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茶话

题图：方方。（图片由作者提供）

围绕一个“茶”字，足可以出一套系列丛书。

一枚写在前面：

昨夜，我在编辑发布了安然以待的这篇《安然以待说茶（5）：茶马古道背夫脊梁上的茶 -- 黑茶》后，顺手也转给了方方老师。

清晨起来后，看到方方老师发给我的这篇《茶话》。她说，看园地在写茶，也“凑个热闹”。

编辑发布，以飨读者。

茶话

方方 | 文

喝茶在中国，实在是有着太久远的历史。为此围绕一个“茶”字，足可以出一套系列丛书。

一个“茶”字，可以写一部文化史。

喝茶素有俗饮及雅品之分。俗饮乃在大众场合，多聚而饮之。最初或许只是类似路边凉棚，供人解解渴而已。南北旅人同坐一桌，饮茶时不免东西南北中地闲谈，其间或许谈成一笔生意，又或许谈成一门亲事，再又或将东一丁西一点的事凑合谈成一个完整不过的民间故事。久之，老板便晓得饮茶既如此有助谈兴，莫如再建造得舒服些，令其舒服着长谈。长谈便得多饮，多饮自是可多赚。那么发财便不是个梦想。

南方有茶，北方也有茶。南北方的老板都会如是盘算，为此茶馆茶楼茶亭茶院纷然而起，舒服程度强似路边凉棚百倍。不仅吸引来往旅人，当地居民亦风靡而至。

人们在此或小憩或长坐，或约会或巧遇。清茶一杯，指点江山，高谈阔论，天下事便尽在一壶茶中。间或有人前来弹琴唱曲敲鼓说书，中国历史加民间传说便与氤氲茶香溶为一体，代代相传。

既有了茶馆茶楼茶亭茶院，就得有人为之设计与建筑。如此，就又有建筑艺术添新篇章。

雅品则可分为两种，一为文人骚客聚而饮之，饮时必写诗唱和，共笔作画，一闲对百忙，真风雅不过；另一为独人独马，独处一地，独饮一壶。择清幽地，就地汲水煮茗。

水必活水，茶必好叶，茶具亦必上等品位，讲质讲色讲形。倘条件具备，背靠碧绿之山，面对清澈之水，一张竹几，一块石凳，且有几枝竹或菊相伴左右。茶煮在炉上，水火相战，如听松涛；斟入杯中，清芬扑鼻。

喝茶喝到这地步，也算进入佳境了。如此一来，就又有了茶具的高度讲究。陶器及瓷器便于饮茶雅品中情不自禁地从造型到用色，从胎质到烧制都精致起来。

一个“茶”字，也可以写一部外交史。

远说一千多年前，日本最澄禅师在浙江天台山留学，返回时将中国茶籽带了回去，便有了中国茶的第一次走出国门。

以后又有茶籽到印度、到英国、到斯里兰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这里可以举出一连串拗口的国名。

不仅茶籽出国门，亦有直接弄茶树而去的。更有将制茶巧匠设法控为自己的雇员。

十九世纪中叶以前，世界茶叶市场为中国独霸。解放后，中国则主动派出技术人员前往几内亚呀，摩洛哥呀等地进行指导帮助种茶。

如今世界产茶量首户是印度。将这些过程以及过程中发生的所有故事都写出来，一部外交史也就写得差不多了。

一个“茶”字，又可以写一部诗史。

诗史可为两部分：一是诗人为茶而作的诗；二是诗人因茶事而作的诗及与茶有关的诗人故事。

关于茶，诗人实在是写得太多了。

西汉扬雄《蜀都赋》中曰：“百华投香，隐隐芬芳。蔓茗荧郁，翠紫青黄”，尽写茶之色味；

唐人韦应物之咏茶诗“洁性不可污，为饮涤尘烦。此物信灵味，本自出山原”，则道出茶之本质。

“正如酣醉后，醒酒却需茶”，此为明人王阳明所写；

“自汲淞江桥下水，垂虹亭上试新茶。”为宋人杨万里所写；

“蜀茶寄到但惊新，渭水煎来始觉珍。”乃唐人白居易所作。

又如陆游写“村女卖秋茶，怀茶就井煎”。此类诗作如一一举例出来，我的文章又如何能写得完？

泡茶，对茶叶讲究是无疑的。除了茶，便是讲究水了。

能使茶汤鲜爽度最好的水实为泉水。我国的泉少说也有十万处。泉和泉的质量自是大不相同。于是好品茶者便依泉水之泡茶好坏排出先后名次。

泉一出名，便成风景。如杭州虎跑泉，北京玉泉，又如庐山的谷濂泉、济南趵突泉、无锡惠泉、苏州观音泉等等，等等。

一成风景，便又令无数诗人墨客雅兴发作，诗作亦如泉水汨汨而出，历史也因之浪漫了许多。

说到浪漫，诗人还真是浪漫。据传李清照当年与其夫赵明诚常在饭后，坐在自家的“归来堂”里，一边烹茶一边翻书打赌考记忆，输者罚饮茶数杯。这是何等有趣的生活，诗人之情操及生活之格调实在让人羡慕不已。一部诗史照如此脉胳展开来，是不是已经很为丰富了？

“茶”字还可以写一部禅史。

茶道与禅有许多精神是相通的。茶道讲究和、敬、清、寂，而禅又如何不是？

“茶”还可以写一部应酬史，而今各各机关、企业、公司年年都要举办茶话会，贫者仅只一杯清茶，富者茶外尚有红包，全国几十个省，多如牛毛的机关企业公司，茶话的方式千奇百怪。想要就此著上一书，还真不知从何处落笔。

茶茶茶，人说宁可一日无油盐，不可一日无茶饮。如此这般，茶话又怎是这一篇文章说得完的？

【作者简介】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泽，生于江苏南京，现居武汉，中国当代女作家，代表作《水在时间之下》《万箭穿心》《风景》，最新长篇《是无等等》，新浪微博“方方”。本文由方方授权一枚园地发布。

（本文编辑：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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