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昊:布林肯对华政策演讲为何成为“文献回顾”?
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
5月26日,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发表“姗姗来迟”的对华政策演讲。按美方原本设计,这场事先张扬、备受关注的演讲,本应发生在5月初,作为拜登政府吹响5月印太战略的第一声“集结号”,但由于布林肯此前感染冠病病毒,不得不转而成为“压轴戏”。无论如何,对华政策在当前拜登政府对外战略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美对华战略最大困境:仍缺指南针
这场在拜登结束亚洲行之后的对华政策演讲更引人注目,而且此前就有消息称,讲话的背后支撑,是拜登政府已拟定的对华战略报告,演讲是美国政府希望向外传递的报告内容。但布林肯讲话后,外界反应平平,既没有让鼓吹中美“必有一战”的人欢欣鼓舞,也没有让希望中美尽快企稳(站稳)的人放下心来。演讲内容并无太多新意,仿佛拜登执政以来对华政策的“文献回顾”。这种表现,恰恰反映出美国对华政策正处于多重困境。
最大的困境,是美国对华战略仍然缺乏“指南针”。拜登政府声称需要与中国开展战略竞争,但竞争只是手段或者工具,并不是真正的对华大战略。
自从奥巴马第二个总统任期以来,美国战略界就掀起过对华战略的大辩论,核心议题是对华接触政策是否已经失败,但当时并无定论。前总统特朗普任内,美国国内对华舆论急转直下,随着美国政府将中国定位为“战略竞争对手”,“对华接触失败论”成为压制性的“政治正确”。然而,美国政府始终没有解决一个疑问:如果对华接触失败了,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对华政策“新三分法”
这种对华战略方向的迷失感,伴随拜登一起进入白宫。若说布林肯这次讲话有什么新变化,那么在对华政策的“新三分法”,应算得上一点。之前,同样是布林肯概括了拜登政府的对华政策,即“竞争、合作、对抗”;而在这次演讲中,他提出新的“三分法”,即“投资、协同、竞争”。
新“三分法”在政策指向上更明确,但逻辑关系却更混乱。“投资”“协同”与“竞争”并不处于一个层面,而更像是帮助美国加强对华竞争能力的手段与工具。同样,这一提法也没有在本质上为美国下一步对华战略走向何方给出清晰答案。
若“竞争”勉强算得上美对华战略的关键词,那么对于要跟中国争什么,美国没有想得很清楚。布林肯在演讲中表示,中国是“国际秩序面临的最严重长期挑战”,是“唯一一个既有重塑国际秩序的意图,又日益拥有重塑国际秩序所需的经济、外交、军事和技术实力的国家”。从这些话语可看出,美国已把中国作为国际秩序层面的竞争对手。
布林肯还认为,中国“有能力应对气候变化和冠病等挑战”,这证明美国同样清楚,解决全球性的问题,离不开中国的合作,而这些恰恰也是稳定国际秩序所需要的。竞争与合作的矛盾关系,在布林肯的多处演讲中反复出现,却没有提出在战略竞争的框架下如何解决这对矛盾关系。这些都源自美国对华战略定位采取了过于简单的“标签化”,忽略了两国关系的复杂性。
投资国内也是布林肯这次演讲的重点。如果只是听了有关布林肯介绍美国国内政策的部分,听众会以为他在发表“国情咨文”。拜登政府多次强调“始于国内中产阶级的外交”,对华政策也不例外。在他们看来,美国国内多数问题似乎都与中国挂钩,从一开始的疫情,到现在的供应链、通胀危机,不一而足。中国这个“竞争对手”的存在,成为拜登政府重振民主、推动基础设施建设、加快创新能力的最佳动力和理由。
然而,将国内政策与对华政策挂钩是充满风险的,美国国内形势愈糟糕、两党斗争愈激烈,拜登政府的对华政策空间就愈小。而事实证明,中美关系不稳定并不会带来美国国内形势的好转,两者没有必然联系。遗憾的是,这种困境从特朗普一直延续到拜登任内,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如何协同盟友,更是拜登政府不得不面对的外部困境之一。不可否认,拜登执政后,美国与欧洲、亚太盟友关系有所提升;但在面对中国议题时,情况却没有那么简单。布林肯在演讲中再次表示不追求改变中国,但要塑造中国的战略环境。这完全是以美国中心视角出发的政策宣示,因为对于美国盟友和伙伴而言,中美两国都是其战略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旦卷入“大国竞争”,这些盟友与伙伴的战略环境也会遭到巨大改变,而且未必是向好之变。
改变区域稳定环境 印太战略将遇阻力
无论是欧洲国家还是亚太国家,对于跟随美国的“大国竞争”策略都顾虑重重。俄乌冲突后,美欧关系暂时搁置了由于美国仓卒撤离阿富汗和牵头成立美英澳联盟造成的分歧;但随着俄乌冲突延宕至今,欧洲人正在重新思考美国在危机中发挥的作用,对于未来欧洲安全的主导权是否应当交给美国,产生了更多而不是更少质疑。此外,欧洲最担心的,还是美国国内政治变化,时刻为“特朗普式人物”的卷土重来未雨绸缪。
亚太国家则更谨慎。布林肯在演讲中提及了拜登访日期间宣布的“印太经济框架”,以此作为重振与印太地区国家关系的例证。和平与发展应当是互为助益的关系,地区国家当然欢迎具包容性、开放性的经济倡议,但绝不会欢迎美国建立针对特定国家、制造分裂和对立的“小圈子”。美国强行塑造中国战略环境的做法,也会改变地区国家所处的稳定环境,因而遭到地区国家的反对和抵制,这也是美国推行其印太战略和对华政策时,将会遇到的强大阻力。
本文2022年5月31日首发于香港《明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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