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和我说,她的四岁宝宝最近总是对“死”的概念很感兴趣,不断地问这方面的问题。她想知道,如何与孩子沟通“死亡”,才能够即不歪曲事实、又不让孩子害怕呢?很多孩子都是三岁半、四岁左右进入对“死亡”的敏感期,开始对死亡的概念非常好奇、总是刨根问底。这让我回想起Suki三、四岁时,我们与孩子的一些对话和我们的反思。Suki在三岁半左右时,和我一起从幼儿园走回家的路上,经常会复述她在园里和小朋友的对话:“Ethan杀死了一只虫子!那只虫子死了!”看来,幼儿园里同龄的孩子们都在对“死亡”的字眼敏感和好奇。他们几个好朋友在我家里聚会时,扮演的情节里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对白:“它死了,它被杀死了!”
“小猫的爸爸死了,小猫很害怕!”
“怪兽要来把你杀死了!”
这样的对白听起来很残忍,像是在上演暴力的剧目,但是观察他们的表情,又能看出他们其实是放松和无心的。他们无意表达暴力,但是他们懵懵懂懂地感到“杀死”、“死亡”这样的词汇严重和神秘,又不真的明白其重量,所以更想要通过游戏的方式来试探。
孩子们三岁时,还只是对“死”这个字眼敏感,属于语言上的好奇。Suki到了四岁以后,她就爆发式地对“死亡”这个概念执着起来。她几乎每天都和我们有关于死亡的对话,简直是不遗余力地想要弄明白真相。每次读绘本的时候,只要读到人物传记,她比故事更关心的是主人公的生死:弗里达•卡罗死了吗?她什么时候死的?她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
她开始知道历史上的人物已经死去,已经不在了。但她并不真的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为什么。所有的动物都是死的吗?它们不会动吗?
狐狸咬死了小鸟吗?小鸟是不是死了?它还会好起来吗?
如果是和自己的真实生活有一点关系的,她就会更加介意和好奇:Elizabeth的猫为什么会死?老了就会死吗?生病了就会死吗?
因为对死亡的好奇不断升级,她终于开始探查死亡与自己以及父母的关系。她开始问:妈妈你会生病吗?你会老吗?也会死吗?
妈妈,我也会死吗?
孩子对于死亡的忙不迭的提问扑面而来,大人听起来会本能地感到刺耳和不安。但孩子提问的时候,眼睛里只是完全的纯粹、没有一丝复杂的情感,她只是想知道真相。是的,它死了。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是的,所有人和动物都会死。
大部分死去的人是因为很老了,病得很重。
但是我们还很年轻、很健康、我们还会开心地活着很久很久很久。
但其实在一开始,Suki刚进入“死亡敏感期”,我和老R也因为缺乏准备而感到措手不及,以为孩子太小而不该接受死亡的概念,因而犯了两次错误。这个错误就是:谎言与敷衍。在Suki出生时,我们养了八年的心爱的比利狗还在,它陪着我怀孕、看着新宝宝出生、陪着Suki翻身和学爬。Suki和比利狗有很多亲密的合影。Suki一岁时,比利狗死去了。后来Suki偶尔会看到自己和比利狗的照片,但她一直没有问过什么问题。直到Suki三岁时,有一次我们在邻居家看到了邻居大狗Monty的旧照片,大狗也已经死去了。邻居看了我一眼,机智地回答:“Monty不在了,去找妈妈了。”我当时缺乏心理准备,就也学舌敷衍道:“比利狗也去找它的妈妈了。”大人面对着年幼孩子,总是想方设法掩盖死亡的真相,害怕孩子知道了死亡,会感觉到伤害。我们却没有意识到,敷衍也是另外一种伤害,敏感的孩子,是不会轻易饶过她想不通的事。从那以后,Suki就不断地对“比利狗去找妈妈”这件事较真:比利狗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比利狗去哪里找妈妈了?
比利狗还会回来吗?
我们可以去找它们吗?
从三岁一直问到到四岁半,她仍然不能释怀这件事,只要看到比利狗的照片,就要继续深挖真相:为何比利狗去找妈妈了?这让我感到羞愧,回答她时我总感觉心虚,每次都要去想更多的谎言以解释孩子的“为什么”。
爷爷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海军。爸爸一直想要给爷爷写一本环游世界的传记,等Suki长大了送给她。有段时间他向很多亲人索要爷爷的老照片,通过奶奶带来家里。奶奶把爷爷年轻时的海军照给爸爸时,被三岁的Suki看到了。当她知道这是自己的爷爷,非常好奇,不停地问:“爷爷在哪里?”。当时爸爸和奶奶都没有准备好如何与孩子谈论“死亡”,就随口扯了谎说:爷爷去航海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
大人以为谎言可以打发掉孩子的好奇,然而执着的孩子会一直看守着这棵谎言树,看它的根在哪里、枝长成什么样,一直守到我们无地自容。从三岁开始,Suki进入一个“等待爷爷的模式”,总是不停地问:爷爷现在航海到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们当初怀着侥幸心理、以为有了一个答案她能对这个问题放手,但她反而越发关心,而我们越发难以面对她揭开事实的真相。用谎言来敷衍孩子关于“死亡”的真相,并不是真的在保护孩子,反而会让他们更困惑、更不解,会在答案中纠结很长时间。孩子纯洁的心灵,其实是真相的试金石,那些虚无缥缈的敷衍,会被他们一遍遍地拽到眼前咀嚼、试炼、在显微镜下翻来覆去查看,早晚有一天他们会自己悟出真相。而那时,以爱护为借口的谎言,反而很可能会带给孩子失望与痛心。看到了Suki的反应,我们对以前没有深思熟虑的敷衍很后悔。从此以后,关于死亡的话题,我们都会对孩子实话实说,但尽量简短。不要用“睡觉了”来形容死亡。如果把睡眠和死亡联系在一起,孩子会害怕入睡,唯恐自己睡着了以后就再也醒不来。有的专家对孩子形容:“死亡就像是一场去远方的旅行。”这样的比喻我也不赞同。“去远方”、“去旅行”这样的字眼,太容易让孩子误解。如果爸妈或者亲人要出远门,孩子也可能会因此感到紧张和恐惧,生怕爸妈不再回来。诚实就好,但不用说得太多,不用去回答孩子没有问的事,不要引得孩子过多幻想死亡的细节。他很老了,身体不再工作;
他病得很重,医生不再能救回他。
大部分死去的人是因为很老了,或者病的很重。你还这么小、这么健康,可以活很久很久很久,几乎都看不到那个死亡的遥远日期。
关于死亡,有的家庭有宗教信仰,会给孩子比如天堂、天国、轮回这样的答案,也许会带给孩子一些安慰。但要留意的是,不要给孩子以虚假的期待,以为亲人还会回来;也不要让孩子觉得亲人是抛弃了自己而去了美好的地方。我们并不知道死去的人去了哪里。
你在乎的人可能变成了遥远的一颗星,正在那里看着你。
如果有机会为死去的宠物举行葬礼,就能够更好地帮助孩子理解死亡。养的小鸟或者小金鱼死去了,让孩子来参与仪式:埋在树下、献上一束花、说一段话、进行告别。通过体验与宠物的告别,能够教给孩子面对死亡时自己应该怎样做。老R很支持Suki养宠物荷兰猪,他的意图也是如此:孩子除了在宠物身上学会关爱与陪伴,也要经历和接受死亡的过程。如果死去的人是与孩子的生活关联的亲近的人,允许孩子参加葬礼,但是在葬礼之前,让孩子知道葬礼的意义、环境是什么、她会看到什么、人们都会做什么。一个告别的仪式,能够帮助孩子释放压抑的情感。给孩子机会用自己的方式纪念在乎的人:送上一束鲜花、选择一张珍贵的照片、写一段话,这些参与的过程,会让孩子对“死亡”这件事更有掌控感。如果真的是生活中很亲近的人离去了,大人不必完全对孩子隐瞒自己的情感。可以让孩子知道大人的心情,可以让孩子看到自己哭泣。同时也要帮助孩子去理解,以后的日子中,没有这位亲人的生活是怎样的。面对“死亡”的消息,不一定每个孩子都立刻反应为悲伤。有的孩子会沉默。有的孩子会愤怒。有的孩子无动于衷。这都是真实的反应,并没有哪种情绪是不正确的。在很多情况下,孩子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处理和理解死亡的讯息。她一开始可能无动于衷,或者难过一下就去玩玩具了。但她也可能会花很长时间一遍遍地返回来提问和思考,慢慢地才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慢慢地才会释放情绪。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很多天、很多个月甚至更久。准备好长时间的,开放心胸地和孩子讨论死亡这件事。沟通可以帮助大人和孩子互相治愈。不在情绪上和生活上失控,才能更好地帮助孩子对“死亡”这件事有掌控感,而减少恐惧。现在,Suki和Sula已经是7岁和5岁的大孩子了,她们能够更加理性地理解和接受死亡。我们在家里,经常开诚布公地讨论死亡,比如历史人物是如何死去的、哪些疾病是致命的、新的科技如何延长寿命等等,平静地讨论事实,但不添油加醋,孩子们多了认知、也少了恐惧。去年,奶奶的老伴鲍勃去世了。鲍勃看着姐俩出生长大,所以孩子们很难过他的离开。但是她们很快就接受了事实,也不会问鲍勃是不是还会回来。她们更关心的是奶奶的情绪,给奶奶画了很多卡片,准备了礼物和鲜花。学习“死亡”让她们懂得,活着的人最值得珍惜。
安潇曾是建筑学生和摄影记者,伦敦艺术大学美术硕士,后成为英国获奖动画导演,现在是两个可爱混血娃的妈妈。公号专注于游戏式早教、项目式学习,素质教育与学术同行,分享英国育儿和生活的点点滴滴。微信公众号@安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