乎有两米高,颜色极浅的金发在脑后梳成辫子,他的皮肤白得像被月光扫荡过似的,而且还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从头到尾的浅色加上鹤立鸡群,让他在广场中央就像一个灯塔一样发着光似的,让我一眼就看到了……
 
我黑发黑眼地走到他跟前,打招呼得仰着脖子。他很高兴见到我,我也很高兴他的穿着比较正常。
 
许多英国男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害羞。但我见过的最害羞的一个,好像就是斯图尔特了。他很拘谨腼腆,眼睛不知道看哪儿才好,说话有点语无伦次。
 
我意识到,在我眼里他类似“灯塔”的特征,好像是他最想要避免的。他似乎并不喜欢自己个字太高、也不喜欢做人群中的焦点,有人看他,他就目光躲闪、低着头,后来还从背包里搜出了一顶帽子给自己戴上,遮挡住浅色的头发和眼睛。
 
网友见面还是有点开心的。他询问着我刚到伦敦的感受,是否一切都已经安置好,是否需要他帮忙。
 
我给他带了礼物,是我妈妈以前收藏的几个毛主席像章。“如假包换的真古董!”我说。他很激动,他一直对这段历史非常着迷。他露出了很大一个笑容,这样才算破了冰。
 
他说要带我看“好玩”的伦敦,第一站是萨奇美术馆。我当然乐意,来伦敦就是为了艺术。
 
但在这里,艺术的形式还是给了我挺大冲击,我和斯图尔特站在马克·奎恩的雕塑前面,半天说不出话来:那是艺术家用自己的鲜血做成的三维头部塑像,凝结在一个低温的玻璃柜子里,放了这么多的血,艺术家居然都还没有死……
 
图片来自网络

看完血腥的艺术展,斯图尔特笑着说:“这附近有个有趣的监狱博物馆,我带你去看看吧!”
 
我将信将疑地瞪大眼睛:“监狱博物馆会好看吗?”
 
体验了之后,我才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博物馆!里面有各种年代的阴暗恐怖的监狱房间、犯人痛苦模样的塑像、让人背脊发凉的刑具模型,整个博物馆没有窗,为了烘托气氛,只有红色的小灯,非常瘆人!
 
我从博物馆出来以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脚冰凉,整个人都很不好!带我去这种地方是什么意思?我有那么重口味吗?
 

斯图尔特也是一副非常不安的样子,好像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决定去那里,他又不自在起来了。
 
我有点扫兴,说我想回家了。他点头,送我到巴士车站。
 
车来的时候,他忽然靠近我,令我整个人都站在他的阴影里。他俯下身,扶着我的肩膀,亲了我的左脸,又亲了我的右脸,低声说“再见”。
 
我瞪着他的浅蓝眼睛,我整个人都石化了!我大概眼神里射出了几十把刀子,我凌厉地说:“你这是在干嘛?你亲我干嘛?”
 
他看到我的反应,满眼都是惊恐,他张口想要解释,我已经嫌弃地逃也似的跳上了巴士,连再见都没说。
 
我心跳不止,他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
 
我很不满意地想:你虽然长得还算顺眼,但我又没说喜欢你,亲女生要征求意见的!
 
回到住处,室友来敲我的门,我忍不住和她抱怨了这件事。她听了却哈哈大笑,说:“在英国,人们经常会用‘吻面礼’!这是一种礼仪!当然,不同的人可能习惯不同,有的人完全不采用吻面礼,有的人是脸部贴一下,有的人是一侧脸吻一下。这种两边脸颊都吻的,是法国上层传来的礼仪,但在英国也很常见。”
 
呃……我哑口无言,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文化冲突”吗?
 
回想自己当时的僵硬和厌恶,我的尴尬癌都要犯了:我一边为斯图尔特没有特别的意图而大松口气,一边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希望我的反应别刺激了人家,这个男生本来就好像有点自信不足……
 
打开电脑,他果然写了很长的邮件来解释。他掰开了揉碎了解释自己的文化礼仪,并诚恳说明自己没有意图不轨,这样的邮件,读起来也真是非常之尴尬……
 


 4.  环保游行
 
几天后,斯图尔特似乎想要弥补“国际友人的误解”,又一次来信邀我出去玩。这一次虽然不血腥恐怖了,但场所还是挺奇葩的:他说,周六在特拉法尔加广场有一个盛大的环保游行,他是其中的组织者之一。
 
“你来玩吧,很热闹,看看关爱地球的人都在做什么!”他说。
 
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然而,游行那天又是一场噩梦!
 
人实在太多了!特拉法尔加广场人山人海,应接不暇的宣传车上挂着各种各样的旗帜,超级醒目的各式海报上刻画着刻不容缓的环保宣言,无数大喇叭的呐喊在广场上交织成狂想曲。
 
而我那时所谓的“地球意识”还没有怎么觉醒,我只是个刚到伦敦的穷学生,焦虑于自己的生存、房租和学业课题,那些海报上刻画的迫在眉睫的温室效应、冰山融化和海平面升高,都离我有点远。但是看到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显然有太多人比我有觉悟!
 
斯图尔特出现了,可能因为他是组织者之一,他明显比上次见面时多了一层自信和笃定。他一头金色长发披散着,额头上还很刻意地系着红色的头绳,衬衫的袖口干练地卷起来,满脸的神情激昂又充满希望,给人一种七十年代反战青年的印象。
 
他特别兴奋地给了我一个口袋,里面有不少环保的宣传资料,然后挥着手臂招呼我:“快跟我来,我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们!”他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可我前面隔了好几个人,我根本过不去。他走出了好一段才想起来回头,使劲挥手招呼我。可就在这时,一个插满旗帜的宣传车开到了我们之间,完全遮挡住了视线。
 
我几番打电话给他,可那天不知道是不是太多人游行的原因,附近根本没有信号。我就站在特拉法尔加广场中央不停地拨电话,还被各种过度兴奋的人冲撞、挤来挤去。我一个小时也没能联系得到他,这次,好几千人的广场上,“灯塔”也失灵了。
 
那种懊恼、尴尬的感觉又回来了,这个人,就这么把我给弄丢了!
 
见识了伦敦人游行的气势,我的环保意识还没能扎根,就已经偃旗息鼓、想回家了。晚上,邮箱里有斯图尔特的未读邮件,我都懒得打开。
 
图片来自网络

5.  乡村与跑车
 
过了几天,他打来了电话,说没看到我回信,就还是想亲自通话解释一下。他说他那天一直在给我打电话却没有信号,和我走失了很抱歉。
 
而我那时也消气了,回想起两次见面的尴尬其实也有点好笑。我说:“你给我的环保材料我都看了,感觉自己上了一堂课,觉悟高了一分钱的样子。”
 
他立刻说:“英国真正的好地方,你还没有见到呢。我带你去看看乡村吧!”
 
“怎么去?”
 
“开车去,我有一辆六十年代的跑车。”
 
我当时拿着电话,还真有点受诱惑:我一直渴望看看英国著名的田园风光,再加上开跑车去?这是不是有点炫啊!于是我欣然同意了。
 
但回想那天的情景,又是一次大写的尴尬!
 
当斯图尔特开车到我的住处门口时,我才意识到那天是个大风天,而他开着敞篷车!
 
而且这辆跑车完全不是我想象的模样,我唯一的印象就是:它确实已经年近半百!虽然它有着60年代独特的线条造型和色彩,但那座位非常坚硬,膈得我屁股疼,空间也很狭小,我都坐得很憋屈,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两米的腿塞进车里去的。
 
斯图尔特还特别打扮了一下,穿着修身的夹克,头发梳得很整齐,看起来有点闪闪发亮。而我穿着太阳裙,还刚洗吹过头发。
 
结果,车一开,我俩的头发都在大风里群魔乱舞!
 
他的头发系着马尾还好一点,而我这一路上,要不就是两手抱头,要不就是长头发荡漾在眼前啥也看不见。我的裙子有点单薄,大风吹得我瑟瑟发抖,耳边都是鼓鼓的风声,他说什么话我都听不太清楚。

开了一段路之后,我摸一把头发和面颊,手指间都是沙子!我完全没法放松,浑身坚硬地坐在那里,一点也不享受这个过程。
 
而且,就是这样一部让我感到极度不舒适的跑车,竟然还是60年代的经典款。一路上不停有人给他鸣笛按喇叭,向他竖起大拇指,他都报以会心一笑,让我感到很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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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系头发的皮筋?”我在副驾朝他大喊。
 
“什么?我听不见!”他朝我喊。
 
我指了指他的辫子,他立刻心领神会,一只手熟练地把马尾上的皮筋摘下来给我。我把头发束起来,立刻感觉清爽了一百倍。
 
可他那边就遭难了,那一头金发比我还长,在大风里肆意轰炸一般。他意识到这样没法开车,就赶紧停在了路边,他在夹克里搜了半天搜出一个皮筋,给自己扎上了辫子,才能继续开车。
 
他忽然侧过脸,发现了我的狼狈模样,说:“你是冷吗?”
 
“我穿着裙子呢。”我简单地回答。
 
于是他很绅士地把夹克脱下来给我。我穿上了夹克系好了头发,这才感觉有了点坐敞篷车的安全感。
 
“经常有人因为这辆车而和你搭讪吗?”我问。
 
“对呀,”他笑起来,“英国人很着迷60年代的车子。很多人看到它都会忍不住和我聊天。我可能把它当作一个聊天的破冰工具吧。”
 
我两眼看天,心想:邀请我来坐跑车,也是为了把它当作聊天工具吗?那可真是找错对象了,因为我对经典跑车一窍不通啊,我完全看不懂它的美好……
 
“这辆车我是从我爸那里买来的。但我很少开它,因为确实不太环保。但是来看乡村的话,还是开车比较方便。”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翻出了一张CD,兴奋的说:“你最喜欢的Thom Yorke出新专辑了,你知道吗?我今天特意带来放给你听。”
 
Thom Yorke神经质的高亢嗓音响起,迷幻的音乐向四面的空间散开,车子随着律动前行,我这时才终于感到放松下来。
 
 图片来自网络

6.  另类
 
身边的景色开始渐变,我的瞳孔里应接不暇地装入绿色,英国的田园风光美得醉人。
 
我们到了一片开阔的田野停下,缓坡下面就是小溪。不同色度的绿,碰撞交接出田地柔和的曲线,风停了,阳光在田野间勾勒着云层忽明忽暗的影子,空气里是青草的味道。
 
我想,能看到这么美的乡村景色,这一趟也是值了!
 
斯图尔特在田野间似乎自在很多。我们坐在大石头上,他把两条腿都舒展伸长。他还准备了野餐,简单的三明治,和不怎么好喝的冰镇咖啡。
 
“我的童年在乡村长大。后来全家都搬来了伦敦。但每次回乡村,我都觉得自己其实是属于这儿的。”
 
好熟悉的故事,我有点意外:“我也是。”我告诉他我幼年时在毛竹遍布的大山长大,后来被爸妈接回了北京。
 
他对这段故事特别感兴趣,催着我讲。于是我给他描述奶奶竹楼的格局和山里人的生活,然后告诉他:“我奶奶的宠物是一只小公鸡。竹楼里经常有蟑螂,我很讨厌它们,每次看到都大喊奶奶。于是奶奶就搬来小公鸡,它不紧不慢地一啄,就把蟑螂吃掉了。”
 
斯图尔特听得哈哈大笑:“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没有蟑螂,但是院子里有好多蜘蛛,我很喜欢它们。”
 

他忽然想起什么,说:“对了,你要不要看看我养的宠物?”
 
他拿起手机给我看照片:一只巨大的狼蛛、一条绿色苗条的小蛇、和一只白色的耗子!
 
我的天!我的眼珠都要掉下来了:“原来重口味的是你啊!看来第一次见面就带我去监狱博物馆,也不足为奇了。”
 
他回想起那天去监狱博物馆的尴尬场面,很不好意思地挠头。
 
我眯着眼睛看他:“你可真是一个另类。”
 
他摇摇头,看着我说:“你才是另类呢。你敢一个人跨过大洋来陌生的国度,用着非母语的语言开始新生活,这得需要多大勇气。我也很想这样,但我做不到。”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我忽然意识到我从来没问过他的职业,我只知道他刚毕业不久。
 
“问这个干嘛?”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警惕。
 
“看看到底是你另类,还是我另类啊。”
 
他很不自在地看脚趾,踌躇了半天,才回答说:“我在金融城当会计。”
 
“会计?这不可能!”
 
我实在是把持不住,爆笑起来,我笑得肚子都疼了,差点从大石头上翻下去。这一切也太不搭了!扎着辫子、养着蜘蛛与蛇、喜欢迷幻音乐、热衷环保,这样一个形象,和会计给人的印象差距十万八千里。
 
“我就知道你会有这样的反应。”斯图尔特看起来有点气恼,“我对各种奇怪的事物都感兴趣,却做着天底下最不奇怪的工作。”
 
“你这样的会计站在公司门口,保安会让你进门吗?”
 
“好吧好吧,我爸也催了我一百次了,让我剪头发。”他顺手摘掉了皮筋,头发披在肩上,他坐在草地上,把头靠在大石头上看天,看起来有点厌倦,“坦白说,我爸就是会计,若不是在他的公司打工,金融城也容不下长发的男人。但我也知道我的辫子就快保不住了,剪掉是早晚的事。”
 
“你不喜欢会计这个工作吗?”我问。
 
“我其实对数字有天然的敏感。与其说是我给我爸打工,不如说是他的公司需要我…….算了,这样说好像有点自以为是。但我其实不太喜欢同事的作风。怎么说呢,我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你是哪类人?”
 
“与其追求物质和财富,我其实更关注平衡。人与地球的共存,人与人的平等,这个过程里,给予大过于索求。对比数字的魅力,我也很喜欢文字。因为用文字、用故事,可以探讨人性和人的命运,这甚至比数字还有趣。所以我真正想做的事,其实是写小说,以及环保……”
 
我睁大眼睛,一声唏嘘。想象着我在国内的好闺蜜如果听到,她一定会用尖刻的语气评论说:在金融城工作,那可是理想的高收入“职业赛道”了,有谁会想从黄金地段,脱身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小说作家的赛道”上去……
 
“你写什么小说啊?”我问。
 
“反乌托邦小说。人们生活在牢笼里,却不知觉。”
 
“为什么会对这样的题材有偏好?”
 
“这样的题材就像寓言。这个世界有太多的问题,正在崩坏中,我希望能用寓言的形式提出警示,环境的变化也会改变人类社会的结构,它正在发生连锁反应。”
 

“天呐!我还以为我来伦敦是为追求梦想与自由,原来这里竟是一个崩坏的世界!”
 
斯图尔特大笑起来:“崩坏的世界更需要梦想与自由。”
 
“你爸会同意你更换职业么?”
 
“也许首先是要能够出版。如果我手拿出版社的大号支票,他就没有多少话语权了。”他露出一丝自我催眠的笑容。
 
“真没想到伦敦青年也要经历与家庭的抗争。真是不同的世界,同一种代沟……”我叹口气,“那你写完了么?”
 
好像戳到了痛处,他坐了起来,脸色发红,窘迫地说:“还没有。有时我也会质疑自己的天赋到底是在数字还是文字。也许我应该多来乡村走走。”
 
我把视线的焦点延伸到远处的溪流和后面毛茸茸的树丛:没错,美好的风景里隐藏着能够唤醒灵魂的魔法。我习惯性地拿出速写本,画起面前的风景来。
 
一旁的斯图尔特入迷地盯着我画画:“我太羡慕会画画的人了,瞬间就能把看到的和想到的事物诠释在纸页上,很幸福。你要是能给我的小说画插图就好了。”
 
我瞥了他一眼,说:“首先你要写完。然后还要拿到出版邀请函。到时再来找我吧!”
 
他听了,发出了一声受挫的哀嚎,夸张地扯起自己的头发。我大笑起来。
 
 
7.  生命的多样性
 
那天的回程,仍然是一场和大风的搏斗。我到家时,一头乱发和一身肮脏的裙子,形象可以说是惨烈。
 
但我和斯图尔特之间,那种尴尬的气场,似乎化解了一些。他成了我的朋友。在这个和生活状态和我皆然不同的伦敦人的身上,我找到了某种交集和共鸣。
 
后来,我把斯图尔特介绍给了我的几个同学。我们一伙人各不相同却相处融洽,时不时一起去看展览、去前卫唱片店淘碟、去异域风情的市场、去南岸隐藏的水域和小街。提及我和斯图尔特初见面时的吻面礼和监狱博物馆,大家都会笑喷出来。
 
人与人的相识就是这样,可能要经历各种尴尬、不适、不理解,才会终于找到能够站立在一起的那个交集平台。
 

我逐渐有了越来越多的朋友:除了想要成为小说家的伦敦人斯图尔特、还有一生都把创作当作答案的希腊人玛瑞亚、总为别人无私奉献的低调才子法国人克里斯、不想结婚生子只求精致生活的日本人Yuki、三十多岁了还努力成为摇滚明星的迪恩、有着极高学历的剑桥嬉皮士瑞玛、靠读书改变命运的小镇青年小丹、还有满足于与高科技为伴的工作室老板克里斯蒂安,等等等等。
 
每个朋友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价值观、世界观和生活经历,每个人都活得独一无二。无论他们出处如何、信念如何,他们都很善良,能够接纳与自己全然不同的人做朋友。
 
我和伦敦这个城市的邂逅也是这样,我曾经那些僵化的观念、固态的视角,碰撞出很多摩擦。但正是与许多不同的人偶遇,才让我的意识逐渐变得更自由、更接纳。
 

在今天,我们总在说着赛道、内卷、和竞争,大家都那么焦虑。当年的我也是这样,有着强烈的焦虑症,正是因为没见到过生命的多样性。
 
逐渐我才明白,打开狭隘,才是缓解焦虑的开始。是我看见的不同风格的人物和人生,打开了我的视野,治愈了我的焦躁,让我知道精彩本就有各种面貌。
 
如果有可能,让我慢慢书写他们吧。

 
安潇 2020年12月 于 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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