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林 黄诚 | 何以老，如何新？——老字号的知识产权法律表达

目次

    

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补强二、技术创新的专利加持三、商业秘密的精髓演绎四、品牌的市场凝聚· 结论

【内容提要】老字号是对经营年限长，拥有一定历史内涵的字号称谓。不同于普通的企业字号，老字号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和精神内涵，即为老字号企业的无形资产，契合知识产权法律保护的客体，因而老字号认定的法律要件或者孵育老字号的指标可以表述为拥有主题文化、核心技艺等非物质文化遗产；守正与创新，在传统工艺基础上发明创造，革新研发能力强；世代传承的技术诀窍和传统配方整理改造成商业秘密；长期使用的字号或商标形成品牌凝聚力。质言之，老字号，老在内，新在外；老的是文化与内涵，新的是传承与创新。老字号为传统企业的新生奠定了市场基础，但并非老字号企业成功的不二密码，老字号的经营成败取决于企业持续的创新能力、市场的认可和消费者的青睐。

语词层面的“老字号”，顾名思义，应为字号使用具有一定的年头，历史积淀较长，在相关市场能让消费者感知其一脉相承的经营连续性和一致性的经营者字号。据统计，北京老字号协会认定的223家北京老字号，平均经营年限达140年，全国1128家中华老字号企业中，有近800家涉及非文化遗产项目，拥有世代流传的技艺和丰厚的文化遗产。^[1]“老字号”，“老”是本色，“新”是灵魂，老的是内涵和文化，新的是传承和创造。与时俱进、开拓创新，方能为市场所认可，被消费者所青睐。当然“怀旧”也能创造市场，在现代市场中经营“古代”，梦回唐朝，又何尝不是经营模式的一种创新？

规范层面的“老字号”，并无法律定义，可依据《中华老字号示范创建管理办法》第2条的规定，^[2]认为老字号是指“历史底蕴深厚、文化特色鲜明、工艺技术独特、设计制造精良、产品服务优质、营销渠道高效、社会广泛认同的品牌（字号、商标等）”。其意为，满足客观条件兼具主观感受的品牌，可以称为“老字号”。

具言之，历史底蕴深厚，要求品牌创立50年以上，主营业务连续经营30年以上，“年限”皆为事实陈述，由客观证据证实，至于“底蕴”，固然与历史年限相关，但并非仅由年限造就，一路坎坷、跌跌撞撞，苟活多年的品牌也多见；文化特色鲜明是指产品承载着民族特色和鲜明地域文化特征，主要表现为产品或技艺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结晶，凝聚着产品来源地人民的劳动智慧和特色的精湛技艺，比如“天津狗不理包子的制作技艺”为国家级传统面食制作技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具有鲜明的源发地方特色，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鲜活素材；工艺技术独特的要求进一步申明非遗、文化技艺的基础性价值，缺少历史文化和思想精神的支撑，质量再好、影响再大，也不能忝列“老字号”，这也正是其与驰名商标的核心区别；设计制造精良、产品服务优质从产品技术创新和生产控制方面要求老字号企业具有创新能力，在守正的基础上重视创新，具备提供优质产品的技术和生产条件，在所属行业或领域内具有代表性、引领性和示范性；服务、营销和社会认同采用消费者视角的审视，要求消费者认知度高，商誉评价良好，商品可及性多元便捷。

概言之，老字号的认定应当满足文化因素（历史传承、文化特色）、技术要素、产品要素、声誉要素四个要件。如果说产品与声誉要素与驰名商标的认定要件趋同的话，那么老字号最特色之处乃在于其历史与文化因素，历史悠久、由非物质文化遗产和传统技艺决定的生产和服务型企业较适宜认定为“老字号”企业。守正和创新为知识产权法律制度的精义，老字号所要求的条件，其实恰为企业自主知识产权的表达和适用。

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补强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全国各族人民传统语言、艺术、技艺、礼俗等具有长期历史沿袭世代相传的传统文化，延伸及表现传统文化的实物和场所。^[3]中华文明具有八千年的人类文化史，具有丰富灿烂的地域文明和器物表现，各族人民在历史发展的各个时期积累了卷轶浩繁的文化史料和考古文化。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整理、保护和传承是联接现代和古代的纽带，对于延续历史文脉、坚定文化自信、推动文明交流互鉴，筑牢中华民族的精神共同体意识和民族自豪感意义重大。^[4]非物质文化遗产主要通过代表性项目名录体现。申请列入名录需要提交项目的名称、历史、现状和价值的介绍，传承情况尤其是传承人的技艺水平和传承活动的社会影响需要描述清晰；保护情况需要说明应当达到的目标、采取的措施等制度性内容。^[5]由此规定可以明确，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核心在于历史和当代价值，强调传承和产生的社会影响。

老字号的经营年限长、具有历史沉淀，蕴含着民俗、饮食和医药等优秀传统文化的精髓。老字号或以精湛的传统技艺见长、或以传统的配方凝练产品、或以精美的器物再现传统的工艺。历史底蕴和文化特色将老字号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相勾连，拥有国家级、省级、地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认定老字号的核心指标，以具有较大文化影响的传统技艺、器物和习俗，转化形成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产品和服务，创造性运用非物质文化遗产，以有形的形式延续无形的精神文明，是老字号社会价值和经济价值的最好诠释。老字号企业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最生动的传承者和中华血脉的赓续者，其创造性运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态形式同时又是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多样性、丰富性的补充，两者完美演绎相辅相成相互成就的双向奔赴。

不拥有具有非物质传统文化遗产的老字号，在长期经营过程中保留的经营场所、生产设备、老器具老物件、图书资料等具有历史文化价值的实物，以及为此建立的博物馆、文化馆、展览馆等也可以作为老字号文化历史、地域特色文化的补充。

比如，贵州酒文化博物馆固定展览区重点介绍贵州茅台酒的“回沙工艺”，展示不同历史时期的酒具、酒料和生产工具，充分阐述茅台酒的文化内涵和地域文化特色，为“茅台酒”提供了丰富的“老字号”实证资料。

再如，李渡博物馆展示的“李渡烧酒作坊遗址”作为第二批江西省内唯一被认定的工业遗产项目，核心遗产物质包括14975平米建筑物，和遗址内13个元代酒窖、9个明代酒窖、32个清代酒窖；1个明代晾堂、1个清代晾堂、1个明代蒸馏设施，1个清代蒸馏设施，1个明清代炉灶，以及350多件完整和修复的主要为元明清朝代的陶瓷器、酒醅、石臼、青铜用具、铁具、铭文砖等文物。^[6]

这些文化遗产不仅充分佐证李渡酒业的历史沉淀和发展脉络，符合认定老字号的历史文化指标，而且对中国白酒的起源和价值挖掘也具有寻根溯源的意义。

二、技术创新的专利加持

专利是对原创或新技术、新方法和新设计的私权配置。发明专利以新颖性和创造性为实质要件，将技术创新部分留给权利人，前人创造的技术性基础留在共有领域。现代发明人推动技术进步的能力主要取决于他们不违法地使用前人技术的能力。^[7]公有领域不属于任何人，构成促进创新的知识体系，专利在过期后也进入公有领域，扩充公有领域的范围，专利反哺公有领域，不仅有利于后来者的创新，也有利于消费者、竞争者和使用者。

老字号以传统见长，以创新取胜。若其放弃了其“老”的一面，完全求“新”，则无所依存；但若一味固步自封，倚老卖老，仍靠“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会日益失去其吸引力。^[8]老字号的创新点可以从两处表现：一是守正，二是创新。守正本身也是一种创新。老字号的历史比较长，创立时期的技术在当下原材料、供应链现代化的社会和经济背景下，找寻替代物，遵从环境保护、能源节约的政策和法规，做旧如旧本身就意味着探索和创新。老字号标榜的产品或技艺在新时代需要焕发新的生命力，旧的不适合时代要求和消费者需求的产品或服务需要转型升级。老字号在守正的基础上，需要革新生产技艺，运用先进的技术和设备将传统工艺的核心技艺和关键技术更新换代，与时俱进融入新的供应链和物流链，符合国家的产业政策，降低成本和能耗，推动绿色环保的低碳生产和经营模式创新，旧时走街串巷的叫卖也变得不合时宜。一言以蔽之，创新和研发的能力主导着老字号能否在现代竞争中脱颖而出的远景。

三、商业秘密的精髓演绎

不为公众知悉的非现有技术信息和非公开渠道获取的经营信息，在权利人采取适当保密措施的情况下，可以获得商业秘密的保护。商业秘密可以为企业不愿意申请专利的技术信息和达不到创新性要求的技术诀窍提供有效的保护，尤其是独到的技术核心可以为企业争取到一定的竞争优势，在不泄密的情况下一直可以为企业控制，获得不错的市场效果。

老字号企业不乏世代心口相传的生产技艺和独特的产品配方，这不仅是老字号企业赖以维持经营的技术根本，也是企业保持长久市场竞争力的核心密码。对于食品服务类老字号而言，原材料的选取、佐料配方、制作流程、火候把握等都可能形成自己的商业秘密。尤其是传统技艺，家族形成的世代单传，传男不传女的家规都是保守商业秘密的有效举措。当然传统保守商业秘密的单传方式，亦如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一样，存在无人继承的窘境，面临技艺的失传和断代。据报道天青色汝瓷的釉彩技艺和烧制技术失传，后来的工艺爱好大师历经数十年，尝试上万种配方和烧制方式，方制作出逼真的天青色汝瓷。^[9]

老字号企业存在传统技艺和秘方的保密与传承抵牾，单传等家族式心口相传面临失传的风险，过宽的接触和传授又陷入失密的境地。鉴于此，老字号企业需要走出作坊式和家族式经营的封闭性体制，引入现代经营模式，总结和提炼技术诀窍，在创新配方的基础上，形成自己的技术和经营秘密，妥当权衡专利和商业秘密保护的范围，以保密协议等现代制度为秘密上锁，以企业的持续经营保障商业秘密的传承和创新。

四、品牌的市场凝聚

如果说老字号的技术和文化具有历史演变和断代的遗憾，那么商标和字号却可以成为企业不变的经营资产。老字号在长期的经营中持续使用统一字号，并将字号注册为商标，可以保持在消费者心目中形成连续的认知，从而凝聚品牌的形成力和影响力，进而转化为销售力。自古以来，家族式严格的技术传承路线保证了品牌与主体的一致性，解放后的公私合营，以及改革开放后的企改和混改，导致部分老字号品牌的分立或分家，沿袭和修改并存，通用性和显著性并立，埋下了后期经营者商标和字号诉争的祸根。

当前部分老字号企业的品牌建设存在一些问题，一是不同时期使用的字号不一；二是商标与字号不一致；三是存在字号被他人抢注，无法将字号注册为商标；四是疏于商标与字号的管理，存在不同区域内和国际上字号被抢注的情形。这些问题产生一系列的法律风险，比如，标识产品类别和通用名称的老字号，如果没有及时申请为注册商标，很容易被泛化为通用名称，不在具备注册的显著性要件。另外，没有及时将老字号注册为商标，很容易被海外的经营者和其他地区的竞争者抢注，虽然在后期的异议程序或诉讼中以在先使用和恶意注册为由可以达到禁注和夺回的效果，却浪费了不必要的成本，延误了经营安排。从品牌形成的规律看，老字号企业需要保持字号、商标和宣传相一致，因为客观原因实在需要变更字号与商标的，也应加强宣传和营销，向市场清楚阐释变更的情形和原因，保持字号和商标商誉的承接，取得消费者的理解和信任。对于被他人抢注的情形，应当通过行政程序提出异议和无效，或者通过商标和不正当竞争诉讼夺回。

结论

老字号制度的本意在于为长期经营，具有传统文化和独特技艺的传承性企业提供官方背书，助力其获得市场的认可，推动中华古老文明的物化宣示与传播。除国家级老字号之外，地市级、省级也有权在所辖区域内认定老字号。固然老字号多多益善，但是名不副实的认定或者低标准认定，将会重演著名商标的认定乱象，反而败坏了老字号的含金量，异化了这一制度的初衷。

同样，官方的认定也不代表老字号企业能够获得消费者持续的认可和广大地域内的驰名。目前我国国家级老字号一千一百多家，真正享有国际声誉和市场普遍认可的仅仅数十家。质言之，老字号为企业经营奠定了良好的市场基础，但经营的成败尚需企业持续的创新，获得市场的认可和消费者的青睐。

注释（上下滑动阅览）

【1】贺勇：《北京老字号企业数量已达223家》，人民日报2023-03-21。【2】商务部等5部门关于印发《中华老字号示范创建管理办法》的通知（商流通规发〔2023〕6号）。【3】参照《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第2条规定。

【4】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开宗明义表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性。

【5】《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法》第18、19条规定了项目名录的申报资料等。

【6】任菁：《李渡酒业：托起中国酒业工业遗产的“世遗”梦》，澎湃资讯2021-12-31。

【7】【美】罗杰·谢克特、约翰·托马斯：《专利法原理》，徐仲儒组织翻译，知识产权出版社2016年版。

【8】傅利英、于杨曜、张晓东：《“老字号”企业技术创新及专利、商业秘密立体保护措施研究》，《科技与法律》2010年第1期。

【9】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汝瓷烧制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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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士林 黄诚

编辑：Ele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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