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杂音系列专栏里,我们收集各种各样有关精神健康议题的声音。尽量去呈现更多的观点,打造一个多元化声音的集散地。”https://kamatiam.org/近代心理治療史隨想/自十八世纪下半叶,Franz Anton Mesmer的动物磁性理论与疗法在欧洲掀起风潮以来,近代心理治疗的发展迄今已超过两百年。虽然近年来由于精神药物学与神经科学的发展,心理治疗的重要性已大不如前,甚至有人认为这是个消失中的学科与专业,但在前一世纪,至少在西方国家,心理治疗却曾有过一段辉煌时期。它不但是精神疾病的主要治疗模式之一,也是一种探索发展自我的流行方法,而且在教育等许多不同领域扮演重要角色。诸如「心理时代」、「心理文化」或「治疗文化」等词,便是描述作为一种治疗方法、文化潮流与社会机制,心理治疗普及范围之广,与影响之深远。而以其重要性,关于心理治疗的历史,自然已有丰富的研究与讨论。有许多不同观点,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近代心理治疗的发展与盛行。例如,运用精神力量或透过操弄心理来治疗疾病,并非近代独有,而近代心理治疗其实与这些过往的心理疗法共有某些原理与技巧,因此可以被视为是这些传统的延续。或是我们可以以几位大师为坐标,重建近代心理治疗理论技术的发展轨迹,而大师间交织爱恨情仇的复杂关系,也是饶富趣味的故事题材。又或是我们可以着重脉络的考察,探讨是什么样的思想与社会文化背景,促成了近代心理治疗的荣景。此外,我们还可以从批判的角度,讨论心理治疗作为关于自我的知识与技术,其在现代权力机制中的重要角色与功能。但是这篇短文并非要就心理治疗史作这么详尽深入的考察,而只尝试很印象式、跳跃式地勾勒近代心理治疗发展中的几个转折。这几个转折若要强加命名,或许可以称为「身体的消失」、「潜抑(repression)与变态」、「解离(dissociation)与自我实现」、以及「灵性与幸福」。它们标志心理治疗理论架构与治疗取向几次重要变化。但必须说明的是,这些转折变化,并非是一种断裂或革命。这些理论架构与治疗取向,不但在近代心理治疗兴起时就都已存在,而且它们也从未完全被舍弃,只是不同时代仍有不同的流行,透过这些转折,或许我们可以对近代心理治疗有一个较全面的印象。首先,心理治疗并非一开始即是如我们现今所认知的,主要是用来治疗精神疾病的疗法。事实上,从十八世纪下半叶到19世纪末,心理治疗主要关注的对象,一直是身体与心理之间的相互影响。例如,首创使用心理治疗(psychotherapeutics)这个词的Daniel Hack Tuke医师,其于1872年定义之心理治疗,系指运用心理对于身体的影响来治疗疾病的疗法。而催眠术大师Hippolyte Bernheim 与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于1890年左右所指的心理或心灵治疗(psychical treatment),同样也是指运用心理作用治疗身体疾病的疗法。而在身体对于心理的影响方面,基本上,不论是动物磁性论、生物电力论、或是十九世纪关于无意识脑运作(unconscious cerebration)的神经学理论,都是在探寻心理现象的生理机制与身体基础,以及透过物理性或生理性机制(如动物磁力或电力)影响控制精神状态的方法。然而,自十九世纪末起,心理治疗快速地切断这样的传统,而发展成如今我们所知的心理治疗:一种运用心理学知识,藉由心理方法与心理机制,治疗精神疾病的疗法。在这样的心理治疗中,多数时身体并未扮演任何角色,而当牵涉到身体时,它基本上并不被视为一个独立、实质的存在,而只是需要解读其心理意义的心理符号,或是借以影响心理的媒介。虽然多数心理治疗大师如佛洛伊德都仍认同心理必然有其身体与生理基础,但基本上他们都只在抽象象征的层次上理解与运用身体。可以说,身体从心理治疗中消失了。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晚期,一方面得力于神经科学的进展,另一方面则是藉由灵性的中介,身体才真正又回到心理治疗的架构中。而不再关注身体与身体疾病的心理治疗,则是将其焦点转到二十世纪西方三个重要的思想与社会文化建构上,它们分别是无意识心理、变态与自我。图1 Daniel Hack Tuke医师首创使用「心理治疗」(psychotherapeutics)一词。二十世纪的前几十年,精神变态是心理治疗首要关注的对象。所谓精神变态,包括了传统的精神病(psychosis)、歇斯底里与神经衰弱等原本被认为是神经疾病的神经症(neurosis)、以及诸如梦、失言、无法控制的冲动与恐惧焦虑等普遍存在但难以理解的「异常」精神现象。这些精神变态,从十九世纪末开始,成为思想、社会文化与政治一个关注的焦点。而且二十世纪上半叶的两次大战,既是精神变态可以造成毁灭性破坏的明证,同时也引起了如惊弹症(shell shock)等更多的精神变态。这为心理治疗的发展壮大提供了绝佳机会。
一方面,从治疗的角度,这些精神变态是起因于精神病理的病态,而且随着精神医学扩展其影响力,也确实有越来越多的精神变态被疾病化。对于这些变态或疾病,心理治疗特别是精神分析可以藉由探索其无意识病因,了解其病理机转,而提供可能的治疗方法。但另一方面,对于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而言,精神变态与其说是一种病态,不如说是一种常态,因为持续受欲望驱动又受现实限制的人类心理,必须不断藉由潜抑与转移等防卫机制维持心理动力的平衡,也因此不断创造交错复杂的无意识心理世界,而作为无意识心理的表征,精神变态不但是一种普遍的存在,而且是这些被潜抑欲望或记忆唯一能实现自身的方式,至于自我的统合与完整,则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理想。这样颠覆变态与正常、真实与虚妄的观点,让变态不再只是一种病态或疾病,而是一种相较于苍白的现实与顺从的所谓正常心理,可能更有力量、更接近真实的存在方式。其于文学艺术创作的反响,让二十世纪上半叶,不但是个在现实中充满血腥残酷的变态时代,也创造了颠覆的变革。图2 精神分析大师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然而,佛洛伊德的潜抑理论,只是于十九世纪及二十世纪初涌现的众多无意识理论之一,而且其视人类心理分裂为常态的观点,不但不是个普遍共识,反倒是一个特例。无论是从催眠心理学、多重人格研究与心灵研究(psychical research)所衍生出的各种无意识理论,或是Pierre Janet从歇斯底里研究发展出来的心理分析理论,基本上都认为意识与无意识是一种因解离——无论是因为精神创伤所造成的解离,或是因未能意识、发展某些心理面向所造成的解离——所造成的纵向分裂。这样因解离所造成的无意识,是一个类同于意识的心理存在,且可能发展成独立人格,可以说是我中之我或是我外之我。至于心理治疗的目标,则是要重新连结解离之无意识,以使分裂的心理得以统合,并使自我得以完整发展实现。只是二十世纪上半叶的思想与社会文化环境,以及佛洛伊德及其弟子们展开的精神分析运动,让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与潜抑理论成为无意识理论与心理治疗的主流,甚至成为它们的代名词。但是到了二十世纪中叶,解离传统又得到了复兴。无论是在精神分析内部,或是在精神分析之外,自我的统合与实现重新成为心理治疗关注追求的焦点。这个心理治疗新方向的几个早期例子,包括荣格心理分析所追求的个体化(individuation)、Carl Rogers以个案为中心的心理治疗取向(client-centered approach)以及Karen Horney所提出的自我实现(self-realization),其他还有数以百计于1950年后兴起的心理治疗流派。无论它们所关注的是重新整合因心理创伤而分裂出去的自我,或是自我成长与自我潜能开发,甚至是前世中的自我,它们的共通点在于承认自我的本体存在,以其为心理治疗的基础与对象,并以自我的统合与实现为心理治疗的目标。这样对于自我(self)的强调或说是执着,不但是这段时期心理治疗的主流,也反映了更广的政治与社会文化脉络。对照于佛洛伊德所说,精神分析让人类自我(ego)了解其并非自己的主人,而在地动说与演化论之后,再一次给予其自信重大打击,后佛洛伊德时代心理治疗对于自我实现的肯定与追求,可以说是一个饶富意味的历史发展。至于最近二、三十年心理治疗的发展,似乎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首先,「疗愈」(healing)的概念越来越为重要,而有取代「治疗」(therapeutic)之势。虽然意义上相近,疗愈与治疗却仍有一些细微但关键的差别。简单的说,疗愈并不像治疗以明确的疾病或病理为治疗对象,其所欲缓解的,常是某种更广泛、更深沉但难以描述界定的痛苦,而且疗愈的效用常只能主观直感,而不像治疗乃是立基于特定理论,并声称经由特定治疗机转来产生疗效。当心理治疗越来越强调疗愈的面向,一方面,它开始脱离医疗或治疗的框架,同时也在心理学之外寻找新的理论基础,但另一方面,心理治疗也因此不再只局限于精神疾病的治疗,从而反倒在医疗与健康照护中,找到了更多的应用可能性。再者,近年来心理治疗的发展,有一个朝向灵性的转向,而更着重于灵性的体验与领悟。而且不只是灵性,在这个以灵性为中心的架构中,包括身体、社会、自然环境、乃至宇宙等心理之外的现实,不再只被视为心理的表征,而具有独立的意义与重要性。可以说,近年新兴心理治疗所关注的,不再是近两个世纪以来所发展出来的心理领域,诸如心理的深层结构、心理动力与精神病理等,甚至也不是孤立存在的自我。而且许多新兴心理治疗方法,也非传统所谓的谈话治疗(talk cure),它们不再着重透过语言达到的自我理解,而著重创造疗愈性的身体或心灵经验,以及个案从这些经验所直感的洞见。另一个显著变化,则是心理治疗的目标,不再强调精神病态的解释与治疗,或是自我发展与自我实现,而更强调幸福的感受。各种新兴心理治疗所常运用的身体技法、社群生活、自然生态体验、或是如冥想等灵性经验,其目的都在于让个案感受自我身心灵以及自我与周遭环境为一个和谐整体,从而由这样的疗愈经验得到幸福感。当然,对于幸福感的追求,并非只局限于心理治疗领域。例如,民主国家的政府,现在也都很热衷以民众幸福感调查,来评估施政的绩效。同样地,是否能创造积极正向的心灵,以及提升幸福快乐的感受,也成为当代心理治疗的判准。最后,还想再一次强调,以上所提到心理治疗取向的转折与分期,只是一些概略印象,而且是相对性而非绝对性的变化。无论在哪一个时期,各种心理治疗取向其实都同时并存,甚至主流与非主流的区分也不是那么绝对。或许每个时代心理治疗取向的流行,取决于当代的社会文化背景,但在每一个时代中,心理治疗都有复数意义,从而反映人类探索自身心灵的多元途径。本文採用 創用CC 姓名標示-非商業使用-禁止改作 3.0 台灣版條款 授權。歡迎轉載與引用,但不得為商業目的之使用,亦不得修改本文。轉載、引用本文請標示網址與作者,如:巫毓荃 / 近代心理治療史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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