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黑暗那么久远, 受辱的肉体早已习惯,但某一天终须打开阴影之门,迈向头几级台阶,寻找光明, 在黑暗中认识自我。 米歇尔·塞尔 九年前,刚上大学时,去听西方哲学课。课上老师和我们讨论那个经典的伊壁鸠鲁悖论(Epicurean Paradox): 如果神是全能且全善的,世间为什么还有罪恶与苦难? 在西方哲学传统中,试图解决这一难题的理论被称为神义论。自古典时期的柏拉图、中世纪的奥古斯丁、托马斯·阿奎纳,至文艺复兴之后的笛卡尔、斯宾诺莎、莱布尼兹、康德,都对这一问题做出传承、扩展和更新。 后来我也在许多别的场合再次听到这个问题。那些纯粹神学和哲学的形而上思辨,我听过就忘。记不住他们的理论,因为那不是我自己的答案。 而2019年10月的印度之行中,我有了自己的答案。 到达德里的第二天,我们去了Chandi Chowk,月光集市。 月光集市始建于17世纪,由当时莫卧儿帝国沙贾汗的女儿贾哈拉设计建造,整个集市呈弯月形布局,市场中央原为一座水池,夜晚月光倒映水中反射出圣洁光辉,因此得名。 这曾是莫卧儿帝国时期最为繁盛的皇家交易市场,贩卖金银、服饰,各式各样的香料,贯通了王朝的几座重要建筑:红堡,拉合尔门,法泰普里清真寺,贾玛清真寺。 身处而今的月光集市,我们眼前看到的景象,却着实震惊。 街上垃圾随处可见,乞讨的人无处不在,楼宇破败倾颓,噪音充斥于耳,动物在垃圾堆里觅食。 月光集市依然熙来攘往,然昔日荣光,与妥帖生活的尊严,俱往矣。 站在Chandi Chowk的街头, 我随性抓拍一些照片,没有目标,面对眼前这番景象不知如何对焦。 这是我第一次在旅行中只带一只50mm定焦镜头。50mm,是人眼的焦段。不拖远,也不拉近,就用人眼的距离,观看和记录。 我一边拍一边说:This is really another side of the world. 身旁的F说: Well I'm not quite into this kind of poverty tourism.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我。他来到这里后没有拍一张照。 我顿时意识到,一个好的摄影师旅伴,不是和我一起切磋如何拍出好的光影、构图、角度,而是能在关键时候,凶猛地发问: 你为什么拍照? 经他提醒,我反思:自己也并不是为了poverty tourism拍下这些照片。 相比tourist,我给自己的身份定位,是traveller和observer,游于世间,观察万象;用自己的角度记录世界诸地不同的生活,扩展对人间的理解,并提炼出营养转化自己的知与行。 在这里,人们的生活状态是昂扬的,茁壮的,鲜活的。那些流淌在人们身上的颜色,是印度之行印象很深的部分。 不经意的顾盼,转过某个拐角,总有最意想不到的颜色出现 :明黄,宝蓝,翠绿,艳粉,如火的红,发光的紫,饱满的橙——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感受到颜色的魔力,也无比欣赏印度人乐于与颜色玩耍的心境。 那些在现代都市生活中过于刺眼的颜色, 在这里只是日常。 其实,若将这些颜色散落在大自然中,也是极其凡常。你完全可以想象,在花蕊的中心,花瓣的边缘,叶的纹脉,鸟的翅膀、尾巴、眼角、喙,虫的羽翼中,找到那些奇异的色光。 I named it 'old tree studio' in Chandi Chowk :) 这里的人们欢笑、 庆祝、歌颂生活,依靠老树为生,与枝叶间的猴子嬉戏,也持有对神圣信仰的静穆之心。Jama Masijd院落中央的圣水潭,聚集着来此祈祷的人,他们用水清洗自己的身体,神色恭敬、虔诚、笃定。 是啊,印度人用精神的智慧坦然包纳了物质的困窘—— 那么这一切就该理所当然吗? 当我开始开始这样发问,我感觉到自己对过往视角的剥离和反叛:我不再满足于只欣赏他/她们面对贫穷的心态,因为他/她们值得更好的生活,正如每一个人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