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富学 盖佳择 | 敦煌写卷《张淮深碑》背后佚名诗文稽年
摘要:敦煌写本S. 6161 + S. 3329 + S. 11564 +S. 6973 + P. 2762正面所抄《张淮深碑》早为学界所知,研究已经相当充分,然对于其背所残19首诗文,学界关注度很不够,其实,这些文献都是很重要的,具有补正文献、补正历史之价值。以该文献为依据,结合张氏敦煌的人、事、物,以及对文献年代之考证,可以看出,诗文作者很可能应为敦煌著名作家张球,从某种意义上说,19首诗可谓张球一生履历的具体写照。
关键词:张淮深碑;张球;索勋;敦煌文学史
《张淮深碑》即《敕河西节度兵部尚书张公德政之碑》,见于敦煌写本S.6161 + S. 3329 + S. 11564 +S. 6973 + P. 2762。据考,碑文开凿于中和二年(882)四月初八[1],颂赞了时任归义军节度使的张淮深半世功德,为彼时敦煌历史研究的重要史料。碑文作者历来存在争议,大致有唐悟真、张球、张景球等几种说法,根据学者近年来的研究,张球与张景球实为同一人的可能性极大[2]:张景球曾作《张淮深墓志铭》与《索勋纪德碑》,张球作《南阳张延授别传》,故可知此二人皆与张淮深家族关系密切,且深得信用,而二人在张淮深、索勋时期皆担任“节度判官权掌书记”这一要职,而又皆在张承奉以后销声匿迹,张球擅长邈真赞、别传和墓志铭的创作,张景球则擅长碑文墓志的创作,二人皆为张氏大族成员:张景球郡望南阳,张球郡望清河,而张球又与早先郡望清河,后来改为南阳的张议潮家族称同族。若果有此二位名字、族望、所长、职位都极其相似的文人,彼此大应有惺惺相惜、知己难遇、相见恨晚之感,然二人却从未在作品中提及对方,亦从不同时出现,好似全不相干,这很不正常。职是之故,唯一合理的解释应该就是张球与张景球同为一人,或者说张球实为张景球的略写:他擅长碑文墓志与邈真赞的创作,曾经在张淮深与索勋时代担任节度判官权掌书记这一高位,而在张承奉嗣位之后渐渐销声匿迹。
既然张球(景球)为张淮深撰写墓志铭,为索勋撰写纪德碑,又为张淮深子延授作传,为张、索两代节度之亲信、高级幕僚,则其为幕主张淮深亦写作一篇纪德碑更是毫不奇怪。杨宝玉在《〈张淮深碑〉作者再议》一文中给出了碑出自张球而非悟真之手的几条证据:其一,抄写碑文写卷卷背所存佚名诗文当是张球所作。内容笔迹亦与正面相同,可证正面的碑文更可能是张球作品:若卷子所抄为张球作品集,那么何以会将唐悟真的作品摆在正面?其二,从张球任职情况及其与张淮深关系看,张淮深理应延请当时职掌“文辞之事”的节度判官权掌书记张球撰写碑文,而不会请一个僧官代劳,况且唐悟真明显是张议潮派,与淮深关系未见很好;其三,张球是虔诚的佛教徒并留有多件相关作品,完全可以胜任为张淮深的佛事功德作赞颂;其四,碑文抄件中的大量双行小注,其内容常又见于张球所删《略出籯金》,可证两者当为同人作品,而唐悟真未必熟识这部张球晚年常用于授徒的童蒙读物,而张球亦没有必要将悟真的文字纳入自己编辑的蒙书中。[3]从诗歌内容看,作者当为一长期侨居敦煌之人,行实详后文《三十年来带玉关》诗。由诗文观之,此人应与节度使及归义军要员关系至为近密的江南士人,符合其条件的应该只有张球而已。是故,笔者以为杨氏之说可以信从。
《张淮深碑》写卷背后有佚名氏诗十九首,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最早为郑炳林《敦煌碑铭赞辑释》所录,见于《都僧统唐悟真邈真赞并序》之下注释,因为图版模糊等原因,只完整过录了前十三首诗,并将其后凡能释读的诗句汇为一首,自“院中三树梨花发”至“忧此后丽江□滔”。[4]之后有徐俊过录本,缀合全卷18首。[5] 随着S. 6973卷背纸的揭裱,使“寻常有言在仙坛”以下五行文字得以过录。徐本并过录“□于比自出头”等末尾一首数残句。张锡厚《全敦煌诗》释录了18首诗,最后一首因残破过甚而不录。[6] 杨宝玉据IDP清晰图版反复比对校勘,将19首诗并小注一一重新校录并加详尽注释,即其《敦煌文书〈张淮深碑〉及其卷背诗文重校补注》。[7]此乃佚名氏诗19首目前最精录校本,故本文便以杨文为底本探讨相关问题。在另一文中,她又提出其作者非无名氏,亦非旧说以为之唐悟真,而与《张淮深碑》《张淮深墓志铭》的作者同为江南文士、敦煌著名作家张球,“三十年来带玉关”正是张球人生的写照。[8]
按S. 2059《〈佛说摩利支天菩萨陀罗尼经〉序》云:
细读十九首诗,不难发现,符合诗作背景的作者只能是生于内地却久宦敦煌的士人张球,而不能是自幼生活于敦煌,同张太保一同起义的僧人唐悟真或其他什么人。故暂从杨说,将之当成张球诗集予以稽年,张球的履历在众多专家的努力下已经很明晰,而其诗作又多半与敦煌或朝廷大事相关,故除了其中三首《咏史赵女婿》《皈夜于灯下感梦》《赠巡官□奉友人不来》之外都有较明确的断代信息。三首之中,《皈夜于灯下感梦》似为张球早期作品,按张球此卷诗集基本是依创作年代编次的,此诗位于《赠阴端公》后,《赠中丞十五郎加章服》之前,或为其在归义军衙内担任节度判官之前的作品,“皈”字是解读全诗的关键,诗中抱怨了其作为“江南子”羁縻在“北海头”的痛苦,从“感梦”一语可知其“喜皈”恐是在梦中,诗当是九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作品。
《夫字为首尾》反映了归义军节内得知黄巢之乱彻底平息,皇帝回朝这一事件;《赠王中丞》《赠独孤巡官》《又[赠]巡官王中丞》《赠阴端公》数首反映了张球初宦河西,与沙州、凉州诸位军政人物的交往;《赠中丞十五郎加章服》《贺大夫十五郎加官》反映了朝廷对张淮深的加封;《瑰玮奇文出紫泥》反映了索勋的加封;《梦理职鸿分圭改字咏志》及其后阙题一首反映了张淮深加节前归义军上下惶惶不安的情形;《凭□后感怀》据小字当为反映张淮深被害后无人收葬的惨状(据杨宝玉);《赠巡官》一首有“谏府主”“前车已翻”字样,怀疑与索李事件相关,《三十年来带玉关》之三十年,从诗中“敦煌张相国”看恐为虚指;《圣鸟庚申降此间》一首疑亦与张淮深加官相关,或与张承奉建国相关。《得□砚》之“三十年”确指可能性较大。
就上而论,15首可断年限之诗约可依其所咏主题分为以下四组:反映黄巢之乱的为《夫字为首尾》;反映张球早期与归义军军政人物往来的有《赠王中丞》《赠独孤巡官》《又[赠]巡官王中丞》《赠阴端公》,反映张淮深加官、求节、暴毙与索勋获职瓜州刺史的为《赠中丞十五郎加章服》《贺大夫十五郎加官》《瑰玮奇文出紫泥》《梦理职鸿分圭改字咏志》《寻常有言在仙坛》《凭□后感怀》;反映张球晚年生活、交往的为《赠巡官》《三十年来带玉关》《圣鸟庚申降此间》与《得□砚》。
张球约于咸通元年至二年游宦河西,协助张议潮破吐蕃于凉州,这一期间与驻守凉州的要员独孤巡官、王中丞、阴端公等青年将领结下了深情厚谊。独孤巡官见于《赠独孤巡官》诗,生平未知,当活动于晚唐。巡官抑或指节度巡官,为节度、观察、团练、防御使僚属,位居判官、推官之次。独孤氏为洛阳豪族,归义军时期敦煌未见有此姓人物,则此巡官或为朝廷控制下的河西都防御使下之巡官,咸通初年张球恰好刚入河西,助张议潮运输粮草,担任发运使,当于此时与独孤巡官结交。
张球为凉州友王中丞写了两首诗,分别为《赠王中丞》和《又[赠]巡官王中丞》。前者诗题中“王”下两字被涂抹,但依稀可辨出似是“中丞”二字。中丞为御史中丞之简。王中丞多半为敦煌大族太原王氏后裔,王氏在开元天宝时期即已位居显宦,第130窟即南大像窟窟主太原王文通为使持节都督晋昌郡诸军事,[10] 之后辈有才人,归义军时期担任要职的即有衙前政兵马使王文□、兵马使王俊□、兵马使王丑□、衙前散兵马使王员住、兵马使王义员、都押衙王文通、王都衙、王都头、押衙王义全、押衙王留子、王保安、王通引、王通信、衙官王留柱、王钵罗、寿昌镇副使王永兴、新乡镇副使王汉子、十将王骨儿、王判官、虞侯王义延,还有98窟所见曹议金时期的诸位王姓押衙:节度押衙知南界平水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中丞上柱国王寿延、节度押衙知沙驰乡官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中丞上柱国王富延、节度押衙知慈惠乡官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中丞上柱国王弘正、节度押衙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兼监察御史王升德、节度押衙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王善进、节度押衙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监察御史王永吉等,[11] 其中挂御史中丞宪衔的有王寿延、王富延、王弘正三人,此三人为张氏归义军末期至曹氏时期人物,而张球早已于张承奉晚期去世(金山国时期张球已年近九旬),故不可能与球为至交,故此中丞必当为“河西都防御右厢押衙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侍御史兼御史中丞”王景翼。
王氏邈真赞云:“助开河陇,决胜先行。身经百战,顺效名彰。刚柔正直,列职姑臧……功成身退,今也即亡。”(1)中丞王景翼与独孤巡官同列职于河西都防御使(王或于此时担任巡官),张球当即于此时与二人相熟。王景翼之邈真赞黏连于乾符三年(876)《张僧政赞》之前,咸通十二年(871)《张禄邈真赞》之前,故死者当卒于871~876年间,根据颜廷亮判断,“真堂”为张球堂名,其《张禄邈真赞》等皆署云提于真堂[12],此邈真亦云“写真迹于真堂”,则此赞作者或即张球,如是,则更说明王中丞即王景翼之假说真实可信。考张球于咸通元年(860)十一月方由朔方节度派遣入河西,则其与王景翼相交当为861~871或861~876年间,考张球约生于824年前后(由天复年间抄写《金刚般若经》的八十余岁老人题记逆推之),而《赠王中丞》中有“朝来揽镜看容儿,桃李芳春一半残”句,半喻世人,半为自况。则此时张球至少已过不惑之年,故其诗与《赠独孤巡官》《又[赠]巡官王中丞》或当作于864年之后,876年之前。按,杨宝玉以为巡官与王中丞非为一人,巡官当即上首独孤巡官。[13] 当是。
《赠阴端公》一首乃馈赠敦煌一位阴姓的侍御史。阴姓乃敦煌大族,武周时期北大像的修造者阴祖即阴姓先人,前凉时有重臣阴澹、阴鉴兄弟,唐又有北庭副大都护阴嗣监。及至吐蕃时期又有阴伯伦、阴嘉政等,归义军时期亦名人云集,有著名将领,左马步都押衙检校太子宾客兼侍御史阴文通、前押衙、凉州防御使兼御史大夫阴季丰、都知兵马使兼御史大夫阴升贤,都头常乐县令兼御史大夫阴善雄等。[14]
阴端公无疑为归义军前期人物,且兼有宪衔。阴文通与阴季丰祖孙三代符合之,而阴善雄是清泰四年(937)去世,卒年50,故其生于888年之前,即使其父28岁而得子,其父阴升贤亦不会生于860年之前,即张球游河西之年阴父乍生,故此二人皆不及与张球交游。符合条件的只有阴文通与阴季丰,据马德文,此二人或为兄弟,皆为阴嗣监之后。[15] 阴文通发迹较早,为张议潮女婿,与李明振、索勋齐名,他年少成名,屡立战功,多次破格升迁,然而英年早逝。而阴季丰年齿虽当与阴文通相若,由P. 3569背《酒户马三娘龙粉堆状》所谓“付阴季丰算过。廿二日。淮深。押衙季丰:右奉敕令算会官酒户马三娘、龙粪堆,从三月廿二日于官仓请酒本粟贰拾驮”等语,(2)知阴季丰早年曾曾担任酒司押衙,管理酒司算会,至光启三年(887)之后方入河西节度使幕,担任凉州防御使,加御史大夫衔。此二人与张球生活于同时,阴文通结衔为侍御史即端公,阴季丰结衔为御史大夫,或由侍御史、御史中丞擢升,皆有与球交游的可能性。此《赠阴端公》诗有小字云:“子侄逆,遂成分别,因赠此咏。”诗云:
由其用荆树典可知,这位阴端公儿子与其侄子家因事决裂,诗人安慰端公,遂书此诗。可见其子已不小,虽未必成年但或已满16岁,有一定的自主能力。阴文通是少年英雄,张议潮女婿,按同为张议潮女婿的少年英雄李明振生于839年,阴文通当与之年相仿,或亦当生于9世纪30年代,考阴文通卒于咸通五年(864)三四月间,悟真所撰邈真赞称其“妖谢红颜”,则其至多30余岁,他是否会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儿子?暂不得而知。若阴端公果为文通,则此诗或当写于864年其去世不久前。诗云“阀阅湮沦”,符合文通、季丰阴嗣监之后的身份。若端公是季丰,则张球当是在其担任归义军节度酒司押衙,负责接迎肃州、凉州诸使时与之结识,至晚不会超过其光启三年后担任朝廷凉州防御使之前。整个张淮深时期张球都是在沙州担当府主幕僚,没有重回凉州,且此时阴季丰兼官当已升为御史大夫。据S. 2059考知张球于咸通元年至二年一直在前线协助张议潮破敌,而三年至五年间又专门负责归义军运粮之事[16],恐无由与长期负责归义军内务的阴押衙结识,故两人可能的交游时间当在咸通五年(864)至光启三年(887)年间,诗中之端公若果为季丰,则诗亦当作于此间。“子侄逆”之子侄,或即分为阴季丰、阴文通之子。
《夫字为首尾》是一首典型的闺怨诗,此诗托以女子怨夫的口吻,表达了张球厌倦大漠生活,渴望东归故乡的情感:
可以看出,张球身为张淮深的节度判官权掌书记,深得其信赖,故张球亦颇有知遇之感,不仅为这位府主撰写功德碑和墓志铭,更为他写下诸多诗篇,即《赠中丞十五郎加章服》《贺大夫十五郎加官》《瑰玮奇文出紫泥》《梦理职鸿分圭改字咏志》《寻常有言在仙坛》《凭□后感怀》等六首。
《赠中丞十五郎加章服》与《贺大夫十五郎加官》所咏叹的主角无疑皆是张淮深,“中丞”“大夫”代表张淮深不同时期所加不同的散官。
《赠中丞十五郎加章服》云:
《贺大夫十五郎加官》是张淮深称御史大夫时的作品,时间当在咸通十年(869)或十三年之后,时朝廷表彰淮深战功,为加散骑常侍。诗云:
《瑰玮奇文出紫泥》一诗创作时间略晚于《贺大夫十五郎加官》,此诗当为索勋而作:
索勋是张议潮的女婿,“武冠当时,文兼识达”,曾克复河西,廓靖五凉,生擒六戎,平定姑臧,其功业不输于张议潮、张淮深两位节度。在张淮深的乾符之政中曾扮演重要角色,重新收复甘瓜肃凉,即有他很大一份功劳,也正因为此,张淮深亲自向朝廷上表举荐他为瓜州刺史,P.4638《张淮深奏荐索勋为使持节瓜州刺史牒》云:“索中丞……况当亲懿,德合潘阳……事须请守使持节瓜州刺史,仍便交割印文,表次闻奏。”(7)S. 1824《受十戒文》题记:“光启四年(888)戊申五月八日,三戒寺比丘僧法信于城东索使君佛堂头。”(8)由其中“索使君”之谓可知索勋出任瓜州刺史当在乾符六年即879年之后不久,而不当晚于888年。此诗当作于索勋初受任瓜州刺史时,虑及广明元年黄巢起义即已逼近京城,之后天子屡迁,行迹不定,则索勋获得瓜州刺史、持节瓜州诸军事的时候或当在乾符六年底至广明元年(880)初,故诗亦或当作于是年。索勋作为张家女婿,与两代节度关系皆很密切,由索勋篡位后继续任命张球为节度看,索、张两人关系亦当不错,诗之末句“失途江客与提?携”亦颇有巴结索勋之意。
《梦理职鸿分圭改字咏志》《寻常有言在仙坛》两首疑是为张淮深求节有感之作。前诗云:
后诗云:
在《梦理职鸿分圭改字咏志》之后尚有一行文字:“龙纪二年(890)二月十九也心中。”当为抄写人张球所题,而非原诗创作时间,此诗创作时显然还未求得旌节,亦不似下面阙题诗的标题。杨宝玉以为,张淮深即死于三日后的二月廿二日,此事为一大阴谋,似乎早有先兆,二月十九日或许即是矛盾骤然激化之时,张球心中早有预感,“心中”二语,为不方便说也。[32] 笔者以为,朝廷将旌节送到沙州反而使野心家们蠢蠢欲动,各方矛盾特别是瓜沙二州之矛盾冲突日益尖锐,以致于不到一年半张淮深便被杀害,辛苦求来的旌节反倒成了催命符,其状令人唏嘘。这大约就是张球重抄此诗添下如此题记的原因。在此题记下有小字倒文一句:“不可忍,冷气不能食。”这恐是重抄此诗后不几日张淮深被害,张球对府主的哀悼之情。
《凭□后感怀》,按杨宝玉之说,为凭吊张淮深之作,诗赞颂了张氏中兴大唐之功德(乾符之政),并叹息张氏已位居显赫,高登相位(仆射),却同六个儿子一起死于荒野。诗不存在残缺,但只有三句,或是张球郁气结胸,不忍卒篇,或是碍于情势不敢终篇,给人留下遐思空间。诗如下:
《得□砚》一诗当作于景福至乾宁年间。这是老迈的张球思乡忆故之作。诗云:
《赠巡?官》一诗笔者亦颇疑与沙州政治有关:
《赠巡官奉□友?人不来》诗中无可用以断代的信息,然其诗在卷中的位置紧挨《赠巡?官》一首,考前诸诗,相邻数首往往为同一时期所作,如《赠王中丞》《赠独孤巡官》《又[赠]巡官王中丞》一组,故《赠巡官奉□友?人不来》一诗或亦作于景福二年(893)至乾宁三年(896)间。
《三十年来带玉关》一诗作于张球晚年,颜廷亮以为与其后一首《圣鸟庚申降此间》皆作于金山国时期。诗云:
《圣鸟庚申降此间》创作时间似为最晚,为张承奉称帝后作:
综上而言,《张淮深碑》背后张球(目前来看是唯一可能的作者)诗文集,其文学水平大多不甚高,这可能与其善属文不善为诗有关,但由于其履历特殊:作为江南士子,他的整个后半生却是在苦寒的西北大漠度过的;他早岁曾参与归义军收复凉州大事,晚岁又多次担任节度衙内要职,不由自主地陷入敦煌是非旋涡之中;垂老之年又恰逢敦煌建国之历史大事,传奇人生堪与张氏归义军相始终,故其诗作难免会打上不同时期沙州政治的烙印,亦就颇具研究价值。杨宝玉以为,张球的地位非常独特,在尔虞我诈、相互倾轧的政治生态中,他既比土生土长的本地官员易于躲闪腾挪,又能以江南文人的特殊视角洞悉透视权力场中的人与事。[40] 张球的人生是一部活的历史,有一点敦煌“诗史”之意味,不少内容可补史事之缺,纠研究之谬,而今天对张球诗歌的系年研究,不仅可以对归义军高层的隐秘历史有所探测,亦极大丰富了作家张球的人生履历,使研究者了解到隐藏在抄经写碑的冷峻、客观张球背后的,一个作为诗人的,情感丰富的张球。
(1)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国国家图书馆编:《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3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34页。录文见郑炳林:《敦煌碑铭赞辑释》,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158、159页;姜伯勤、项楚、荣新江:《敦煌邈真赞校录并研究》,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4年,第174页。
(2)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国国家图书馆编:《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25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46页。录文见唐耕耦、陆宏基编:《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第3辑,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1990年,第622页。
(3)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国国家图书馆编:《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2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88页。录文见李正宇:《曹仁贵归奉后梁的一组新资料》,《魏晋南北朝史资料》第11期,1991年,第274~181页。
(4)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国国家图书馆编:《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2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52页。录文见王重民等编《敦煌变文集》上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116页;黄征、张涌泉:《敦煌变文集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191页。
(5)按,旧说以为是“舟楫”,乃望下文生意,不取。
(6)《资治通鉴》卷249唐宣宗大中五年,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044~8045页。
(7)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国国家图书馆编:《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3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232页。录文见唐耕耦:《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第4辑,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出版,1990年,第374页。
(8)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等编:《英藏敦煌文献》第3册,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59页。录文见郝春文等编著:《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8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第113页。
(9)冯培红:《敦煌的归义军时代》,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2013年,第148~153页。
(10)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国国家图书馆编:《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2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0页。录文见郑炳林:《敦煌碑铭赞辑释》,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30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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