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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镇乡贤系列】许青云先生传

赵方涛 不觅封侯但觅诗 2022-05-29

许青云先生传

 

很多人都知道,孙镇辉里村西头路北有一块著名的“不畏强御碑”。早在1984年,它就被邹平县人民政府列为“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碑身正面镌刻着“不畏强御”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背面则刻有一篇由许青云老先生撰写并书丹的楷书碑文。整篇文章用典谨严,气势磅礴,读之不禁令人血脉贲张。

 孙镇辉里村 不畏强御碑

2018年7月,笔者跟随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张传勇副教授前去核对碑文,偶然得知许老先生系孙镇周家村人氏。因为欣赏他的这篇碑文,笔者便对其生平事迹也充满好奇。于是,笔者先到周家村采访了许老先生的重孙许立远,并在其另一位重孙许立勇处见到《周家村许氏家谱》;又到邻村采访许老先生的亲戚,有幸见到他的孙子许学云撰写的《家庭往事》一文;最后,还通过电话采访了他在周村工作的重孙许立辽,又获得了不少重要资料。笔者钦佩许老先生的道德文章,不愿其事迹湮灭无闻,故撰成此文。

 许青云先生

据《周家村许氏家谱》记载,许老先生名守常,字佩五,又字梦悌,案名青云,又名官春,前清邑庠生。他生于同治六年(1867),卒于民国二十一年(1932)之后,相传其忌日为农历八月二十日。至今,村里人提起他还管他叫“老秀才”。又据许学云《家庭往事》记载,许老先生博学多能,不但擅长书法,而且精于山水画。南到淄川、博山,北到黄河岸边,他的墨宝在方圆一百多里内广为流传;人们争相传颂着他能书善画的美名,至于登门求字求画的人更是络绎不绝。许立远听长辈说:“他老人家有时作画,今天添几笔,明天添几笔,甚至拖拖拉拉一个月方才画好一幅。然而,整幅画布局合理,每笔之间都贴合得天衣无缝,毫无违和感。甚至有传说,他的山水画已经流传到了日本。”

有一年,许老先生到省城济南去探访好友韩继文、韩继武两兄弟。他们是与周家村毗邻的王伍庄人,在济南从政兼经商。闲暇时,许老先生偶尔为他们哥俩画了一幅山水。不料,很多济南人听说韩家来了一位丹青高手,便纷纷前来索画。起初,他不愿驳人家的面子,尽量满足其要求。结果,一连住了一个多月还不得回家。韩继武之子韩伯言曾亲见其事。

据说,许老先生一生曾撰写过不少碑文,可惜由于历史原因,流传至今的唯有这块“不畏强御碑”。许立辽听父亲许学云说,石碑正面的“不畏强御”四个大字,也是由许老先生亲手书丹。如今,从石碑前后的文字,透过刀痕看笔痕,还可窥见许老先生书法造诣之精深。许学云非常倾慕祖父的道德文章,曾经专程带着女儿立娇、儿子立晓和立辽到“不畏强御碑”前拜谒。

 许青云先生山水画(局部)

读《不畏强御碑文》(见文后附录),可知许老先生大笔如椽。他一生勤于笔耕,著述颇丰。可惜,“文革”中,其后代子孙唯恐以文招祸,不得已将其藏书、著述、字画悉数焚毁。据许立远回忆说,许老先生的书籍与字画被拿来烧火做饭,一直烧了三天才烧完。

如今,其后人尚保存有许老先生山水画一幅(见上图),作于白色棉布之上。或许,这就是老人家侥幸逃过浩劫的唯一一幅画作了。这幅画长约202厘米、宽约34厘米,是他效法白阳山人(明代著名画家陈淳,字道复,号白阳山人,与徐渭并称“白阳青藤”)的笔意所作,并有题画诗一首,以概括其画意。其诗曰:

仗履悠游到野桥,

崎岖石径接山腰。

高岩以下凉亭在,

水色岚光冲碧霄。

在这首诗后面,许老先生又写道:“民国庚午夏法白阳山人笔意画于本庄小校为蠢子帐檐”。署名“佩五”。民国庚午即民国二十年(1931)。原来,这幅意境悠远的画是他送给儿子的蚊帐檐子。此处的“蠢子”大概指他的三儿子宗道。据说,他也曾送给二女儿宗女一幅画作帐檐。料想其大小及内容应当与这幅画相近。可惜,后来不幸失传,所画具体内容也不得而知。据说,他年仅三十来岁,就已经被邹平县政府誉为书画家。

许老先生淡泊名利,不愿做官,所以考取秀才后,便不再参加科举考试。他热心教育事业,在村里兴办义学,义务担任教师。当时的两座教室,各有三间,全部由他出资修建。因为办学有功,邹平县政府还曾授予他“礼义廉耻”金匾,以表彰他崇礼、行义、廉洁、知耻的优秀品格。因为族谱失传,他还曾与叔伯祖许丹林(字凤山)一起修过《许氏家谱》,并请他的老师邑庠生孙绪曾先生为之作序。在序文中,孙先生对学生许青云评价极高,说他:“和而不戾,厚而不刻,诚因问学有日,亦其秉性使然。”(注:本公众号上一篇文章,即抄录孙绪曾先生《许氏家谱序》全文,有兴趣者可参看。)

 孙绪曾先生《许氏家谱》所作序言

除在村里兴办义学之外,因为德高望重,许老先生还被推举为村执事,相当于现在的村长。每次去县里开会,他都骑着自家的毛驴,而且自带干粮,从不花费村中一文钱。因他为人正直、急公好义,凡遇事觐见县长,从来无需预约,简直可以排闼而入。他担任执事多年,村里秩序井然,村民从未打过一起官司。村民遇有矛盾,经他调解,均能相安无事。村中偶有赌局,听说他要前来查访,赌徒们都吓得作鸟兽散。另外,许老先生素来秉持慎终追远的观念,还主持修建了六间许氏祠堂。然而,他本是一介书生,不善应酬交际。修建祠堂需要合族集资,虽然最终办成了这件大事,但是筹款也让他感到身心俱疲。有鉴于此,他告诫儿子们将来千万不要从政。1989年春,因村中拓宽道路,拆掉两间。现在尚保留四间,业已成为“周家村文化中心”的一部分。 

周家村现存的四间许氏祠堂

许老先生不但富而好礼,而且乐善好施。本村同族的许守悌,在他家里扛活当长工,他待之如同亲兄弟一般。某年临近春节,许守悌说家中尚无柴火可烧。许老先生当即指着打麦场中的几垛高粱秸秆说:“不光你家,凡是我们许氏一族,没有柴火烧的,你都给他们分一分。”在义务办学期间,他待学生也如同自家孩子一般。凡是家里得到时鲜水果,他都不忘带一些分给学生们吃。再有,当初修建自家房子时,他还主动将地基往前挪了好几米,以便让村里的路更宽一些。

《家庭往事》又记载说,许老先生性嗜酒。每餐必饮,一日三回,每回一小锡壶。小锡壶便于温酒,约盛酒一两有余。作画之前,他常常对求画者说:“你等等,咱先喝点酒,作画就有兴致了。”因为嗜酒的缘故,许老先生还与今日的黄河龙酒有过一段特殊的渊源。黄河龙酒产自今孙镇东部杏花沟以东的桓台县。那时候,当地人称杏花沟以东地区为“坡东”,所以那时的黄河龙酒便叫“坡东酒”。许老先生说,坡东酒是文化酒;还说只要喝了文化酒,便血气皆通,心神俱灵,诗兴浓,画欲盛,就能作出惊世之作。因此,他还专门为“文化酒”写了一首《酒诗》:

文化酒矣酒文化,

写字画画不离它。

亮笔直身释怀素,

酒名怎如范成大。

王伍庄的徐子正先生(名建中,字子正)是有名的武秀才,而许老先生则是有名的文秀才。当时,两人一文一武,堪称双璧。民国七年(1918),邹平县政府疏浚了境内的杏花沟,并且自上而下修建了三座大桥。老百姓俗称它们作“一大桥”“二大桥”和“三大桥”。其中,二大桥在今孙镇霍坡村东。疏浚完河道,县政府又着手修筑连接邹平县与今高青县的官道,计划经由韩店,一挺正北,过二大桥,途经周家村西与王伍庄东,往北再过小清河。官道邻村固然交通便利。可是,那时候的官道也是土匪与兵痞经常出没的地方。两边的村庄往往大受其害。两害相权取其轻。据说,两位老先生当即一起找到邹平县长诉说此事。后来,官道在韩店与霍坡村两处各拐了一个弯,远离了周家村与王伍庄。如今,这条路早已成为山东省内重要干道之一——庆淄路的一部分,仍旧保留着当初形成的两个拐弯。不过,当年弊大于利,现在却是利大于弊。俗话说“谁也没有前后眼。”这也是两位老先生当年所始料不及的吧!

许老先生原配张氏,继配刘氏,各为他诞下两个儿子。大儿子宗劭,字汉儒,自幼得到父亲真传,据说毛笔字写得特别好。他也曾在本村担任教师,可惜天妒英才,年仅二十五岁就去世了。二儿子宗衡,字元儒,出嗣他人,可惜十一岁时不幸夭折。三儿子宗道,字贯一,抗战时期曾参加八路军,并担任连长职务,后负伤返乡。小儿子宗蔚,字子文,因为成分不好,在家务农。宗蔚的女儿惠轩曾长期担任小学教师,现已退休。

据《家庭往事》记载,三儿子宗道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孝子。民国十四年(1925)冬,一日大雪过膝,树木、房屋、街道一片皆白;野外沟满壕平,田路不分,行人断绝。因家中无酒,不能解酒瘾,许老先生仿佛丢了魂似的,饭不吃,觉不睡,话也不说,只是在屋子里团团打转。宗道见此情景,当机立断,骑上家里的枣红马,就到四里多地外刘家庄的“刘家酒店”给父亲买“文化酒”去了。往常天气晴朗的时候,许老先生就喜欢到这家酒店里喝酒。这一天,因为雪厚无路,枣红马一路连蹦带跳。宗道好几次从马上摔下来,又骑上去。酒买回来了,许老先生丢了的魂也回来了。于是,他又精神抖擞地拿起笔来写字作画。从此,“孝子买酒”的故事便不胫而走,而且一直流传至今。

常言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许老先生也自有其缺点:比如外人觉得他通情达理极好相处,而家人却觉得他脾气古怪;又比如他虽疼爱女儿们,却不让她们读书。这也自有其时代原因,不能完全由他承担责任。他有五个女儿,分别嫁到邻近的张家、辉里、赵家、于何、北辛庄等村。其中,两个女儿早寡后,连同她们的孩子一起被许老先生接回娘家照顾。

在他的众女儿中,二女儿宗女尤其值得一提。她虽然没读过书,但是在父亲的潜移默化下,不但能阅读诸如《三国演义》《隋唐演义》《杨家将》等旧小说,甚至还能背诵其中的许多段落。除此之外,在父亲的熏陶下,虽然从未正式学过绘画,但是她画的画也确有几分功力。

许青云老先生是名副其实的一方文化耆宿。周家村今年九十一岁的许学仲老人还清楚记得,当年老先生的丧礼极其隆重。时至今日,村里人有时还会提起“老秀才”和他的轶事。

 

2018年8月中旬


附录:

不畏强御碑文

自古英雄豪傑得志則作霖雨於天下,不得志則為保障於一方。內患起則除之,外侮來則禦之。懷忠貞之志,抱勇往之才。事之不合於義者,守身則重於泰山;事之有近於仁者,視命則輕於鴻毛。此果决剛毅之所為,而正人君子愛之慕之,敬而重之者也。輝里庒李機慶、李恭長、李友長,鄭家寨段維烈,此四人者,尚有此遺風焉。民國十七年六月十七日,團中大眾將所擒之匪盡縛於北河之上以正公法。乃有數匪叵測,自解其縛泅而欲遁。一時團眾皆驚,無所措手。獨李機慶、段維烈者,惟知討賊之義,不顧河水之深,持槍而入,剌殺泅賊。無如賊雖斃而身已陷頂。既滅而命遂危矣。噫!彼蒼者天,殲我良人!河岸之眾,誰不淚下沾襟也哉!越至十九日,匪又入境,慘酷更甚。房屋任其焚燒,老幼被其擄掠,逃難者十之八九,居家者百無二三,此時此際,而欲求一敵抗之人,果伊誰哉!惟有李恭長、李友長懷公正之心,禀威武之氣,怒髮衝冠不忍坐視。自以為博浪之椎,既能擊始皇;魚腸之劒,亦可刺王僚。能濟則公家之福,不濟僅一身之禍,念及於此,遂入槍林之內,不畏彈雨之多,左衝右突,意必滅此而朝食也。孰意天心莫問,人事難測,以節烈英武之身而䘮於土匪强暴之手,良可慨已。於是團眾痛此四人為公義之事,而遭殘害之凶,心實難忍。遂出貲財而厚葬焉。然追悼之懷不能自已,而悽愴之感至今難忘。恐事遠年湮,節烈之風泯沒無聞,故又勒諸貞珉,以垂不朽云。

清邑庠生許青雲敬撰并書丹

中華民國十九年歲次庚午孟夏  榖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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