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百年恩怨
以色列与巴勒斯坦抵抗运动组织(哈马斯)达成停火协议,让全世界人放下心中大石。
在此之前,不少人担心冲突升级,引发全面战争。
要知道,一百年前,世界上既没有以色列,也没有巴勒斯坦,为什么两个国家会成为世仇?为什么巴以问题会成为全球最复杂的地缘政治问题?
在谈论这个复杂问题时,不管我们的最终价值立场如何,我们都需要先梳理清楚事实,在事实基础上,发表见解。
第一个事实问题,巴勒斯坦究竟是什么?它真的重要吗?
假如从国家层面来理解「巴勒斯坦」,「巴勒斯坦」作为一个独立的主权国家,难免有许多争议。
按理说,巴勒斯坦满足大多数主权国家的条件:
有国土,位于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区;
有人口,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区加起来有500多万人;
有名义,巴勒斯坦在1996年时宣布建国。
不过,巴勒斯坦并没有得到国际社会的普遍承认。
虽然已有130多个国家承认巴勒斯坦是一个国家,但还有很多国家,特别是很多大国,如美国、日本、英国、法国、德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都不承认巴勒斯坦是独立国家。
而且,有些国家虽然承认巴勒斯坦是一个国家,却也由于巴勒斯坦内部政局混乱,选择不与它建交。
这就导致国际层面上,「巴勒斯坦国」争议颇多。
假如我们从地理变迁方面来理解,也许会更加容易些。
在古代,地中海东岸、西奈半岛东北部、今约旦西部、黎巴嫩南部的这片地区被称为迦南(Canaan),是犹太人祖先居住的地方,面积大约等于今天的叙利亚+以色列+巴勒斯坦领土(约旦河西岸+加沙地带)。
但在以色列王国灭国后,随着罗马帝国的统治,犹太人被迫离开了应许之地,加上后来欧洲基督徒的迫害,犹太人分散到了世界各地。
而这片土地,我们可以称为巴勒斯坦地区,此后主要居住着阿拉伯人。
各种政治力量在这里进进出出,直到一战前,这里连同中东大片土地,都处于奥斯曼帝国的统治范围。
然而,一战时,奥斯曼帝国加入同盟国,向英法俄等协约国宣战,为之后一百年的乱局埋下了伏笔。
对于英国来说,牢牢控制住苏伊士运河才是正事,以便帝国的商船能畅通无阻地从地中海经过红海,以最短距离抵达印度(关于苏伊士运河的历史和重要性,参见《苏伊士运河被「卡脖子」,全球油价大涨4%》)。
英国人注重实利,不管奥斯曼帝国最后结果如何,都不愿意苏伊士运河失控。
一方面,英国希望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的阿拉伯人能出力牵制。
于是,英国骗取了当时阿拉伯人的精神领袖,两大圣城守护者、哈希姆家族的族长侯赛因·本·阿里(Hussein bin Ali)的信任,允诺对方,奥斯曼帝国完蛋后,会帮助阿拉伯人建立一个阿拉伯国家(参见《为什么说阿拉伯被英法出卖了?》)。
◆ 侯赛因·本·阿里,哈希姆家族成员,曾担任汉志国王,1916年阿拉伯大起义的领袖。
哈希姆家族在和英国人往来时,拟了一份《大马士革草案》(Damascus Protocol),规划了阿拉伯国的领土范围。
巴勒斯坦地区呢?
英法俄三国认为,巴勒斯坦地区的耶路撒冷是圣地,应该成为国际中立区。
虽然协议里模糊地提到了要建一个阿拉伯国家,但却需要受英法两国的控制。
由此可见,英国并没有太把对侯赛因的承诺当回事,建立独立的阿拉伯国家,只是一个谎言。
更重要的是,英国在《赛克斯-皮科协定》签订一年后,也就是1917年,发表了《贝尔福宣言》,支持犹太人回归巴勒斯坦地区,建立「民族之家」(national home)。
最奇葩的是,《赛克斯—皮科协定》的起草者赛克斯,也支持《贝尔福宣言》。对于他来说,建立一个阿拉伯国家和支持犹太人重返巴勒斯坦地区,好像并不矛盾。
被英国人背后捅了一刀的阿拉伯人,心有不甘。
统治汉志地区的侯赛因,不仅因为否认《贝尔福宣言》与英国闹翻,失去了军事同盟,而且由于哈希姆家族曾将统治内志地区的沙特家族灭国,遭到沙特家族后人伊本·沙特的报复。
伊本·沙特正是今天沙特阿拉伯的开国君主,他与英国缔结盟约,试图夺回圣城,统一阿拉伯半岛。
最终,在1925年,伊本·沙特率领内志军队占领汉志,侯赛因被迫流亡。
侯赛因本人虽然最后失势,但他还有几个儿子,继承了父业。
大儿子阿里,短暂做过汉志的国王;
(1)约旦河以西是巴勒斯坦地区;
(2)约旦河以东是外约旦酋长国,国王便是侯赛因的二儿子阿卜杜拉。
实际上,从这段历史来看,建立统一的阿拉伯国家才是阿拉伯人的诉求,毕竟在历史上,阿拉伯人也有过黄金时代(参见《阿拉伯人的黄金时代》)。
二战结束后,犹太人因为悲惨的遭遇而得到了包括英国在内的许多国家的同情。
在英国的倡议下,1947年11月29日,联合国大会通过第181号决议,希望在巴勒斯坦地区建立两个国家,一个犹太国,一个阿拉伯国。
图片来源:Wikipedia
长期以来,犹太人一直没有自己的国家,他们的故土——包括犹太教的圣地耶路撒冷,也一直被其他政权控制。
到了二战时期,由于纳粹德国对犹太人的迫害,大量犹太人便从欧洲逃亡到了巴勒斯坦地区。
二战后,犹太人希望建立国家的呼声愈发强烈,犹太复国主义愈演愈烈,甚至恐怖袭击也时有爆发。
英国人之所以发出这样的倡议,不仅仅是因为良心发现,更重要的是因为英国人在二战中损失惨重,不想再趟巴勒斯坦地区这滩浑水,希望能全身而退。
决议通过后,犹太人还挺满意,开始从全世界各地奔向耶路撒冷。可巴勒斯坦地区的阿拉伯人,却非常不满。
这种不满主要有两个方面:土地分配和宗教信仰。
在土地方面,根据决议,当时只控制了巴勒斯坦地区6%的土地,仅占巴勒斯坦全部人口三分之一的犹太人,却得到了巴勒斯坦地区56%的土地。
对于阿拉伯人来说,他们控制了巴勒斯坦94%的土地,人口总数占三分之二,感觉有些不公平。
在宗教方面,犹太人信仰的是犹太教,而中东普遍信仰伊斯兰教,阿拉伯人不能接受自己的控制区内出现这样一个异教。
利用土地和宗教两方面的理由,加上以色列建国后,大批巴勒斯坦地区的阿拉伯人被驱逐(参见《巴勒斯坦有一个韩达拉,没人见过他的脸》),不久,阿拉伯世界就对以色列发起了战争。
参与战争的有埃及、伊拉克、黎巴嫩、叙利亚和约旦五国。
然而,不知道该说是犹太人太顽强还是阿拉伯人太窝囊,犹太人竟然奇迹般地以一敌五,击退敌人,「第一次中东战争」以犹太人的胜利告终。
这次战争后,埃及的法鲁克王朝被军官纳赛尔推翻,将埃及从英国手里彻底独立。
纳赛尔领导埃及独立的行动,让阿拉伯世界为之一振:大家都应该跟随纳赛尔,在世俗政治之下,以伊斯兰教为精神纽带,实现阿拉伯世界的大联合。
这就是纳赛尔的泛阿拉伯主义:阿拉伯世界,必须团结一致反西方、反以色列。
之后的几十年里,中东各国又不断进攻以色列,前后经历了五次中东战争,断断续续从1948年打到1982年,却没有一次获胜,反而丢了不少领地。
70年代,纳赛尔去世后,阿拉伯世界缺乏像他这样的精神领袖,带领他们与以色列抗衡,更别说带领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建国了。
前面提到,只要能建立统一的阿拉伯国家,巴勒斯坦地区归属并不是一个本质问题。
其实,二战以后,以埃及为老大的中东国家,并不是真的想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一个巴勒斯坦国,只是想把以色列消灭之后,让阿拉伯世界再次伟大。
最好的情况便是,几个国家把土地分了。
再加上二战后主权国家的形态已经深入人心,石油经济的出现,让阿拉伯世界的国家开始有了内外之别,巴勒斯坦地区周边的国家,根本没有把「巴勒斯坦国」放在心上。
既然巴勒斯坦地区的阿拉伯人缺乏领袖,于是便有人出来做领袖。
在第二次中东战争之后,1959年,出生于埃及的阿拉法特(Yasser Arafat)创立了法塔赫(Fatah),以「革命暴力是解放家园的唯一手段」为原则,对以色列进行游击战和恐怖袭击,试图消灭以色列,建立一个独立的巴勒斯坦国。
1964年,巴勒斯坦解放组织(Palestine Liberation Organization,英文简称PLO,中文简称巴解组织,控制约旦河西岸)成立,并在1969年由阿拉法特控制。
据BBC报道,仅在1969年中,巴解组织就对以色列进行了2432次袭击,平均一天6.6次。
不过,巴解组织本身其实算不上强大,它的出现,是因为背后有中东各个国家的支持。
这些国家都希望能借巴解组织的手消灭以色列,如果无法消灭,至少也要让以色列永无宁日。
然而,五次中东战争结束后,中东国家普遍意识到:以色列越打越强,自身却越打越弱。
与此同时,巴解组织却在长期战争与极端思想的双重影响下,进行越发出格的恐怖主义活动,甚至有时疯狂起来连盟友国家也攻击,直接导致了巴勒斯坦与其长期依靠的约旦分道扬镳。
1970年,阿拉伯国家内部爆发了「黑九月事件」,约旦与巴勒斯坦的关系降至冰点,约旦国王忍受不了巴解组织的疯狂,下令驱逐其成员,法塔赫最终转场到黎巴嫩。
而以往的「中东小巴黎」黎巴嫩,在接收了法塔赫之后,国家开始走下坡路(参见《黎巴嫩早已积重难返》)。
到了70年代末,知道击败以色列无望的中东各国相继抽身,同时也放弃了对巴解组织的支持。
巴解组织在失去了助力后,走向了和平解决巴以冲突的道路。
1980年代,阿拉法特在考虑后,接受了联合国在巴勒斯坦地区建立巴以两个国家的倡议,开始考虑和平解决纠纷。
如果历史按照阿拉法特的设想与妥协进行,在今天,世界上也许就不会再有激烈的巴以冲突,巴勒斯坦人也将结束流离失所的生活。
但命运却跟巴勒斯坦开了个玩笑。
哈马斯的崛起
1987年,「第一次巴勒斯坦大起义」爆发,彻底改变了巴勒斯坦的和平计划。
导火线发生在加沙地带,当时,一辆以色列军方的车撞击了一辆载有巴勒斯坦阿拉伯人的轿车,导致4名阿拉伯人死亡。
这次事件,双方各执一词。
巴勒斯坦人认为,以色列因为此前一名犹太人被刺杀,而发起报复;
以色列方面则称,这只是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
事后,巴勒斯坦人发起抵抗以色列的活动,包括游行罢工、抵制以色列货物、拒绝前往以色列,甚至街头冲突等等。
这次抵抗活动长达六年(1987-1993),据不完全统计,有一千多名巴勒斯坦阿拉伯人死于这次「大起义」,十倍于以色列的犹太人。
而哈马斯,便在这次运动中诞生。
哈马斯是穆斯林兄弟会的极端分支,它以「将以色列从地图上消除」、反对和平解决争端的巴解组织的面貌出现。
纳赛尔去世后,泛阿拉伯主义虽然影响不再,但是伊斯兰教的力量依然试图控制世俗政治(参见《阿拉伯之春十年后,无人庆祝》)。
而哈马斯比起穆兄会在其他大多数中东国家的分支而言,激进得多。
对于哈马斯来说,巴解组织过于软弱,不够激进,根本无法带领巴勒斯坦人建国,对抗以色列。
比如在「第一次巴勒斯坦大起义」爆发后一年,也就是1988年,巴解组织正式承认以色列主权,这让哈马斯无法接受。
于是,哈马斯的战斗目标一分为二:反对以色列,反对和以色列和谈的巴解组织。
尽管有哈马斯的阻扰,巴解组织还是希望寻求和平进程,在1993年签署《奥斯陆协议》,与以色列和谈,并结束了「第一次巴勒斯坦大起义」。
《奥斯陆协议》是在美国的协调下,由阿拉法特与以色列总理拉宾(Yitzhak Rabin)签订。
协议承认以色列的国家性质,同时允许巴勒斯坦在五年之内拥有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的自治权。
然而不久后,1995年,拉宾便遭到一名激进的反巴勒斯坦的犹太人刺杀,巴以冲突唯一和解的可能性就此中断。
原因有两方面。
(1)以色列方面,拉宾的去世导致以色列领导人态度转变;
拉宾由于是军人出身,在军方和政府都拥有威望,他寻求和平的努力,能得到大多数以色列人的认可。
可他去世之后,临时总理希蒙·佩雷斯(Shimon Peres)无力阻止哈马斯针对以色列的恐怖袭击,以至于支持率下滑。最后,右翼政党利库德集团的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获得大选,成为总理。
这是内塔尼亚胡第一次登上以色列权力舞台的核心,他对巴勒斯坦以及阿拉法特的和谈极为不信任(内塔尼亚胡的哥哥死于恩德培行动),也不愿意奉行《奥斯陆协议》。
(2)巴勒斯坦方面,内部力量阻碍寻求和平进程的巴解组织。
哈马斯在内部成为巴解组织的反对力量,拒不承认以色列,且恐怖手段比早期的巴解组织有过之而无不及。
除了哈马斯,伊朗还支持巴勒斯坦伊斯兰圣战运动(吉哈德),后者因为目标和哈马斯一致,两者常常结为同盟,反对以色列和巴解组织。
不仅如此,伊朗还为哈马斯和吉哈德提供武器弹药,通过埃及和苏丹,运输到加沙地带。按照《德国之声》的报道,哈马斯大约有5000多枚火箭炮,吉哈德更多,有大约8000枚。
除伊朗外,哈马斯还得到了周围不少国家的支持,比如卡塔尔和土耳其。
《德国之声》的报道指出,卡塔尔一直是哈马斯的大金主,给过的资金支持高达18亿美元。
而在2012年,卡塔尔埃米尔(埃米尔是中东和北非地区的最高级贵族的称号,卡塔尔埃米尔则是卡塔尔的国家元首)阿勒萨尼亲自访问了哈马斯,成为中东地区第一个高调现身支持哈马斯的国家领导人。
土耳其方面,总统埃尔多安也在公开场合表示对哈马斯的支持。
这就是被各种内部和外部力量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巴勒斯坦。
而在1996年成立的巴勒斯坦自治政府,也即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一直对哈马斯束手无策,每次想要和以色列推进和平进程,都会遭遇哈马斯针对以色列人的恐怖袭击,和平大业一次次搁浅。
直到2014年,哈马斯的目标也没太大改变,仍将「不承认以色列」视为「不可逾越的红线」。
有钱和武器支持的哈马斯,控制了加沙地带,与巴解组织长期对峙,到2011年才初步停火,意图达成和解,并最终于2017年签下了和解协议,结束长期对立。
巴解组织在名义上接管了加沙地区,哈马斯也修改了自身的目标,将消灭以色列重新解释为只针对犹太复国主义者,而不是全部犹太人。
不过,虽然协议上是这么说,哈马斯却仍时常违反协议,发动各类恐怖袭击,每年都多达数十起。
因此,哈马斯也一直被美国、日本、加拿大、欧盟成员国、甚至埃及和约旦等中东国家定义为恐怖主义组织。
哈马斯最大的问题在于,它发动的袭击几乎都针对以色列平民,而当以色列回击它时,它还常常拿巴勒斯坦平民「挡枪」,说它是恐怖组织,一点没错。
巴勒斯坦内政的混乱与哈马斯的丧心病狂,致使以往在中东战争上与巴勒斯坦有关联的国家大多也不再支持它,转而承认以色列。
如今,不少中东国家已和以色列关系正常化,比如巴林、阿联酋、苏丹以及摩洛哥。
即便外交上没有建交,一些国家也在第五次中东战争后与以色列维持和平局势,比如以色列的邻国埃及和约旦。
可以预料的是,在现代主权国家观念的影响下,阿拉伯世界将会越来越离心,尤其是在疫情时代,各个国家只能自顾自的。
而巴解组织领导下的巴勒斯坦,未来何去何从,还是未知之数。
巴以冲突,从来不是简单的两个族群的冲突,或是两种文化的冲突。
巴以冲突交织着复杂的原因:远看是宗教文化的差异,是历史遗留的问题,是地理边界的问题;但近看,巴以冲突背后始终是国家利益。
没有哪个国家会傻到不在乎利益,只关心意识形态。
而且,事实证明,在现代社会,一个国家想要站稳脚跟,想要获得人们的尊重,想要真正赢得独立,依靠的是文明,而非野蛮。
对弱者的同情是一种值得赞赏的品质,可恐怖组织从来不是弱者,那些恐怖袭击下的无辜受害者才是。
回首巴以百年恩怨,战争带给巴勒斯坦阿拉伯人和以色列的犹太人的,只有痛苦。
与野蛮和极端主义的战争,或许才是人类唯一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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