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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小偷的人

王旭烽 真水无香公益 2020-02-20

第26期

本文大约16900字,阅读预计18分钟。

前言:

本文作者王旭烽,女,1955年生于浙江,茅盾文学奖获得者,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代表作品:《茶人三部曲》。

王旭烽为撰写此文耗费多时,细心采访,查阅史料,清明上河图般地展现出一幅以“警察抓小偷”为主题的社会治安历史画卷,读完才会知道,人们为什么会叫冯文星“馒头”。


必须承认,在人类古老的技能中,有些行当是完全没有道德心和廉耻感的,比如窃贼。

只要看看什么时代人类有了锁,便知道什么时代人类开始有了贼。

原始人穴居,推块巨石挡住洞口,防的不是人是兽。私有制诞生,窃贼横空出世,锁也接踵而至。世界最早的锁源于中国,是否可以推断截止当下世界最早的贼来自中国。

相信您会明白,我要为之立传的可不是小偷,而是小偷的克星——抓小偷的人——一个既要看守人民财产安全,又要提供偷窃者改过自新机会的人间保护神——他叫冯文星。

冯文星


 1 

反扒史记

可以推论,世上自从有了贼,就有了防贼抓贼的人。所以贼有多古老,抓贼者就有多古老。但冯文星家族追溯上去,却并无这种职业的渊源。

父亲当过空勤地勤兵,复员后成为杭州人民钟表店的员工,一个在人间天堂杭州湖滨工作生活、日日面对西湖修钟表的师傅。

母亲则是街道干部,杭州清波街道的居委会副主任,还做过杭州袜厂的保卫科长。家里兄弟两个,也是干净安静的。

你要想想这是一副多么岁月静好的画面啊,怎么也不会和大呼小叫、穷追猛打的抓小偷场景联系在一起吧。

但冯文星的职业追求,多少还是和父亲有些关系。原来父亲工作的钟表店就在西湖边的湖滨,这一溜的店面,人来人往,游客如云,少不了“三只手”来光顾。商店都是公家的,便每家抽出个人,成立了联防队,以共同监督保护人民财产不被扒儿手顺走。

冯爸爸因为当过兵,便顺理成章地成为联防队员了。也就是说,冯爸爸除了八小时内要修钟表,八小时外还要当保安,时间不长,也就一周一次。那还是一个讲究阶级斗争的岁月,抓小偷就是一件严肃的可以上纲上线的大事。冯爸爸回到家中,茶余饭后,也不免会和老婆孩子说起那些传奇人物。

冯文星的爸爸:冯洪庭

要知道,每抓一个小偷,就是一部弹词开篇,拉开架势是很可以说上几天,回味几个月的。直到今天,冯文星说起杭州的几代反扒高手,依旧津津有味,如数家珍。

杭州城里的第一代反扒队员是上世纪50年代出道的,代表人物有“马老太婆”。

马老太婆是杭州反扒界对她的爱称尊称,她大名叫马雁萍,杭州解放路百货公司的营业员,业余工作抓小偷,七八十岁的高龄了还在街面上反扒。老人在世时,难得和家人去逛西湖,出现了扒手的踪迹,也一定要跟踪到底的。如此风风火火一辈子的老人,最爱说的话就是:我就是老百姓,扒手祸害老百姓,我就要管!

第二代反扒高手奋战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代表人物叫钟越,外号“猫头鹰”。

当年钟老还在浣纱路天香楼饭店做着厨师呢,他经常一边做菜,一边隔着玻璃盯着大厅里的动静。饭店的同事们都记得:老钟炒着炒着,发现扒手了,一放手里的锅子就冲出去了,没过多久回到大厅,锅里的菜还火热着呢,他便举着钱包喊:“谁丢了钱包?”每次客人跳起来回应“我的我的”,据说那是钟老最享受的时刻。

第三代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直战斗到现在,代表人物中,冯文星就算上一个了,他个子不高,长着个娃娃脸,人们给了他一个外号“馒头”。

“馒头”并不是一开始就成为“馒头”的,父亲的业余工作虽然给冯文星留下印象,但这并不足以让冯文星选择抓小偷这门职业。少年冯文星是个瘦弱的小个子,才一米五八,人都没有长开呢,他的理想却是当一名解放军战士,和爸爸曾经的光荣一样。

初中毕业那一年,他甚至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部队的门槛,还是海军呢。都已经是铁板上的钉子、煮熟的鸭子了,谁知突然通知他不能去部队了,理由也很奇特,说他的牙齿长得有点缝,不够密集。冯文星哭啊,哭了整整一夜,没有熟人可以托,没有后台可以撑,谁知是不是牙齿缝的原因呢?

就这样,1977年的某一个冬日,他从他的中学母校开元中学回家,心情又灰暗又不甘,却在八路汽车站头遭遇了一件决定了他命运的事情。

一位老人从车上下来时,突然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那里面可是他老伴的治病救命钱啊,他们千里迢迢从湖南农村来到杭州,老伴得肝炎还在医院躺着呢。老人当场瘫倒在地,没法活了啊,该死的贼!深深的同情占据了少年冯文星的心。看到哭着要去自杀的老人,他自己都要流泪了。

冯文星一边帮助把老人送到涌金门派出所,一边感悟到了父亲业余时间所做的那些事情。原来父亲就是在解救这些人,防范这样的事情发生啊。

不知道是不是冯文星把少年从军失败的深深遗憾移情到了另一种爱上,甚至会不会把莫名的委屈带来的愤怒转移到了窃贼身上。

冯文星突然觉得没当上兵的痛苦缓轻了一些,可以忍受了一些,因为做一个抓小偷的人,至少离当兵还是不算远的。一人当兵全家光荣,一人抓小偷,解民于倒悬,全家也一样光荣啊,况且他们冯家还是两人抓小偷啊,那还不是翻着倍的光荣了吗?

总之,这两件接踵而来的事情搅和在一起,产生了强烈的化学反应,并引导了他的理想——就这样决定了,做一个解救老百姓痛苦的人,做一个抓小偷的人。

 2 

扒手克星初长成

1978年初中毕业,冯文星被分配到一家水电安装公司,记得当年的8月25日,他父亲亲自把他交到了当时的杭州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反扒小组组长孙季芳手中。

就这样他成为一个半职业化的扒手“克星”。冯文星那时候参与的联防活动,每天可以领到八角钱,人称“八角头儿”,这一份俸禄的主要工作,就是在汽车上抓小偷。

那时候,在公交车上、公交站点等地抓贼是有一个术语的,叫“跑车”。冯文星,开始上公交车“跑车”了,他不到1米6的个子,又瘦又弱,谁会正眼看他啊。

记得有一次他在公交车上盯住一个小偷,下了车拼命追,谁知那扒手人高马大,竟然先把他按在了地上,路人不知这是什么情况,也没有人帮助他,当时不但没制服小偷,倒被小偷打了一顿,冯文星鼻青脸肿回来,痛彻心肺地认识到,弱小是抓不了小偷的。从此开始练功,打拳,武术,个子也长高了不少。

认真的人往往就会成优秀的人,而优秀的人到哪里都是优秀的。1980年,冯文星被单位的群众们看中了,推选他到杭州大众五金电料商店当领导,他成了一位副经理。想一想,那么年轻,就开始管经营,做挣钱的大事了。有多少人苦求而不得啊。

有一度时间,他甚至以为自己正在远离那个他已经熟捻的反扒环境,奈何冯文星干了8个月就实在干不下去了,他喜欢抓小偷,这个职业的辛苦、快乐、刺激和光荣,是一个副经理的快感实在无法填补的。

不当副经理了,但依然和父亲一样,业余反扒手,只不过常常做得比专业还专业。冯文星天生就是一颗扒手的“克星”。至今为止,经他手被抓的贼已达5000多个。

后来他当过杭州市公安局交通治安分局中心派出所所长、刑侦大队副大队长,手下管着一百多号民警和协警队员,值班加班审案破案诸事缠身,可几天不上路“跑车”抓几个扒手回来,心里还是会不踏实。

冯文星的女徒弟孙红梅对自己的这位师傅和多年的老搭档了解甚深,“同冯大队长开车出去,你会发觉他眼神经常瞟着路两边的公交站点或者人群拥挤的地方,在马路上同你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也是很少看你,而是往往用眼睛余光盯着周围的环境。起初同他搭档很不习惯,感觉他不够礼貌,时间长了就明白了,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是在抓获扒手上了。所以跟他出去‘跑车’,一般不会空手而归,偶尔几天一无所获,他就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一旦历尽波折成功捣毁重大扒窃团伙,他又会连续兴奋好几天。所以说,他是一位反扒上了瘾头的人啊。”

他能够分辨出各个地域的小偷类别:比如湖南的小偷男人多,女人少,年轻人多;四川人喜欢带个小包,个子不高;贵州人个头更小,他们看人总是看下半身,因为钱包一般都在裤袋里;从眼神看贼溜溜的,冯文星一眼就瞄出来了。冯文星还知道,扒手也和候鸟一样,季节性很强,春秋两季,北方窃贼纷纷南下,有湖南衡阳的,四川成都的,辽宁沈阳的,甚至还有新疆的。这些人一点点机会也不肯放过,一双贼眼随时寻找机会下手。南方来的小偷套路两样,比如广州、上海、杭州本地,“门槛”煞精,往往神不知鬼不觉,手到货到。

当然小偷是不分年龄的,别小看了一些年迈之人,有些人都上了70,还在做贼,只不过一般不在公交车上活动,而是盘据在类似火车站和汽车站这样的地方,等待时机,看准了再下手。

也别以为做贼的都是下三滥,他曾经抓到过架着眼镜、挎着双肩包的斯文读书人,尤其是冬天,一身名牌西服的“绅士”,手拿一本杂志随便翻着,另一只手正在紧张地动作。有时候,人们也会看到一些白领走来走去地正用手机打电话。其实他们的目的是转移人们的注意力,方便同伙下手。而一旦下手,他们和天下的小偷没有一点区别。行话把这种人称之为“俏角儿”。

“其实,识别扒手一点也不神奇, 心怀鬼胎的人总会露出马脚。扒手在准备行窃时看人的眼神、站立的位置、手的姿势,都与常人不同。只要用心研究,不难在茫茫人海中识破他们的伪装。” 冯文星的这一套观察法,真是可以和福尔摩斯的基本演绎法有的一拼啊。

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基于冯文星对杭城“小偷经”的深入研究,总结出了不少规律。比如过去扒手多是单独行动,现在则是三五成群,拉帮结伙,分工明确;过去扒手被抓获后一般会爽快地承认自己的罪行,现在则尽可能地转移赃物甚至利用吞刀片自残等方式来逃避打击;过去扒手一般不敢反抗,现在则多带有凶器,暴力反抗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春天,西子湖畔美丽与邪恶并存的旅游时节,游人们熙熙攘攘,扒手们蠢蠢欲动。已经担任杭州市公安局交通治安分局中心站派出所所长冯文星为市民总结出四条防偷经验:

一是不要着急抢座位。公交车是个公共场所。不能太专注座位忽略了自己的口袋。

二是人靠近时,不要习惯性地以为是车厢拥挤,要提防是不是故意围堵,如感觉状况不对,应向司机和身边乘客求助。

三是男孩子如果把钱包放在上衣口袋,上衣的纽扣和拉链一定要扣好。女孩子的包最好放在前面。

四是公交车上本来就有噪音,最好不要再听耳机,小偷通常靠手感行窃,如果先摸到钥匙,还可以给自己提醒,但如果在听音乐,可能会忽略,给小偷提供二次行窃的机会。 

 3 

便衣警察历险记

馒头并不是一天蒸出来的,冯文星之所以成为那个扒手闻之心惊胆战的“馒头”,是因为当他在外“跑车”跟踪扒手,往往赶不上吃饭,只好在路边小店买个馒头果腹。有时候扒手在酒店里享受山珍海味时,冯文星可能正躲在某个角落里啃着馒头盯梢呢,他会一直等到扒手酒足饭饱出来扒窃得手时再将其擒获。

久而久之,人们干脆送他个雅号“馒头”,此名传播开来,甚至连扒手们都知道了。

右一为冯文星

已经抓过五千多名小偷的冯文星,依然能够清晰地记得他第一次抓到扒手时的惊奇,那时他常在8路、7路和3 路车上跑车,进入反扒队伍的两个月后,他在公交车上看到了一只正伸向别人口袋的手,刹那间他心脏狂跳,他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他跳了起来,但仿佛是一只无形地手把他拎了起来一般,一下子就扑在了对方身上,他全然没有考虑对方有没有同伙,一车的人会不会理解他,而他自己会不会失手被毁掉证据,一切可能都是有的,但他什么都没想,只不过高高地跳了起来,狠狠地抓住那只罪恶的手。

他成功了,平生第一次抓到了扒手。

1983年,冯文星成为杭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四大队即反扒大队的一名专职反扒的工纠队员,离专业警察还有一步之遥,冯文星要加油。

1984年12月,因品德高尚、技艺出众、工作突出,冯文星终于被破格录用为公安民警。

虽然由于工作性质的缘故,发下来的警服一年到头也穿不了几回,还是个便衣警察。但毕竟是发正规警服的人啊,这样的特例可是罕见至极的啊!

亲朋好友都为他开心,他自己更是内心狂喜,唯有母亲默默地流着眼泪,摸着他的头嘱咐说:文星,你能不能答应我,少挨几次打啊!

冯文星真没法答应,他知道,这是做不到的,他不但要挨打,还要做好牺牲的准备。

冯文星一家

母亲的担心十分有理,比如那次他在153路电车上抓住一个蝥贼,这家伙竟然拔出一把匕首,眼露凶光盯着小冯那只有1米60的身躯,小冯却发现对方拿着匕首的手一直在发抖,越抖越厉害,冯文星顿时明白这个纸老虎内心有多恐惧,他以攻心为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那家伙才终于放下屠刀低头就范。

他也不会忘记,1992年10月13日上午8点半,他和他的战友们经历的战斗。

那天,他和战友李西杭带着4名工纠队员上路值勤,发现了3个形迹可疑的青年,他们不动声色地跟着他们,直到眼看着他们从朝晖新村一幢楼房中怀揣赃物下楼。反扒手扑上去的时候,3个扒手各自从身上拔出尖刀,对着手无寸铁的对手乱挥起来,冯文星和他的队员们都受了伤,他的双手被马刀剌破,但鲜血激起了他们的斗志,他们一路见到什么可以当武器的拿来就用,自行车,打气筒,木棍,他们一路从朝晖三区追到七区,将3名歹徒团团围住,打倒在地。那种胜利的喜悦,何人可匹。

冯文星被打得最厉害的有那么一次。有天晚上,就在公安局门口,冯文星遭遇了一件事情。

夜晚他进了一家小面馆吃夜餐,头一抬,心中暗吃一惊,对面桌边竟然冒出一张酒气熏天的熟脸,这是一个杭州扒手,1983年扒窃时被他抓住,那年正好国家进行严打活动,这个扒手就被送到新疆劳教去了。没想到隔了年把,这家伙竟然潜逃回来了,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他还来不及思考怎么办,对方比他还要急,大吼一声叫道:“是你劈了老子三年,你烂成灰老子也认得!”操起一把长椅就朝他砸去,一下砸在后脑上,顿时就把冯文星砸翻在地。

逃犯拔腿就跑,冯文星挣扎地追了出去,终究因伤重倒在地上。同志们随后跟了上来,要把他送到医院去,被他坚决拒绝了,逃犯还没抓住呢。

正是年关时期,他们选择了此时行动,没办法,逃犯不让他们过年。那逃犯一家倒正常,正在吃饭,里里外外搜遍了,完全没有逃犯的影子。大家都退了出去,冯文星断定逃犯就在家中藏匿,耐心等待。

果然那家人见警察已经远去,便以为安全了,逃犯也就从隐秘的阁楼上爬了下来,冯文星冲了进去,一把就按住了他。等犯人被押走了,冯文星的后脑勺才真正大痛了起来,这才想到,真该去医院了。结果因为脑震荡,他在家里休息了半个月才缓过来。

右一为冯文星

记得还有一次,冯文星和扒手打得精疲力尽,俩人都瘫倒在地,但还是死不放手。那是个四川来的流窜犯,在车上掏了人家的后裤兜,被冯文星发现,俩人从车上追到车下,罪犯一路狂奔,发现实在甩不掉警察,反身拣起块砖头,一下子就砸在了冯文星肩上,冯文星躲过砖头,扑上去和罪犯打成一团,双方称得上是殊死一战了,直到瘫倒在地,冯文星依旧死死抓住罪犯腰间那根皮带。幸亏有个路人青年帮助他去报了警,队友们赶到时,他和罪犯都没有力气动弹了,俩人都是被抬起来架到自行车后座上扶回来的。

受伤最严重的一次是1988年,在杭州望湖宾馆执勤时抓获扒手,正准备送回队里,那家伙突然下蹲使了个背摔,他被摔向空中,腰又落在花坛边的护栏上,冯文星不顾一切地把窃贼送回局里,战友们又开车把他送到医院,一检查,腰肌劳损,脾脏肿大,住院3个月。直到现在,每逢阴雨天伤处还会隐隐作痛。

幸亏母亲当年并不知道后来还会生出那么多的危险,否则真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扒手们常常会有些恶习,比如嫖娼吸毒,他们生活混乱,患肺结核、肝炎等传染病的不少,冯文星在汽车北站执勤时就发现曾被自己打击处理过的一个患有肺结核的惯偷,又伺机在公交车上作案,冯文星将其人赃俱获,这时哪里还顾得上隔离消毒,抓小偷是第一要务啊。

甚至小偷兼艾滋病患者也会碰到,也不算少了,2011年一年中他们就抓获五人。遇到这种情况,冯文星只能提醒自己和队友进行仔细的消毒,以减少不必要的伤害。

他说:“感染疾病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但我们不能就此放手。否则,他们会危害更多的群众。做警察的就应该有些牺牲精神,我们毕竟是人民公仆。”这话听上去很高大上,报宣讲材料用最好。但仔细想想,就是这个理。

 4 

猫和老鼠的较量

小偷和警察,是猫和老鼠的关系,他们之间也是要博弈的,谁更聪明,谁就高人一筹。有一个“穿皮夹克的扒手”的故事,说的正是冯文星和小偷之间的较量。

有一次冯文星跑车,乘的是七路车,一路到底终点站是灵隐,刚下车就听说前一辆车上有乘客被偷去了一千块钱。当时车上乘客均已散去,冯文星只能尽可能地打听细节,最后了解到那失主身边,曾经站着一个穿皮夹克的青年。

天气已热,大多数人都不穿皮夹克了,这个人身着此装,一定会与众不同,冯文星记下了这个特征,便在风景区散步搜寻了一遍,没发现目标,他就又乘上七路车,沿途再搜寻。

天下真有那么巧的事情,车到九里松的时候,竟然有个手搭皮夹克的青年从树林中窜了出来,径直就跳上了冯文星乘坐的那辆车,那不是自投罗网找死来了吗?

冯文星不动声色地挨近他,摸了摸他的皮夹克,果然,他感觉里面有厚厚的一叠人民币,人证物证俱在,就是他。

车至少年宫站,那皮夹克突然跳了起来如惊弓之鸟般要逃下车,冯文星和他战友们迅猛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他——果然,失主的一千块钱就裹在他的皮夹克里。

原来这窃贼偷了钱包就钻进了树丛,一路往外走。行至九里松,想想这应该是安全了吧,就从树丛里窜了出来,谁知就一头扎进了冯文星的“如来佛”掌中。

如果说这件事情只是惊险,那冯文星遇到的另一件事情,就真正是让他无限遗憾了。

曾经有一个小偷,在七路车上被冯文星逮住了,这贼胆也太肥了,竟然偷起外国人的钱包来,被冯文星就此抓了一个正着。影响太坏了,丢中国人的脸,判刑五年。

好在出狱后小偷重新做人了,找了工作,又找了对象,前景看好,一切都像一篇正能量的新生报大稿。谁知那悲催的一幕又发生在冯文星眼前,简直比小说还要小说。

原来那准新郎明天就要结婚了,今天夜里,他想到要去买一口锅,就出门去了家杂货店。谁知好巧不巧,竟然见到了一个妇女,抱着个孩子也来买东西,手中包就打开着,小偷的意识突然排山倒海地袭来,仿佛得了强迫症一样,准新郎被偷窃的旧瘾强烈地控制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克星就在他旁边。当他伸出手去重蹈复辙时,他没有想到,已经升任大队长的冯文星出现在了他面前。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准新郎扑嗵一声跪下了,他拼命地求饶:大队长我明天就要结婚了,求求你我一时手发痒,可我真的已经改了,真的改了,我真的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

法律就是法律啊,不管你出发点是什么,你的结果就是非法窃取了人民的财产,冯文星本个软心肠的人,可心里再不好受,还得履行人民警察的职责啊。冯文星不得不把这位明天就要结婚的新郎官拷了起来,他因重操旧业再次入狱,法不容情,冯文星也没办法。

说到这种如吸毒一样改不了偷窃的手,有时手的主人自己都恨不得把它一刀两断。但最后绕了一圈又回到老路上来。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有家教,有外力,有好奇,也有病态。

冯文星就有这样一个老对头,也算是老朋友,从年轻时开始第一次偷了五毛钱被抓,从此以后就开始了偷窃的“万里长征”。他不断地偷,抓,偷,抓,终于决定改过自新,不偷了。他跑去向冯文星表决心,找了份卖菜的职业,并决定发财致富,成为老板。

但从小养成的习惯哪里就这样改掉了,劳动致富太慢了,远远不如偷东西来得快啊。所以他依然改不了偷东西,只是万一偷到一个穷人时,他会留下几块钱,不会全部偷光,他认为这样做是善良的。

他们是一类完全丧失了道德判断力的人群,要把他们扳过来,真的是非常非常之难。

 5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反扒的日子几乎都是在等待、潜伏、跟踪中度过的。那些日子,无论拍照摄像文字记录,都是即不生动又不活泼、即不辉煌也不刺激的。

右二为冯文星

比如有一天,冯文星在街上闲逛,毫无先兆地发现了两个行迹可疑的人。如果你要问为什么他会发现这俩人,有什么戏剧性的情节,回答只能说是没有,就是凭多年的经验。

然后这俩人登上了153路电车,冯文星就跟上去了,这俩人在车上没机会作案,下了车,去了家临河旅馆开房住了下来。冯文星只能在门口候着。晚上这俩人又上了153路电车,还是没机会作案,又回来了,睡觉。冯文星在旅馆门口的破沙发上缩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五点,这俩人出发去了火车站,上了去金华的列车。行至萧山,俩个窃贼终于觅得目标,觉得可以大干一场了。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边刚刚伸出罪恶的双手,那边冯文星就扑了上去,这两个窃贼分头被捉,押回了杭州。

这样两天一夜盯住一个小偷的事情常有,是为慢工出细活。但也有半小时抓一堆小偷的,冯文星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在153路电车上,有一位名叫陆晓红的乘客被偷去了四千块钱,冯文星火速到现场车上,眼睛一扫就发现了目标,扒手心虚,露出破绽了,立刻就被冯文星一把抓住。

但也就是那么一扫,打草搂兔子,他竟然发现车上还有6个安徽青年在结伙扒窃,冯文星立刻率领手下人把他们一一拿下。正要带着这七个贼回去审讯,没想到对面11路汽车上闹了起来,司机报告说有两个乘客报案说丢了钱包。

冯文星立刻就上了这辆车,几分钟就把扒手拿获,当场就搜出了被窃钱包。半小时抓了三批贼,一大串螃蟹似的拎回了警局,也真是够神的了。

冯文星还遇到过这样一对窃者和失主,事情的后果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的贪婪钓起了你的贪婪,你的贪婪成全了他的贪婪。整件事情就如一出小品。

有一天,他和战友们在火车站发现了3名形迹可疑之人,他们正在尾随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

只见其中一人故意把手里一个拎包扔在地上,另一人拣起包故作紧张地看了说:“天哪,那么多钱,谁的包,丢了也不知道?”看看周围没有人认,他们就拉住那个男子说:“你看看是不是钱,做个证。”那男子一看,哇塞,那么多钱啊,一大把一大把的,眼都晃花了,能不上钩吗?对方一看有戏了,就低声说:“要不然这样,见者有份,我俩一人一半好不好?”

那男子内心也是狂喜,连连点头,对方把包往这年青人身上一塞:“你等着,我去买个包来装。”走几步又回来了:“不行,你万一跑掉我怎么办,给个押金吧。”

那男子已经中招昏头了,掏出三千元就做了押金,所幸那几个人正要逃,被冯文星他们几个一把抓住。

原来这是起重大的诈骗案,这几个人流窜全国各地,用一大叠假钞票屡屡骗人得手。而这个上当受骗的男子,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呢。

但也有那些极其罕见的、针一般扎痛着他的心、以至于他都不愿意回想和叙述的时刻。

捉贼时皮肉身体的受伤冯文星从来也不在乎,但心受蹂躏是另一回事。让他久难平静的是一些人失去良知,灵魂变得如此麻木,苟且偷生,不敢作证,让他目瞪口呆,不可思议。

那天,冯文星在3路车上发现了一位小偷,正在用右手从一名中年乘客的表袋中偷出一叠钱来。他一个箭步冲向前死死抓住了小偷的手,一边对失主说:“同志,你看看少了多少钱。”

中年乘客看了看冯文星,又看了看那只被捉住的扒手,摇摇头回答:“我什么也没有少。”冯文星连忙解释,“我亲眼看到他从你表袋里抽出的钱!”

那人冷静地说:“我从来不往我的表袋里放钱,一定是你看错了。”

话音刚落,那小偷就跳了起来,喉咙梆响:“警察你抓错了人,你怎么说,你放开我,你放不放开?”中年乘客看到此场景一声不吭,面孔别开,漠然至极。

冯文星怎么会被这种雕虫小技吓倒,他立刻厉声发问:“手里多少钱,你马上给我说清楚!”

那贼刚偷了钱还来不及数,他哪里说的出到底什么数,这才灰溜溜地被冯文星逮走。

临走前冯文星斜视了那失主一眼,对方的眼光胆怯地移开了,他失去了一叠人民币,这不是主要的,主要是他失去了尊严,男人的尊严,一车人都在鄙视他,那目光是跟看小偷一样的。

抓贼也是一门技术,是要学习的,但谁也没有想到,冯文星竟然为了捉贼,学习了第二门语言:手语。

原来有一段时间, 杭州的聋哑人扒窃现象突出起来,由于沟通方面的困难,给案件审讯、打击和预防带来一定难度,同时,这些聋哑小偷也创造出了自己的黑话隐语。

有一次,冯文星和他们战友在他们的贼窝里发现一张海报,后面留下了一批暗语信号,分别是:1、家破出事;2、应公出事;3、生意好;4、生意不好;5、找你有急事;6、无事;7、生意失败回家;8、有人逃走;9、你在哪里?10、不去你处。

你想想,这也转几个弯才能够准确解读啊,不懂手语,还真不好办。冯文星自学加请教老师,不久就成为了大队里为数不多的能用手语办案的专才之一。

 6 

反扒奇遇

冯文星反扒数十年,留下近百本工作记录。被他抓获的扒手基本上被一一记录在册,扒手的姓名、绰号、籍贯、扒窃方式等详细资料一应俱全。慢慢的一个详尽的扒手档案库在他心中生成。

有时候,冯文星能凭借失主报案时对扒手只言片语的描述,就能够大体判断是从哪里流窜来杭的扒手所为。但是,他也曾经遇见过一件超级离谱的事情,是他哪怕根据他的笔记本也找不出来的失窃案件。

这件世说新语般的小偷故事,发生在某年夏天的8月,晚上7时,杭州市公安局交通治安分局突然接到了110指挥中心的电话,报告说下午在杭州33路公交车上,有人被偷走了五万多元钱,一会儿失主就会到分局来报案。果然,一会儿,两男一女就进了接待室,冯文星接待了他们。

那姑娘说,陪她来的一个是她哥哥,一个是她男友,被偷的失主是她男朋友。男朋友姓王,他说他和女友哥哥一起回到龙游老家取钱回杭,为的是给女友买车,谁知出了火车站上了33路车,又从车站到点下车,走了十几分钟才发现,他装现钱的腰包被人偷走了,只剩下一个腰包,在哪里丢的也不知道了。

冯文星让失主填表格,失主填了被偷金额二万五千,女友奇怪了,你不是一直说你失窃是五万多吗,怎么一下子就减去了两万多呢。小伙子尴尬了,嘀咕着说没那么多没那么多。

冯文星这一看就发现有问题了,哪有自己被偷多少钱会差二万多的。回忆一下,重写。小伙子磨蹭了一会儿,坚持写下了二万五。

冯文星觉得这样的反常是要深究一下了,打了个电话给小伙子的老家,这一问,基本情况就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冯文星回到接待室,还没开口呢,那王姓的小伙子就再也撑不住了,到底不是个惯犯啊,直接崩溃,竹筒倒筷子,全都交代了。

原来,女朋友一直就很想要辆车子跑运输,身为男朋友,王姓小伙子觉得自己不出点力很没面子,但又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结果想出了这样一个馊主意,用硬纸板撑起了钱包,演出了这么一场闹剧。

幸亏虽然他自导自演,但不是报的案,否则报假案就要被拘留了。出于他的初衷并不在扰乱公共治安,冯文星秉公罚他2百元。

可是一旁那个女友已经被这场戏活活气疯了,这件公案一时半会儿根本结不了案,冯文星还得给那个女朋友做思想工作,那可都是往好里说啊,虽然他这样做十分可笑绝对错误,但他还是因为爱你,他的初衷还是好的,所以你还是原谅他吧。好说歹说把这对欢喜冤家送走了。

冯文星至今想起来还会觉得哭笑不得。

 7 

救了一个贼

抓小偷,有时也非常不经意,冯文星和他的战友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遭遇扒手。他们隐藏在芸芸众生里,和普通人没有差别,“若无其事”地找寻着目标。

冯文星记得那个春寒嵺峭的3月,在杭州城东景芳小区,他和几个反扒队员在一家小吃店里吃馄饨,队员小张突然发现斜对角桌子坐着的三名男子有点眼熟:“那边中间那个我以前抓过。看他们的样子,估计又要搞花样了。”小张边微笑着舀起一个馄饨自然地吃着,边像闲话家常般地对队员们说着。

左一为冯文星

看到那三名目标人物吃完早点出店门后,冯文星带着队员们也悄悄地跟了上去。那三人先暴走一段,然后上了105路公交车去了钱江新城,又折回到庆春东路上156路公交车的某个站牌,作等车状。

来了一个手拿苹果手机打电话的女孩,打完顺手把手机塞进了大衣口袋里。几分钟后,156公交车来了,女孩上了车,两名目标人物紧跟上去,右手做了一个非常迅速的掏抓动作,只有训练有素的反扒队员才能看清——男子已经从女孩的外口袋里偷到了那只手机。车开到下一站,三名男子急着跳下了车。

“他们溜不掉的!”冯文星在心里对自己说。

反扒队员迅速下车抓了人。那女孩,直到手机回到她手里,才明白她已经遭窃,简直就是一部手机历险记啊。

抓贼的过程,有时候也很奇特,种种可能性都会发生。有一次为抓小偷冯文星甚至跳了运河。

这件事情还得从那天晚上说起。杭州正是夜色朦胧,华灯闪烁之际,一身便衣的中心站派出所所长冯文星带着两个便衣民警和反扒队员在武林广场附近的快速公交站头巡逻。

左一为冯文星

7点50分,快速公交一辆B支2线到站了,走下两个眼睛乱瞥的青年,一个黑衣一个白衣,身上都背了个包。下车后他们直接在站头凳子上坐下,没想到已经被人盯上了。

冯文星是什么眼睛?练了24年的反扒眼呐。“这两个家伙有问题,你看他们,东瞥西瞥的。”他对着身边的同事低语。大家彼此会意地轻轻点头。不一会儿,一辆B1线到站了,两个青年就要往中间的车门上车。

“二位请下来一下,接受检查。”冯文星及时亮出证件开口。这俩青年显然被这一招吓着了,黑衣的马上下来,白衣的则犹犹豫豫,再三要求下也只好下来。

盘查就在公交站旁进行,一个有身份证,另一个没有,打开黑衣男子的包,赫然两只手机,一只能报出号码,另一只怎么也报不出。

冯文星刚问了一句“手机哪里来的”,那黑衣男子嘴里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突然,拔腿就从盘问者们站立位置的缝隙中,径直往浙江展览馆的方向狂奔出去。

冯文星骑上警用摩托立即追赶,几个同事从其他方向包抄,黑衣男子回头一见,掉转头反方向而逃,前面就是运河水上巴士的站头。此时距离河边约有3米,无路可逃的黑衣男子,突然双手攀住岸壁,只听“哗啦”一声,他居然松手跳进了运河里。

可气可笑的事情发生了,冯文星和同事们正好赶到岸边——“救命我不会游泳”——黑衣男子在河里挣扎了几下,突然高声叫了起来。

冯文星的脑子转得快,立刻下令:“才刚刚8点,水上巴士刚刚开出,快,去叫回来!”然后大家就一起朝开出不远的水上巴士喊:“快回来,快回来……有人落水了!”  

船就果断地回头,朝黑衣男子扔出了救生圈。可是那不会游泳的贼还是撑不住,眼看着就要没顶,冯文星一甩鞋子也学了对方“挂壁”的动作,跳进了运河里。

因为对水下的情况估计不足,他的脚被石头崴了,当时哪里顾得上,“扔绳子,先给他!”冯文星一边游,一边让水上巴士的船工帮忙。众人合力,把那个黑衣男子硬生生地拖上了岸。

冯文星裤子上满是泥巴,走路还一瘸一拐,回到了中心站派出所,衣服裤子都没换,马上开始审查。他呛出的河水,一点不比黑衣男子少。

夜,10点20分,尘埃落定,原来这俩个小蟊贼都是贵州人,黑衣的姓吴25岁,白衣的姓欧24岁。当晚7点,他们在教工路82路站头找目标下手,在一辆82路靠站的时刻,下手偷了一个男子的天时达手机。晚上11点,失主也已经被找到。

 8 

真情救助

当场抓住贼,追回失窃者的财产,看到他们转悲为喜的神情,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时刻让冯文星更享受了。而能够得到人民的一声谢谢,那又该是多么巨大的荣誉、多么欣慰与开心啊。

比如过年了,一名乘客被偷走了一千块钱,冯文星他们一路追寻,人赃俱获,失主抽出三张一百,非要感谢人民警察。钱是当然不能要的,但心是一定要领的呀。

82岁的台湾同胞范大伯来到杭州市公安局,那可真是一脸的焦虑啊。满心想着好好在人间天堂玩个痛快,谁曾想公交车上“进出大陆通行证”被偷走了。明天就要回台湾了,这可如何是好啊。要补齐全部证书,起码一个星期,老爷爷这可怎么吃得消呢?

冯文星立刻与同事们展开接力赛,傍晚5点半,把证件齐齐地送到了范大伯的下榻之处。

有的失主经历的大喜大悲,堪称传奇。比如湖州市长兴县来杭的那个宋星树,他可真算是非常不走运的了,从火车站出来坐上中巴车去汽车东站途中,藏在他上衣口袋中那只鼓鼓的皮夹被人割破,三万多元现金不翼而飞。

正在家休息的冯文星接到值班民警的报告,立马赶到大队了解案情。发案已是晚上,车上人员拥挤,宋星树又气又急,对当时情况的描述非常模糊,犯罪嫌疑人的有价值信息十分有限,一般人看来肯定没戏了。

但姜还就是老的辣,冯文星根据自己对这条公交线路扒手特点的多年掌控了解,走访群众获取线索,很快确定了扒窃犯罪嫌疑人的大致范围。连夜奋战,终于在次日凌晨汽车东站一间出租房内,将酣睡中的贵州大方籍扒手三人抓获,赃款悉数追回。

焦急不安的宋星树看到一个晚上失而复得的钱款时,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结结巴巴地树起大拇指连声称赞:“杭州的警察真是神了!杭州的警察真是神了!”

是的,杭州的警察不仅是神的,他们也是善的。

广西柳州有个游客叫萧安强,在杭州乘坐公交车时,行李被偷走,现金和证件一样不剩。

到杭州交通治安分局刑侦大队报案后,萧安强坐在大厅角落里暗自发愁,举目无亲,向谁求助,囊中空空,如何回家呢?刚刚跑车回来的冯文星经过大厅时,注意到了神情落寞的萧安强。

当得知萧安强已经无钱回家时,冯文星二话没说,从兜里摸出几张百元大钞,塞到萧安强手中。对方一下子就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异乡,在貌似严峻的公安局,他还会遇到这样柔软的好心。

冯文星和他的战友们,一年到头自掏腰包为前来报案的失主提供回家的车船费以及滞留杭州期间吃饭、住宿的费用,都已经是常态,数不胜数的了。一般都要失主平安回家,他们才算了却一桩心事。

 冯文星每年都会收到几张来自天南地北的汇款单,多则上百元, 少则几十元———这是那些被他帮助过的失主还钱来了。基层警察自身也不富裕,所以更能体谅那些落难在外的失主的痛苦,穷不帮穷谁照应呢。

其实杭州反扒民警早已开始了自发的救助,冯文星记得他曾经遭遇的一件事,当时有个小伙子回安徽老家,把一年积攒的辛苦钱1576元,零零整整用针线缝在了外衣口袋里,没想到还是被扒手盯上了。那个小伙子来报案时眼巴巴地望着冯,说家里指望着这笔钱过年,现在全没了。

冯文星摸了自己的口袋,给了对方车票钱。“我们干反扒的,最知道遭遇扒手是什么滋味。” 他说。

这么些年来,反扒大队的全体队员们已经形成了这样一个规矩,每天出门时,会在床头抽屉里摸出一叠一块钱的硬币,那是专为失窃的百姓准备的。因为他们几乎每周甚至每日都会遭遇扒手的乘客,每每这个时候,他们就会摸出准备好的硬币,给那些被偷得身无分文的乘客乘公交回家。

为此,2004年,杭州治安分局索性倡议为那些遭遇扒手的人,成立救助基金会,全分局上下,每个民警每月捐出10元。

救助单记录得清清楚楚,有一张救助清单是2011年12月2日开具的。遭遇扒手的是一个家在仙居的小伙子,名叫朱金敏。他直到杭州汽车南站,才发现被扒手割破了牛仔裤的裤袋,里面的皮夹被扒走了,估计是坐公交车时遇扒手的。报案时,反扒民警给了他回家的车票钱。

再往上推,11月、10月、9月……都有一张张清单,救助的金额有30元、50元、60元……数字因对方路途的远近而不同。

厚厚一叠清单,最后一张显示的时间是2004年6月8日,正是基金会成立的那一年。

冯文星所在的中心站派出所就在火车东站附近,这周围都是些小旅馆,他们知道冯队他们经常帮助那些回不了家的人,时间久了,大家都熟悉了,彼此心领神会,深知落难之人,有时候需要的不只是一张车票,便常常便会有这样的对话:

“冯队,又要送人啦。”

“是啊,去安徽的,一时还走不了。”

“那行,就住下吧,反正床位也空着。”

“那又不好意思了……”

“一样的,你们不也是自掏腰包嘛。”

因为知道这些民警都是掏钱帮这些人买车票,所以久而久之,这些旅馆老板也就会免去房费。东站边上的这些小旅馆,要说房费也就是几十元而已,但因为那些旅馆老板的热情,让这些一时身无分文的外地人感到了温暖。

冯文星说了,房费是一回事,他们每次还都得送那些身无分文的外乡人到旅馆,因为身份证往往也被偷,住宿只能由民警来担保。

在和这些反扒队员的接触中,冯文星和不少医院也很熟悉了。特别是浙一、浙二的保卫处。

曾经有个女的,医药费被偷,老父亲要马上开刀,医院方面听了反扒大队的解说,马上就定下来先开刀再说。就在这样你来我往的帮助之中,许多医院的保卫处和反扒队之间结下了情谊,他们被这些无私的反扒民警深深感动,尽力来实现反扒民警的助人愿望。

善良的人是主流,保卫他们是光荣的职责。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基金会有点名气之后,竟然有人来忽悠,假说自己遭遇扒手,这样的人自然是少数,而且一眼就被识破,但也足以让冯文星和战友们视野更加宽阔,看到了人性的贪婪和猥琐,可笑和可怜,也看到了人性的广阔和美好,善良与感恩。

 9 

终成反扒明星 

好的,当我们列举了那么多小偷,那么多抓小偷的案例,当我们叙述了冯文星这些年遭遇的种种光荣和磨难,我们想要知道的的窃贼克星冯文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的老同事们记得的是这样一个冯文星——每天早晨上班首先要做好三件事:第一件是拎起扫帚把大队的公共卫生打扫一遍;第二件是到留置室看一看,问一问被留置人员有没有异常情况;第三件是检查一下昨晚办的案子有没有冤假错案。

现在大队办公条件改善了,第一件事不用做了,但第二、第三件事还是雷打不动,成为他每天的必修课。作为刑侦大队的负责人之一,冯文星一年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住在大队,除了侦查办案和管理队伍外,冯文星仍坚持挤出时间到反扒一线,同队员一起开展工作。

而他亲人们可能会这样理解他:好心人还是有好报的,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您会找到您的风景线,您会遇见您想遇见的人,友谊,爱情,婚姻,家庭……在七路车上反扒的青年便衣警察冯文星,就这样遇到了在七路车上开车的青年女司机蔡闻雄。

在这路车上发生过多少偷窃和反偷窃的故事啊,他们虽然相识面熟,但还是经人正式介绍相识,冯文星会说:“我的工作很危险,跟着我要受苦,你要想好。”

其实在和平年代,在美丽的西湖边,有资格说这样话的人,本身就是特殊的,不平凡的,光荣的,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人的话语权。

所以七路车女司机蔡闻雄一定会这样毫不犹豫地回答:“没关系,我不怕”。

然后有些故事一定会这样发展:这边孩子要生了,那边正在抓扒儿手,根本走不开;紧赶慢赶送到医院,大夫说再慢几分钟孩子就生在大街上了;孩子生病正在医院打点滴,电话来了,必须出警抓小偷去了,孩子拉住爸爸的手不放,爸爸把求助的眼睛转向妻子;好不容易凑了个休息日全家去西湖边走走,车上发现一个贼,全家人组成了临时反扒队,扒手抓到了家人却走丢了,而多年来,家人对这样的事,已经见惯不怪了。

官方的信息则是这样公布的:冯文星(1962--),全国闻名的反扒明星,杭州市公安局交通治安分局中心站派出所所长。他曾4次被评为杭州市公安局优秀党员,11次受到杭州市公安局嘉奖,2次荣立个人三等功,分别荣获过浙江省和杭州市市劳模,也是我省惟一一名2次荣获省市优秀共产党员、“全国优秀人民警察”荣誉称号的公安民警。

那么冯文星自己会怎么回答吗?他是个不张扬的、有耐心的、眉清目秀的、文静的警察,他会说:我嘛,也没什么呀,我就是一个捉小偷的人。

 10 

号外:小偷百态

距今5000年的仰韶文化遗址中就曾发现锁,象征性的,做成老虎等凶恶动物的形状,想借以把小偷吓走,可见最初的贼虽然令人厌恶,但尚未厌恶到灭了才解恨的地步。

随着时代演进,小偷也跟着加倍地坏与沦丧。清代李渔的《觉世名言》中说,小偷是“搅世的魔头,把一座清平世界,弄得鬼怕神愁”。

小偷的名目很多,掀开屋顶砖瓦,顺着绳索下去叫“开天窗”;

掘壁穿穴的叫“开窑口”,也称“开桃源”;

专门盗墓的小偷名叫“掘冢”、“椎埋”;

撬门行窃的小偷叫“排塞赃”;

其中天未亮时活动的叫“踏早青”;

大白天动手的叫“白日闯”、“白日鬼”;

黄昏时出人不意行窃的叫“跑灯花”;

专门趁着主人锁门外出、撬锁入户偷盗的小偷,名叫“吃恰子”(“恰子”就是锁,这类小偷凭借的是自配的“万能钥匙”);

古代市井中常见一种小偷叫 “翻高头”,他们是蹿房越脊、高来高去的飞贼;

有一种不用借助绳索、钩子等就能翻身上房的小偷,被称作“上手把子”,而借助竹竿、绳索等翻身上房的小偷叫“下手把子”;

那种在夜长天寒时入室盗窃的小偷叫“夜燕”;

以乞讨为名,先上门观察地形和财物所在,然后找机会去偷窃者,名叫“铁算盘”;

专门乘人不备,窃取别人晾晒衣物的小偷,名叫“收晒郎”;

专门偷鸡的叫“拾帐头”;专门偷牛的叫“牵鼻头”;专门进船舱偷窃者,叫“钻底子”,“底子”指的是船;

用长竿等工具“钓”财物的,叫“挖腰子”;

在人群中偷窃的小偷叫“插手”,其中徒手行窃的叫“清插”,借助剪子、刀片等行窃的,叫“浑插”,“浑插”中还有“剪绺”、“小利”,“绺”是北宋的城里人佩戴的一种丝络组合成的袋子,跟今天的钱包差不多;

古代的小偷还以行窃的区域来分类,城外的小偷叫“草窃”,城里的小偷叫“市偷”。

他们身手狡诈,技高一筹,人称“妙手空空儿”。他们能够翻越皇宫高墙,偷走皇宫里的珍宝,连皇帝都为此苦恼不堪。

人们对小偷的评价也往往非常矛盾,被偷的人可谓痛不欲生,而看客们却又有别的评价,单看《水浒传》那个鼓上蚤时迁,就可知有人对他轻功的欣赏。文人们对这些小偷还取了个文雅之名:梁上君子!而国际大片里也不乏那些高级惯偷,他们游走在人性和法律的边缘,既邪恶又盅魅,甚至构成了影视艺术的一种类型。

在初民的小型社会,比如欧洲的爱斯基摩社会和北美早期的印第安部落,小偷小摸行为基本不受到惩罚,因为个人财产权的概念尚不发达,而且生命对于人数稀少的简单社会而言更为重要。在小偷生命健康与被偷财物之间,法律与习俗选择了保护小偷的生命和健康。至于居无定所的吉普赛流浪者,他们的小偷小摸与给人算命一样,几乎成为一种文化象征。

随着财产制度的出现和公共权威的形成,夜不闭户成为理想大同世界的标志,而“杀死夜贼”则成为一种正当的行为,在古巴比伦法、古代希伯莱法、古罗马法,以及古代中国法中都有着类似的规定。墨子所谓“杀盗人非杀人",简要地道出了其中的道理。

直到近现代,小偷的法律地位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小偷的生命健康得到一定程度的保护,到1984年,小偷的法律地位进一步提升,在损害赔偿案件中,被告对小偷的生命安全承担“人道的责任",也就是一种公平的责任。

编辑:叶家喜

视频剪辑:郑晨旭  刘建会

编后:

冯文星从编外到编内,做的都是同一件事——抓小偷,而且一抓就抓了一辈子,抓到的小偷数量高达5000人之多。

要是没有仔细阅读冯文星的反扒档案,谁想得到抓小偷也会有那么多惊心动魄,那么多恩怨是非,那么多情深感慨。

王旭烽用她独有的文字将冯文星几十年的抓小偷生涯鲜活地展现给了读者,那是一个时代的记忆,那时候出行的人们总是担心着钱包被偷、财物被窃,可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身边总有像冯文星这样的扒手克星潜伏在小偷背后。

冯文星因为业绩斐然获得众多奖项,可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普通的人民警察,只是一个抓小偷的人,可我们知道,如果没有冯文星他们在暗地潜行,恐怕小偷会更加猖狂。

-完-

【往期内容】

·漫长的告别

·我是一条警犬,我的名字叫马六

·善良的力量所向披靡

·我愿生命里仍然有春暖有花开

·一份没有“底限”的保险

·女法医的苦有谁懂

·警嫂杨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我只记得爸爸是个警察,好希望他还活着

·对着警察老公,她每天说上百次“对不起”

·面对双亲遇害的三姐弟,我们做了一个决定…

·解剖2000多具尸体!新中国第一代女法医

·警犬传说:最亲密的战友是怎样炼成的?

·当不成警察,也要当一名最好的协警

·红色连衣裙女尸和风干的断手

·女法医成长日记:高腐尸体、成堆尸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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