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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赏丁节”

DF编辑团队 多元家庭网络 2021-03-16

客家文化里有个节日叫做“赏丁节”,意思是元宵节的时候,每个生了男孩的家庭可以出来游街,赏花灯。“丁”在客家话里是“灯”的发音,等于是元宵节赏灯。生了女孩的家庭是不好意思去的,因为只有生男孩才叫传宗接代。——受访者Stephanie

 

受 访 者 档 案 

受访者ID | Stephanie

生理性别 | 女

年龄 | 31

婚育状况 | 未婚未育

性取向 | 泛性恋



“被边缘化的孤独感让我试图去理解更多人”

我叫Stephanie,大家可以叫我S,我是一个多元性别文化的践行者。今年我31岁,华盛顿大学性别研究博士在读,关于性别,我有一些故事跟大家分享。

我是客家人,很小的时候,我就感受到爷爷奶奶对我是一个女孩的不高兴。刚出生的时候,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来看我们,就连我妈坐月子的时候也是外婆一个人照顾的,因为爷爷奶奶认为我妈生的是一个女儿,不值得他们花费力气来照顾。这个事情对我和我妈伤害挺大的。

之前做性教育工作的时候,我在一次世界咖啡馆的活动上分享过我很小的时候做过的一个梦,我梦见一个比我年幼的男性亲属在性侵我,在梦中我的家人并没有干预。这个梦让我意识到,我的性别意识开始萌芽,应该就是一种“女人已经不被重视到这个程度了”的感受——一种作为女孩子被非人化的感受,反映到了我的梦里。

我从小痛恨客家文化里的重男轻女,包括客家人的“赏丁节”。小时候我就觉得很恶心,怎么会有这样的节日?为什么生了男孩才能去赏灯?这种燃灯赏花的节日不是应该大家一起欢庆的吗?

成长的过程中,这种光明正大耳濡目染的性别文化歧视让我感到很压抑。从小我就很明确地知道女生在我们的这个家族里,甚至这片土地上是不被重视的,是比男的要低人一等的,对此我经常有一种无力感,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

大学的时候读到女权主义,我很兴奋,终于有一个理论可以来解释我之前的疑惑和遭遇,这给了我很多力量,这份力量慢慢地写到了我的基因里。

那时候我开始跟女孩谈恋爱,但是我双性恋的身份,在同志圈里也不太被认可,也属于是被边缘化的人群。后来我去美国留学,作为外乡人受到的很多歧视、包括直接和间接的暴力。这个过程中我看到社会上的各种撕裂,又让我从心底里感觉到更大的痛苦、孤独和无力。当然,也正是这种不停地被边缘化的感受,让我做很多事的时候都会想多一点,试图去理解更多的人的想法。

 S西雅图性别研究系的同学

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右二


这十年来,做公众教育、社会改造是我坚定的梦想与目标。我也在积极的探索各种方式。

2020年开始我和朋友用播客的形式(“卡列班与女巫”播客),将女权政治经济学的视角用于分析社会热点议题,希望能够给到大家更多的看问题的新鲜角度,目前已经更新了15期。

我关注性别与发展,更关注从事这方面研究和工作的人。现在我们的社会运动一直在讨论策略,却很少去关注策略背后的人;所谓的运动,不也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组成的吗?为什么会有人离开?TA们受到了什么样的创伤,这些创伤的背后有什么结构性的因素?是否个人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和能被所谓的“成功”合理化的?

沿此路径,我的博士论文的研究方向是“性别类NGO工作人员的生存状况”。写作的过程对我来说算是一种疗愈,帮我纾解之前工作中的一些愤怒和痛苦,让我重拾对性别运动的希望,继续支撑自己走下去。


“好的伴侣可以帮助彼此探索自我的边界”
 
我一直没有那种女人穿上白纱的幻想,从小我就没怎么向往过婚姻。但也可能是因为对婚姻没有太多幻想、特别是对异性恋婚姻,我更多的是用一种实践、实验的心态去对待的,这样一来,反而觉得结婚只是件平常的事情。

我曾经跟我的一位前任女友在台湾进行了同性伴侣注记(当时还没有婚姻平权)。在很多人看来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但我自己并没有把它想得多么重大,可能只是生活上的一点小改变而已,至少在登记那一刻,我们的心是真诚的。当时我们在北京举办了一个小小的仪式,好朋友们聚在一起,大家都很开心,那场仪式给很多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我们分开了,我一度不敢把这个事情告诉我的朋友们,因为我觉得我背负了很多,担心某种程度上打破了大家对同性伴侣关系的想象。后来,我意识到:无论如何,都要真实面对自己,做自己就好了。

现在我遇到了一位男生,跟他在一起,让我觉得非常有安全感,有更多心力去做自己。我之前是一个在事业方面非常努力、努力到消耗自我的人。认识他之后,加上疫情的隔离,我在生活方面做了很多尝试,学化妆、学做烘焙、学拍视频做up主……好像打开了很多东西,把自己打回重练。面对生活,敢于去挑战,没有那么恐惧了,而且也有了更多时间放在对自己的思考上。我觉得这是好的、健康的关系,给我带来的一个比较积极的影响。就像是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所以打开了自己和生活的更多可能性。

(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新晋up主S)

我的伴侣虽然是个直男,但在相处的过程中,他体现了对很多事情的理解力和包容度,没有那种很“腐朽”的气息,整个人给我感觉是比较清新清爽的,清爽在于他对世界的理解是保持开放的,虽然他一开始并不了解女权主义理论,但他有朴素的平等观点。

第一次见面我就跟他说我在做女权同志方面的工作,并直言我是一个泛性恋,他没有任何猎奇的想法,而是很认真地询问我在做哪些事情,还认真研读了我的硕士研究论文,聊到一些他不熟悉的性别观点时,他会有一些误区,但在我说明之后,他也能去沉淀和思考,我就有种被支持到的感觉。他也曾经历过作为一个少数群体、体验到心理压力和压迫感。正是因为这段经历,他对同性恋也有一种朴素的同理心,知道Ta们要遭受太多难以想象的社会压力和歧视。

有点讽刺的是,我之前的一个女友,她很恐双(双性恋),觉得男人很恶心,不理解为什么我居然曾经跟男人在一起过?她就总是开玩笑说你是一个假的双性恋,你其实一直喜欢女的,只是为了做这个“双性恋运动”,才说你自己是双性恋吧…这样的话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也得不到认可和接纳,所以在那段关系里,我的自我是不完整的。

对我来说,并不是两个女生在一起的关系,就是特别平等的,差异在方方面面都能体现出来。因为每个人都是多元的,年龄,阶层,教育程度等等,都会在一段关系里面体现出权力差别。在性的方面,很多人都觉得同性在一起会更美妙,我觉得那是因为同性之间,更注重彼此和自我的探索。男性往往不了解女性的需求和喜好,而女人会更体谅女人,知道女性的愉悦点,其实也是在帮助对方探索身体。

但如果我们做好性教育,已经充分了解自我身体,懂得自我愉悦的女人,就不需要通过进入一段同性关系或异性关系,来获得这种认知。


2019年在首尔举办的亚洲同志大会,和亚洲各国的双性恋活动家们在一起。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右一

“我知道家人观念难以动摇,但我还是要表达自我”

当我跟家里人坦白出柜的时候,我已经明确地知道了父母的态度:他们是坚决反对的。他们就觉得女人怎么能跟女人在一起呢?你能想象吗,我当时还跟我妈科普两个女人之间如何性爱。他们不认为性倾向是一个重要的议题,无论是谁都应该进入异性恋婚姻这个体系。即便这样,我当时也义无反顾地跟他们出柜了。年轻的时候斗志昂扬,像个自由的斗士,总觉得父母是需要被教育的。我不想让自己受限于父母对我的看法,心里那个理性的声音告诉我,这么做不是我的错,我是没问题的,但是情感上我又没法接受父母对我的失望。那段时间让我觉得人活着太痛苦了。

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当时的那种主动挑战,其实是一种要求父母对自己认同的表现,仿佛是对幼年时的一种弥补。当时他们想假装不知道我的“不同”,我天真的把女朋友带回家,在口头上去挑战他们,跟他们产生冲突。我在捍卫自己的想法,同时我也在强迫他们跟我一样。

多年之后,跟现在的男友交往时,一开始我也非常不愿意告诉我妈。好像当我开始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就是对父母的一种服软、一种顺从,我不希望他们有这种错觉。

现在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想着去“战斗”,因为我开始认识到、去理解和体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观、历史局限,很多事情没必要去争论对错,很多事情也没有唯一的答案。

今年因为疫情的原因,我在家里住了几个月,后来搬出来了,也经常两三个礼拜回家一次。这一年让我感觉到很久都没有体验过的家庭幸福感。虽然我不认为我爸妈是无条件地爱我,但是我能够去直面自己了,我其实很依恋我的父母,很想跟他们维持好的关系。所以今年就有很多感触吧,这段时间跟家人在一起让我有被支持的感觉。家里人给到的这种正向反馈,让我觉得很幸福。


“打破性别刻板印象,重塑多元家庭”

我理解的多元家庭,多元不是单纯指性别少数的家庭,而是对于传统性别文化中那些固定的性别角色、性别脚本的一个挑战和更新,只要不是一直遵循一个成规的东西,就是多元。更简单的理解就是,对社会约定俗成的性别刻板印象进行挑战。比如我现在的男朋友,他完全不介意自己看起来太“娘”、很多人说他像gay,也不需要特别表演阳刚直男、而是做事思考温柔细腻,打破了传统性别文化中对于直男的一种想象,我觉得这也是多元化的一种呈现。

性别的刻板化印象,造就了生活中很多不公平的现象。比如求婚应该男人来做,育儿是女人的专长……但在今天,越来越多人都会去选择让适合的人做适合的事,让有能力有意愿的人去做Ta擅长以及愿意做的事。这样的分工不是比那种刻板的分工更符合人性吗?我的男朋友特别喜欢小孩,以后他也许会做个全职奶爸,对我来说也是特别喜闻乐见的事情。

也许是整个社会意识已经发生了很多改变,大家的讨论也变得更加开放,社会更加多元,年轻人对新事物的接受力也更强,对性别文化的观念,接受起来也比之前容易了一些,这是社会层面的一个积极的变化。

拿“赏丁节”来说,身边的一些亲人开始觉得不仅仅是生了男孩的家庭可以参加,女孩也是可以参加的,元宵赏灯嘛,本来就是一个人人可以参与的节日。多元性别文化之旅,道阻且艰,希望未来因为性别划分出现的歧视能越来越少。

祝大家元宵节赏灯快乐


访谈 | 阿烂
访谈时间 |  2021年1月
编辑 | 宫明月 阿烂
校对 | 典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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