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钦刚:和台湾民谣之父胡德夫商榷新译的《飞鸟集》是否涉嫌抄袭
《飞鸟集》新译:“心心相通”还是“拿来主义”?
——与胡德夫先生及浙江人民出版社商榷
《飞鸟集》(STRAY BIRDS)是亚洲第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印度诗人泰戈尔先生的代表作之一,自1920年代初由郑振铎先生译介到中国以来,一百年间据说已有不下几十个中文译本,特别是2015年冯唐译本因“少儿不宜”被召回之后,正值《飞鸟集》问世百年之际,这本小小的诗集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不少圈外人士也纷纷跨界,推出了诸多新译本。
2015年末,笔者也尝试着翻译数篇,并与郑振铎译本及冯唐译本并行比较,发在微信朋友圈。本意只是玩票而已,不料竟深受好评,于是笔者敢于不揣浅陋,利用数月的业余时间,译毕了《飞鸟集》325首哲理小诗。2017年4月,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至今已重印逾十次,发行销售数万册,在《飞鸟集》的新译本中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力。朋友诸君对拙译也不吝溢美之词,评价说是《飞鸟集》新译中不可多得的“信”“达”“雅”兼备的代表。
四川文艺出版社的责任编辑燕先生慧眼识珠,将拙译第9首“曾经/我们梦见彼此陌生//醒来/却发现我们/原本心心相通”置于《飞鸟集》扉页之上,竟也流行开来,成为《飞鸟集》新译中的名句。
作者王钦刚在《飞鸟集》分享会上
胡德夫先生是一位在音乐领域有着重要影响力的人物,被誉为“台湾民谣之父”,也是我所尊敬的一位文艺界前辈。近年来,胡先生以郑振铎先生的译本为蓝本在喜马拉雅网络平台上品读《飞鸟集》,引来不少人的聆听与围观。或许并不满足于简单的指点江山,2020年胡德夫先生也推出了自己的《飞鸟集》新译本(浙江人民出版社2020年9月版)。
胡译《飞鸟集》与王译《飞鸟集》版权页
我怀着期待的心情去读胡德夫先生的新译,虽然没有惊艳的感觉,但也完全能够感受到胡先生的诗人情怀与赤子之心。但在翻阅胡先生译本的过程中,我意外发现了不少似曾相识的诗句。例如第9首:“曾经我们梦见彼此陌生,梦醒时,却发现我们原来心心相通。”这与拙译简直如出一辙!——这是跨越千山万水的“心心相通”吗?
仔细翻阅胡先生的译本,发现竟有几十首文字与拙译非常接近或完全相同。
其中,第32首文字完全相同:
“对于上帝/他的每个清晨/也充满新奇”(王钦刚译本)
“对于上帝,他的每个清晨也充满新奇。”(胡德夫译本)
第52首文字完全相同:
“人无法在历史中展现自己/只是挣扎在历史的洪流里”(王钦刚译本)
“人无法在历史中展现自己,只是挣扎在历史的洪流里。”(胡德夫译本)
第101首文字完全相同:
“尘土受到的是辱骂/她回报的却是繁花”(王钦刚译本)
“尘土受到的是辱骂,她回报的却是繁花。”(胡德夫译本)
第174首文字完全相同:
“云把河的杯子斟满/自己却躲进远山”(王钦刚译本)
“云把河的杯子斟满,自己却躲进远山。”(胡德夫译本)
第243首文字完全相同:
“真理的溪流/流经无数错误的河沟”(王钦刚译本)
“真理的溪流,流经无数错误的河沟。”(胡德夫译本)
第276首文字完全相同:
“相聚时/灯长明//别离时/灯骤停//”(王钦刚译本)
“相聚时灯长明,别离时灯骤停。”(胡德夫译本)
第293首文字完全相同:
“昨夜的风雨/以金色的安宁/为今晨加冕”(王钦刚译本)
“昨夜的风雨以金色的安宁为今晨加冕。”(胡德夫译本)
......
十几首文字完全相同的诗句,唯一的区别是拙译是分行、无标点,而胡先生的译本是不分行、有标点而已。
此外,还有近三十首文字非常接近,比如——
第57首,胡先生的译本与拙译相比,仅仅是重复了一下主语“我们”。
“我们谦逊至极之时/便是最近于伟大之际”(王钦刚译本)
“我们谦逊至极之时,便是我们最近于伟大之际。”(胡德夫译本)
第100首,胡先生的译本与拙译相比,仅仅是近义词“晨曦”与“黎明”、“以”与“用”之差。
“白云谦逊地站在天边/黎明用彩霞为它加冕”(王钦刚译本)
“白云谦逊地站在天边,晨曦以彩霞为它加冕。”(胡德夫译本)
第237首,胡先生的译本与拙译相比,仅仅是“叹息一声”与“一声叹息”之别。
“雨滴对茉莉低语/把我永远留在你心里/唉/茉莉一声叹息/便凋落在地”(王钦刚译本)
雨滴对茉莉低语:“把我永远留在你的心里。”“唉!”茉莉叹息一声,便凋落在地。”(胡德夫译本)
第241首,胡先生的译本与拙译相比,仅仅是少了一个词“无声”以及“您”与“你”之别。
“你引领我穿越白昼拥挤的旅程/来到黄昏的孤独之境/我等待着体会它的意义/贯穿夜的寂静无声”(王钦刚译本)
“您引领我穿越白昼拥挤的旅程,来到黄昏的孤独之境。我等待着体会它的意义,贯穿夜的寂静。”(胡德夫译本)
......
针对这些文字雷同的情况,笔者也不明就里,便与几位编辑和诗人朋友进行了交流。其第一反应是如此众多文字的雷同明显涉嫌抄袭,然而又不敢相信是德高望重的胡德夫先生所为,纷纷表示极有可能是有人冒名而为。
《飞鸟集》如此历久弥新的经典作品,有多种中文译本原本正常,其简练含蓄而复杂的特点又使多种译本的存在成为可能。由于诗歌原作文本是固定的,译者的理解也会有趋同的地方,所以重译过程中难免会出现极少部分文字雷同的情况。但是胡先生的翻译除了和我的版本有许多雷同的地方,也出现了许多和郑先生翻译雷同的地方,这里不再赘述。
胡先生在其译本《序言》中所道:“由于这次能有机会与出版社合作重新编修翻译泰戈尔的《飞鸟集》,我参照了郑振铎先生的译本,把许多当年语意不清或是不够白话直白的部分重新翻译。” 每个译者的人生阅历和文字风格不尽相同,重译的文字也会有译者自己的特色。如此众多文字的雷同好像不是一句“心心相通”能够令人信服的。是借鉴还是抄袭?与拙译有诸多雷同之处,而没有任何说明,又是何故?
如此有抄袭之嫌的新译,会不会是有人冒用胡先生之名而为呢?为此,笔者反复阅读了胡先生译本的序言,语重心长、娓娓道来的文字看得出胡先生对于《飞鸟集》的深情与厚爱,其译本扉页上胡先生的亲笔签名也看得出胡先生的郑重其事与亲力亲为。如此看来,这应该不是一本冒名之作。
抑或是——胡先生只是挂名或牵头,具体工作由团队或出版商代劳?抑或另有隐情?
如此新译,究竟是“心心相通”还是“拿来主义”(借鉴抑或抄袭)?这个问题令笔者百思不得其解。相信不少读者也会对此充满好奇,也和笔者一样期待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笔者也期待着海峡彼岸的胡先生以及出版方浙江人民出版社能够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说法。如果真是跨越千山万水的“心心相通”,这也将不失是一件中华译林诗坛之幸事。
注:据统计,胡德夫译本(浙江人民出版社2020年9月版)与王钦刚译本(四川文艺出版社2017年4月版)对比,其中有至少14首文字完全相同,包括第25、32、52、89、101、174、188、243、248、267、276、278、293、325首等。有至少28首文字非常接近(有的仅是一字或一词之差),包括第1、4、9、16、18、44、57、67、100、130、197、200、210、237、238、241、258、277、288、289、294、295、298、303、306、312、315、323首等。
王钦刚,译者、诗人。著有诗集《不惑的流年》,译有泰戈尔诗集《飞鸟集》《流萤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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