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门河 -- 童年往事 (2)
苏州环城步道,贯通八大城门城墙,绕行一圈需4个小时左右。父亲一直盛赞步道,谓:无论贫富贱贵皆可纵情享受沿途美景,诚平民之福。
相门河在城东,大河宽阔,昔各种船只往来不息。夏日城中老幼男女常前往游泳,或攀上沿途而过的船只跳下嬉戏,一派快乐热闹景象。时光荏苒,世事变迁,相门河多少变得有点儿寂寞。虽然入夜岸边步道灯火,然美则美矣,不见船只如车水马龙,旧时河之灵魂似已逝水而去。
入夜岸边步道灯火,美则美矣,然已不见船只如车水马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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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门河
相门河是古城外面的一条大河。
城内的河流狭窄细长,转东转西的,相门河则是宽阔直远;城内河道的两旁是枝条长长的杨柳,相门河的岸边则是废旧的仓库和古老的城墙;城内的河中行着、停着撑篙的橹船,相门河里行着的是帆船和机动船,泊着的是成片成片的木排。木排占据了三分之一宽的河面,顺着河道望下去,不见边、不见沿。
相门河里常常会行过拖船,少则三、四条,多则十余条。曾经有一次,看到好大的一只帆船,黑色的船帆,扯得高高的,拖着无数船只,从南面缓缓行来。放眼看过去,竟似没有穷尽。
船儿驶近大桥,那船帆徐徐地降了下去,船桅也缓缓地放倒了。穿过大桥,船桅又竖了起来,船帆则哗哗地升了上去。风儿很大,将大帆吹得满满的、鼓鼓的,又一路行将过去,真是壮观得不得了。等船只尽数驶过,竟数得有三十九条拖船,实在是好气派。
站在相门大桥上,常常能看见小孩子在船上戏耍,看见妇人在晾晒衣服,看见男子在升帆、降帆。傍晚的时分,船尾还有炊烟升起,一派人家气氛。这样的情形,常常使我着迷,想象着这些船上人家的白天与黑夜,想象着他们的行程,心儿便随同他们一起,走得很远,很远。
桥北木排之间的河面上,曾经搭有简易的木棚。我小的时候,画家的父亲外出写生,常常会带上我,以解一点寂寞。记得有一次随父亲到木棚里,父亲写生,我则坐在边上看小人书,看河上的景色。第一次坐在河上,平视大河,有一点兴奋,有一点感动。午后的时光,河道亮晃晃的,天空很近。前前后后宽窄不一的木排,船只经过的时候,有一点晃动,一时间,仿佛有一点船上人家的感觉。
大河宽阔,城墙城楼庄严
相门河边永远有那么多的木排,走了一批,总又会再来一批。相门河大桥下的拱形桥洞里,可以住人,放木排的人也许会在那儿过夜。曾经有亲友行船经过,晚上就在桥洞里过夜,我也因此到过桥洞。相门桥很宽,可以并行四辆公车,还有两边的人行道,所以桥洞自然宽大。我从岸边的斜坡冲下半道,进到桥洞,又出来,又下去,来来回回好多次,只是觉趣味无比。
相门河上应该有许多故事,快乐的,悲哀的。小学的时候,学校有一些乡村的孩子,每日走过相门大桥来上学。我一年级时的同桌就是一个乡村的女孩,至今还能记得她的名字,她的相貌。女孩儿高高瘦瘦的,眼睛很大,虽然看得出是乡村的孩子,容貌却是好看。她学习也好,是我们那一排的组长,每日负责收发作业本。我有时做作业会有些怠惰,到了清早交作业的时候,还需赶作业。她则不作声张,从未向老师检举,只待我完成后,将我的作业本悄悄放上去。
可是有一个清早,刚进校门,就有同学来跑来告诉我说她没有了。我当时真是惊恐。那样亲近的一个小朋友!那样的聪颖善良!那样小小的年纪!
小女孩是在前一个黄昏离去的,一个美丽温馨的黄昏。女孩的妈妈在准备夜饭,女孩的姐姐从地里回来,小女孩说,我去打水草了。相门河边的木排边上,水草最多,小女孩就一直走到相门河边的木排上去了,在一日最后的日光里。
小女孩再也没有回来。
小女孩的姐姐多么地懊悔!打水草的活儿一直是姐姐的。小女孩的妈妈多么地伤心!那么乖巧的一个女儿,夜饭也没有来得及吃。也许吃过一顿饭,一切就不一样了。河上的木排其实很是凶险,因为太多太多的缘故,落到木排下,方向摸不清,就再不能上来了。
木排底下,女孩的小手攥着捆绑木排的铁丝,紧紧的,掰也掰不开。
我大概是第一次那样近距离地看见死亡,先是惊恐,其后是慢慢地升起了一种悲哀。我每日同座的小朋友,将我的作业本悄悄放上老师讲台的小朋友,永远也见不到了。不是去到另外一个城市,也不是家境不允而无以继学。她走了,连她的爸爸妈妈也再见不到她了,连她的姐姐也再见不到她了。
死亡将一种空空荡荡的难过,第一次充入了我幼年的心魂。
幼年时的古城是安逸的,静谧的。左转右转的街巷,交错巡回的河道,仿佛将人们的生活框在了恒久不变的节律之中。城外的相门河将天地展得宽宽的,将视野展的远远的,没有细节,只有宏大的轮廓。汽船每每从桥下经过,总有一长两短的汽笛,在水空之间遥遥荡去,将天地展得更远更宽。多少年以后,我在想象之中站在相门桥上,相门河边,心底会起一种远远的愁意,不是乡愁,是一种人世间的愁意。
昔时相门城墙,日落西天,暮色苍凉
浩瀚世界,所见所闻,无非印象
悠悠古今,所思所想,皆有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