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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迎:父亲九十

新少数派 2023-02-18
- 荐读 -
张维迎:中国经济未来能够保持3%的真实增长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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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迎父亲50岁时的照片 | 田丰摄


父亲九十文:张维迎  编:先知书店
编者按:张维迎是当下少有的经济学家,影响力早已超越经济学界,开启了无数人的思想启蒙之旅。他的理论、思想,来自最朴素的感情,从没有离开自己扎根的土地和自己生活的底色。
张维迎父亲生于1931年10月初一,本文写于2020年8月17日,时年张维迎父亲为90虚岁。本文中其他年龄是周岁。本文为精简版,原文收入《回望》一书中。他在《回望》中写母亲、父亲、启蒙恩师、影响自己的诺奖得主、杨小凯等人,不只是一个经济学家的成长实录,更是张维迎有关自我成长的“道德情操论”。
父亲今年九十了,耳不聋,眼不花,精气神十足,广场溜达时,偶尔还会跟着秧歌队扭几圈大秧歌,聚会时经不住众人起哄,就亮开嗓子唱一段陕北民歌。

父亲很乐观,2009年和2016年动过两次手术,手术前躺在手术台上,他还和大夫开玩笑,手术后麻醉一过,他又和大夫说说笑笑。大夫说,很少见到这么开朗的病人。
父亲天生能吃苦,脑瓜也灵,人又实诚。我爷爷不到30岁就过世了,那时父亲只有12岁,下面还有三个妹妹,最大的7岁,最小的1岁。奶奶算不上利索女人,父亲一下子就担起了养活全家的责任。这种责任他一担就是一辈子。

▌父亲的“原则”
父亲很有领导才能,在村里也有很高的威信。村里人对他的评价是:务实,不贪,办事公道,敢承担责任。
父亲担任生产队队长时,有个社员霍常金,喜欢做点投机倒把的事。他老婆有病在延安治疗,他向一些村民借了些布票去延安偷偷倒卖,赚点路费,走时也没有请假(请假肯定不批准),生产队就把他的口粮扣下。
夏天他回到村里,家里没一粒粮食,队里有余粮,父亲决定把口粮分给他,但遭到了大队党支部书记的阻拦。队长要给分,支书不让分。在双方争吵不休的时候,霍常金就把已经装好的一袋子粮食扛走了。
支书原则性强,就打电话给公社书记,说霍常金盗窃仓库。公社副书记专门来到村里调查此事。父亲给霍常金说话:“他外出不请假、借布票倒卖,这都是事实,但说他盗窃仓库,不对。应该分给他的口粮不给他,又要他下地干活,他没办法,只能如此;是人总得吃饭,否则会饿死,你们要批判就批判我,不要批判霍常金”。公社副书记听了父亲话,没有批判霍常金。
类似的冲突,父亲和支书之间发生过多次。支书被批斗的的时候,村里有仇的报仇,有气的出气,但无论会上还是会下,父亲从始到终没说一句话。支书病逝的前几天,父亲专程从几十里外的工地跑回来看他,俩人聊了很长时间,依依惜别。
我读高中时,父亲是大队党支部副书记,村里的插队知青就是父亲去县城接来的,他对他们的生活做了精心安排,还经常请他们到家里吃饭,知青们现在还念叨他的好。
1993年,父亲62岁时被选为村党支部书记,我当时还在牛津读书。
当村支书三年,他为村里干了两件事,一是打了一口水井,解决了村民生活用水问题;二是给村里拉上了电,解决了村民的照明和电气化问题。
1996年换届时,父亲又高票当选,但他坚决不干了,让给了得票第二的人。
父亲当村干部期间,没有沾过公家的便宜,倒是为招待下乡的干部贴过不少顿饭。人民公社时期返销粮、救济款的分配,我们家总是排在同类家庭的最后。
父亲不干了,也是我的坚持。为拉电的事,他差点被人打。我不想让他再受别人的气。
农村是一个很复杂的社会,有老实本分的人,也有流氓无赖。没有能力的玩不转,有能力但心地善良的人只能自己吃亏。父亲属于后一类。


▌父亲的树
父亲从小喜欢栽树。
我曾问父亲:为什么其他人不栽树,就你喜欢栽树?父亲说,树是需要人伺候的,我勤快。
父亲栽的树对我家的生活和我本人的成长有着特殊的意义。
家里人多、劳力少,每年下来都要欠生产队大几十块的粮钱,不是卖粮就是卖树。卖树的钱也是家里日常开支和我上学用钱的重要来源。
每卖掉一棵成材的树,父亲就在原来的地方再栽一小棵。当然,这是指水桐树。柳树不同。柳树树干上长十几根椽子,是箍窑頂的好材料,也可以做门窗格。
父亲卖柳树,只卖椽子不卖树干,这样卖了一茬,过几年又长出一茬,可以继续卖,就像从银行取利息一样。1980年家里修了三孔新窑,做门窗用的木材全部来自父亲栽的树。
除了木材树,父亲也栽果树。我上小学时暑假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家的杏树和红果树下度过,这让我至今对杏和红果有特别的偏好。我曾挑着杏(或红果)到邻村卖过,但由于害羞,不愿喊叫,不是很成功。
家里的红果树在一个比较偏僻的犄角旮旯,果实快成熟的季节,需要有人照看,一是防止松鼠糟蹋,二是防止人偷摘。但我做得也不成功。我中午回家吃饭,饭后再回到果树下时,总会发现果子不是被人偷过,就是被松鼠啃过。
学过博弈论后我明白,这种情况下我应该用“混合战略”,即随机监督,让想偷果子的人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出现。但我当时用的是“纯战略”,我以为我在监督别人,其实是别人在监督我。
父亲对自己的树有着很深的感情。
前几年他和一位邻居发生了纠纷,因为一棵榆树的产权归属问题。父亲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我每次回家看他,他总要跟我唠叨这事。我说,爸呀,这树也不值几个钱,他说是他的就让他拿走吧。父亲很恼火,说这不是钱的问题。
村里搞填沟工程,小沟里的树都得砍掉,其中多一半是我家的。村主任电话里和父亲商量补偿问题,父亲说不要补偿,你们把砍下的树堆放整齐就行了。村主任办事心急,用铲土机把树铲得乱七八糟,把我家的树和别人家的混在一起,父亲就当作笑话给我讲。
上世纪80年代中期,父亲栽了一大片苹果林,他信心满满地说,等挂果之后每年可以有不少收入,没想到,挂果后没几年,果子根本卖不出去,没人照看也不要担心谁会偷。
看到红红的苹果烂得满地,父亲也懒得再打理了。去年村里平整土地,推土机轰隆隆把一大片果树连根拔掉了。


▌“文盲”父亲
父亲小时候没有机会上学,自己的名字能认得但写不出。不识字被人低看,父亲一直难以释怀。
有次到集镇上卖粮,对方知道他没文化,给少算了几毛钱,父亲坚持说对方算错了,僵持了半天,对方最后不得不承认确实算错了。从此之后,这个收粮人再没有算错父亲的粮钱。
父亲对我上学寄予厚望。记得三四岁的时候,我发现家里柜子里有一支墨水笔,就拿出来玩。父亲看到后厉声斥责道,这是为你以后上学准备的,现在不能玩,玩坏了以后上学就不能用了。
但1964年,父亲还是失去了这只墨水笔。原来,生产队曾买了几支笔,每个队干部一支,父亲虽然不识字,也分到一支,想留着我上学时用。结果运动来了,父亲担心这属于经济问题,就上交了。
我小时候挨过父亲不少打,其中两次与上学有关,我至今记忆犹新。
第一次是我到上学年龄,第二天就要报名,我哭着喊着说不去上学,父亲很生气。当时我坐在门栏上,面朝里,父亲在门外,一脚就把我踢到三米远的后脚地。第二天我就乖乖报名上学了。
另一次是我小学一年级的下学期,父亲买回几种不同的菜籽,包括白菜籽和萝卜籽,装在不同的小白布袋里。白菜籽和萝卜籽肉眼看上去区别不大,为了避免下种时搞错,须在布袋上写上菜籽的名字。
我上学了,所以这个任务落到了我头上。
我们的方言“白”发音类似“撇”(pie),白菜就叫“撇菜”。父亲要我在一个袋子上写“pie cai”。我说,爸爸,pie cai就是白菜吧,我会写“白菜”,不会写pie cai。父亲很生气,说“什么白菜,pie cai 就是pie cai。你这一年学给老子白上了。”说着就打了我一巴掌,把我打哭了。第二天,小学老师告诉父亲我是对的,pie cai 就是白菜。父亲向我道了歉。从此后,父亲就比较相信我说的了。
开学需要报名费,母亲总是催父亲早点准备,但父亲从来都是不慌不忙,直到报名的前一天晚上才去借钱。我不知道父亲是胸有成竹,还是一筹莫展,倒是从来没有误事。
▲张维迎与父亲在自家的谷地 | 冯东旭摄

▌父亲的“文化壁垒”
父亲没文化,但记性好,喜欢给我讲故事。有一个故事比较特别:
很久很久之前,有位老父亲送儿子到山里拜师学艺。为期三年,中间不能回家。老父亲把儿子交给师傅后,就走了。
师傅把徒弟领到一个湖边,告诉徒弟:从今以后,你每天要做的事就是趴在湖边对着湖水吹,吹上三年,湖水能翻过来的时候,你就算学成了。徒弟每天一大早起来,就老老实实按师傅说的做。但一年半过去了,看到湖水还丝纹不动,徒弟泄气了,不辞而别。
儿子回到家里,老父亲非常生气,说你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学徒期还不满就跑回来,这算怎么回事啊!儿子也很沮丧,闭着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就再听不到屋里有任何动静了。睁开眼睛一看,发现父亲不见了。原来,他一声叹息,就把老父亲不知吹到哪里去了。
我相信,父亲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他自己并没有理解其中的含义。我当时听了,也就咯咯一笑,好玩而已。但牛津大学毕业后,我开始悟出了这个故事包含的哲理。到北大当老师后,我经常给学生讲这个故事。
我想告诉他们的是:功夫是不知不觉中练出来的。读书、做学问,就像这个徒弟吹湖,需要信念,需要耐心,持之以恒,功到自然成,不要急功近利,不能每天都想着有看得见的效果。
自上研究生后,我有时反倒庆幸父母不识字。如果他们识字的话,一定会看到我写的文章,免不了为我担心。但随着新的通讯技术的使用,这个文盲屏障现在不完全有效了。
三年前的一天早晨,我还没有起床,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父亲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除非有特别的事情。父亲在电话里说,听说有人把我告了,他一整夜都没有睡着。
原来,在北大国发院召开的有关网约车管理政策的研讨会上,我做了个发言,批评了有关部门和出租车公司维护既得利益的倾向。随后,三十多家出租车公司联名给北京大学领导写了告状信,我一笑了之,北大领导也没作任何反应。
但告状信被放在网上,我姐夫看到了,告诉了父亲。我不得不反复给他解释我没事,他还是似信非信,直到我专程回去一趟,见到我确实好好的,父亲才放下心来。

看到父亲这么大年纪,还要为我操心,我感到有些内疚。我现在倒希望父亲是一个文化程度很高的人,这样,即便我有个三长两短,被污名化,他也能理解我。


我对父亲说:

爸,你放心吧!为了你活过一百岁,我不会惹麻烦!



张维迎老师从一个普通中国农民的儿子,成长为卓越的经济学家和教育者,其中既有父亲潜移默化的教导,也不乏对经济和社会的独立之思。


如果说中国四十年变革的第一推动在于市场,那么共同形塑了市场繁荣的, 则在于两类人:一类是制度的改造者,另一类则是理念的传播者。如果说前者以邓小平为代表,后者则是以张维迎等一众经济学家为代表。张维迎最新力作《回望:一个经济学家是如何长成的》正是对这一经历最好的诠释:


◎张维迎的“道德情操论”,市场布道者的长成实录


张维迎是当下少有的经济学家,影响力早已超越经济学界,开启了无数人的思想启蒙之旅。不只是在于他在思想理论上的贡献,更是因为在诸多经济学家投奔政治的道路上,他仍然坚持说真话,孜孜不倦地普及经济常识。


他的理论、思想,来自最朴素的感情,从没有离开自己扎根的土地、离开自己生活的底色;他在《回望》中写母亲、父亲、启蒙恩师、影响自己的诺奖得主、杨小凯等人,不只是一个经济学家的成长实录,更是张维迎有关自我成长的“道德情操论”。


◎一本书读懂张维迎的学者之路,思想之源与大时代的变迁


《回望》中,张维迎写下了自己40年人生所经历的三次“工业革命”。这从煤油灯时代跨越到电气化时代的四十年,不仅是张维迎人生蜕变的四十年,也是中国激荡变革的四十年。


正因为如此,张维迎说,“这本书讲的是土壤的故事,园丁的故事,不是树的故事”。张维迎回望的,不仅是自己的经济学之路,思想的形成与沿革之路,更是一个时代经济生态的变迁之路。


◎越是市场遭遇挑战的时刻,越需要读张维迎


越是经济寒冬之下,越是需要重新阅读张维迎。从《回望》中可以看到,他的研究领域看似杂芜,但其实始终有着一条清晰的主线——探究如何创造并捍卫一个自由与繁荣的市场。当市场遭遇挑战之际,阅读张维迎,同时也是在寻找保护财富、捍卫自由的经济环境最有力的思想武器。长按下图,识别图中的二维码,即可一键收藏张维迎签名版新书《回望:一个经济学家是如何长成的》,本书为先知书店现货首发,数量有限(也可在规格中一并收藏“张维迎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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