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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里走,安顿自己|许知远对话许倬云实录(上)

尤里卡 十三邀 2020-03-14



终于完成了长久的愿望,拍摄回来,大家对许老先生的素材视若珍宝,编辑完成仍旧不安忐忑。为了不折损这次难得的采访,我们从今天开始,以文字的形式,为大家奉上两位许老师的谈话实录,希望可以弥补我们的愚拙。



许知远:许老师,总算见到您了,谢谢您。


许倬云:您好,我不能站起来的。


许知远:没问题。


许倬云:您是哪的?


许知远:我是连云港的。


许倬云:连云港。


许知远:对,我在苏北。


许倬云:我是无锡的。你们在连云港以前是在哪的?


许知远:山东,一开始从山东过去的。


许倬云:我们家是从河南搬到福建,福建搬到无锡。我们的祖宗是河南的,你说匪也可以,你说民团也可以,反正是天下大乱,那里一批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了,打点家什,几千人一起走,到福建就一路打下去,没处安身,打到福州才定下来,开了个“闽国”。我们福建的许家在海外的很多,菲律宾的科拉松·阿基诺(前总统),就是我们这里出去的,她姓许,福建人叫科(音)。


我是伤残,这次礼拜三摔了两跤,就在我的书房里面,一天连摔两跤,现在还带点伤。头上已经没事了,脖子和尾椎骨还疼,所以我不能弄太久。


许知远:好。


许倬云:我们怎么处理今天的访谈?


许知远:我就问您问题,您回答就好了?


许倬云:你问我答,我回答每次是几分钟呢?


许知远:随您便,像聊天一样。


许倬云:我是教书的,您说随我便,那我一开口就是50分钟。


许知远:也行,我就当来上课就好了。


许倬云:那不行,你又不是学生。




抗战经历影响一生


许倬云:我在大陆考古,每年走一个省,看了十年考古,很有益处,当场看的跟书上看的不一样。


许知远:所以现场感对您的历史写作冲击是很大的,是吗?


许倬云:对,我也不能爬下坑,那个坑一挖可能是20尺深,有的地方把我放到箩筐里吊下去,有的地方把我放到藤椅上抬下去,挺有趣的。


许知远:您这代人的天真现在普遍少见了,好像那代人特别有一种这种东西?


许倬云:我们都是老顽童。


许知远:精力旺盛、生机勃勃,您觉得这个东西是怎么来的?是那个时代的特征带来的吗?


许倬云:不叫时代,我也说不上来,我想是我们这个时代人都逃过难,到外国来读书也都是挺辛苦的,在外国读书的经历,各人有各人的幸运,各人有各人的遭遇,都是无中生有、苦中作乐,这样一来,老夫子的性情就不多。道貌岸然的人有,我不做那套,开口就是经典的我也不要,我偏好性情中人这一类,比如白先勇,性情中人,了不起。


许知远:我看您的文字都感觉得到,那些东西都是很动人的。您现在还会常想起哪段时光呢?


许倬云:回忆最多的是抗战期间,我抗战期间的经历影响我一辈子,也影响我念书选的方向,以及我关心的事情。抗战期间是求死不得、求生不成,我又是残废,也不能上学。七岁抗战开始,我那时候不能站起来,我到13岁才能真正拄着棍走路。别人都在逃难,像我弟弟11岁就住到中学那边去,跟小兵一样,我就跟着父母跑。我父亲的工作是在战地的文官,我们也是战线前前后后,常常就住在乡下老百姓那去借个铺,庙里借个地方住住,所以我跟老百姓的日子很接近。


我常在村子里面,老是搁在一个人多的地方。农夫在种田,妇女在洗东西,我就在人多的位置,有事情就帮忙,我就幸运了,能看老百姓的日子,农夫怎么种田……


7岁、8岁小孩到地里抓虫子、捡虫子,拔苗、拔草,我那一段的进进出出都在小村落的偏僻地方,有的时候日本人打得急了,我们临时撤退,撤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您听过叫神农架的地方吗?


许知远:嗯,听过。


许倬云:神农架进不去的,那里有个老林,退就退到神农架的边上,这些经历让我在中国内地的日子看了很多,所以我的心不是士大夫的心,我的心一直念着那些人。


许知远:这段经历对您后来的历史写作有直接影响吗?


许倬云:对,我第一部英文著作是《社会变化》,第二部英文著作《汉代农业》,讲怎么种田。你们大学者大教授写了老半天的书,连饭怎么出来的也不知道。老百姓的事,我兴趣最大的。


因为日本人打,我们城市被占了,我们打八年是靠农村撑起来的,连前带后,我们七百万兵员阵亡。那个农村的力量是强大的。四川一个省提出两百万壮丁,基本上都没回家,草鞋、步枪、斗笠,一批批出来。


那时,各地撤退的人或者拉锯战的时候,前线撤到后边农村,农村人一句闲话不说,接纳难民。多少粮食拿出来一起吃,一群人一起饿。满路的人奔走,往内陆走,没有人欺负人,挤着上车,挤着上船,都是先让老弱妇女往上推,自己留在后面。大路上奔走,多少老年人走不动了,跟孩子说你们走、走……


许知远:是不是这样的经历让您对中国始终特别有信心?


许倬云:所以我知道,中国不会亡,中国不可能亡。




为常民写作


许知远:您最近在写什么新书吗?


许倬云:最近有个南大的教授,在多伦多,他每个礼拜用skype跟我聊天,聊两个小时,每次一小时。我刚刚写完了一本《美国六十年沧桑》,他就好奇我对美国竟然这么熟悉,说我对西洋史都相当熟,我说我在芝加哥念书,念的是两河流域跟埃及,那一套东西让我注意到西方的源流。


可是我88岁了,也没太大的力气,我现在脖子只能弯到这里,我不能弯下去太多,因为我的整个脊椎是钉死的,我也不能写字了,因为钉死了脊椎骨以后,我的手指头功能都不行了,所以我查书只能网上查,我看书只能萤幕上看,这个就叫我的写书工作比较辛苦,


我在2012年开大刀子以前,写字挺快的,写得不好看,但是挺快的,不能写毛笔字只能写钢笔字。后来开完刀以后就不能写字了。我的颈椎骨的第二节一直开到尾椎骨,通通锁起来了,这个日子不好过,所以我太太非常辛苦。我开完刀以后,这几部书通通是口述笔录。


许知远:口述写作跟之前笔写作,您觉得差别大吗?


许倬云:差不大,我个人写书的时候,我脑子里面想出来的就是书上写的字,我念得不快,但是不需要太多改动。


许知远:您最近常提到常民的重要性,为什么您这么强调这点呢?


许倬云:因为我们同行的各种著作里头,通常只注意到台面上的人物,帝王将相或者什么人的成功,写的是名人的事情,头头的事情,讲的是堂堂皇皇的大道理,老百姓的日子没人管。所以在《中国人的精神生活》里面,我讲的就是老百姓过日子吃饭、过日子等等,都是人跟自然整合在一起,而且所有多元的调和,吃饭,荤素、干湿凉热调配一起。而且调和是动的,不是静的,那么我们中国有着24个节气,我们过日子总是注意到人跟自然的变化同步进行。


小满谷雨。我们春天是什么样的季节,要看什么鸟、什么花开了,这是我们人跟自然的协调,以至于到一些诗词歌赋,中国的绘画,诗歌的句子都是配套的,所以诗里面一定是拿自然风景的变化来形容不同的风格,讲情绪是人的事情,但情绪后面它藏满了自然的变化作为背景,这也是调和人跟自然永远不脱开,所以我一辈子最喜欢的诗歌里面八个字“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李白的《忆秦娥》。


都是天然风景,但是这天然风景四个时段、季节、日夜、残照,汉家朝代陵阙生死,八个字,四个时段。四个时段都能描绘出具体的形象来,但这个李白八个字讲着我们人在这四个时段里面都脱不开,都是有兴有亡,他讲的都是残照秋天,汉朝已经老早过去了。这种的情绪是一个人在宇宙的变化,人世这个兴废统统融合在人的情感里面,这种情绪,这种的气派,别的语文里面是很少很少的。英文里面又没有文字的形象,只有声音,所以说显示不出这种东西来。


比如说马致远的《天净沙》从头到尾,最后断肠人在天涯,这个在字,一个字一个动词,前面统统分裂了一个零零碎碎的形象,可拼在一起一个在天涯,就全拢扩在内了,这种也是只有在形象的字眼里面可以看得出来,形象的文字里面才能。


我们常民的日子,可以说无处没有诗意,无处没有画景,无处不是跟自然相配,无处不是和人生相合。这种生活不是说只有知识分子才有,一般人一样有。老头散散步,大燕已经成了行了,往那边飞了,眼下的燕子回来了,都是一直深切的跟四周围相关,这种境界不是美国的生活、欧洲生活看见的。


许知远:但这种生活,是不是在二十世纪很大程度被中断了?


许倬云:中断了,就希望你们把它恢复过来。


许知远:那您觉得怎么重建?


许倬云:要许多人合作。心情要有敏感的心情,要有同情的心情,同情的情感就是将心比心的心情,才能够看出四周围无处不是诗,无处不是画,无处不是拿我跟人放在一起,拿自然放在我心里,这个他的精神生活是丰富的。




往里走,安顿自己


许知远:包括您说,以后现代世界都陷入某种精神危机。


许倬云:对。


许知远:人无法安身立命,西方、东方都有相似的。


许倬云:现在世界全球性的问题是人找不到目的,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在哪里,找不到目的,找不到意义,于是无所适从。而世界上诱惑太多,今天我们生活起居里面,有多少的科技东西,这些东西都不是自己做出来的,都是买的。今天你没有金钱,你不能过日子,在大陆说你没有卡不能过日子,没有手机不能过日子,于是你必须要在这种生活中间。你不能独立,既然不能独立,你就随着大家跟着跑,大家用什么,你跟着用什么。


尤其今天网络、媒体,每一个人都在影响别人,你们今天做节目也在影响别人,你采访我,我回了话,你拿着我的话传出去可能影响别人。每个人彼此影响,但是难得有人自己想,听到的信息很多,不一定知道怎么拣选,也不知道人生往哪边方向走,人生活着干什么。只有失望的人,只有无可奈何之人,他会想想我过日子,为什么过。顺境里面的人不会想,而今天日子过得太舒服,没有人想这个问题,忙的是买这个机,买那个机。


许知远:那这个盲目最终会导向一个很大的灾难吗?


许倬云:对,忙的是赶时髦,忙的是听最红歌星的歌,不管那歌星的歌是不是你喜欢听的。人家告诉你听,因为他有名,因为他有名,所以我就听他,不是因为他好,是不是?就人的判断能力也没有了,人没有目标,没有理念,也没有判断能力,这个是人生是灰白一片,这个是悲剧。自古以来最重要的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阶段,我们用德国人雅斯贝尔斯的意见,转轴的时代。


许知远:轴心时代。


许倬云:那个时代每个文化圈都冒出人来,冒出一群人来,提出大的问题,多半提出问题不是提出答案,那些问题就始终今天还在我们脑子里边。那一批人问的问题,历代都有人跟着想,我们都在做注脚,可现在对大问题做注脚的人越来越少,因为答案太现成,都像麦当劳一样,思想上的麦当劳,现成答案。随手一抓就一个,短暂吃下去,够饱了,不去想了。所以这些是今天物质生活丰富方便,精神上空虚苍白,甚至没有。人这么做走下去,也就等于人变成活的机器,我们来配合AI(人工智能),不是AI来配合人,没有自己了。


许知远:那怎么应对这样的时代呢?如果一个人不甘心,他的力量又这么微薄,他怎么应对这样一个潮流,怎么自我解救呢?


许倬云:这个就是你们媒体和新闻界,和知识界第一线应该做的事情,我愿意给你做讨论、谈话,就是希望借助你把这消息告诉别人,有一千个人,有一万个人有两三个人听,到他耳朵里面去,听到心里面去,我也满足了,你也满足。


许知远:您的解决方案是什么?


许倬云:叫每个人自己懂得怎么想,看东西要看东西本身的意义,不是看它的浮面,想东西要想彻底,不是飘过去,今天的文化是一个打扮出来的文化,是舞台式的文化,是导演导出来的文化。


许知远:您自己遇到过那种很大的精神危机的时刻吗?


许倬云:我,伤残之人,要能够自己不败,不败不馁,生下来就如此,如果你长到十五岁才一棒槌被打倒,那就完了,起不来的。我从生下来知道自己是残缺,不去争,不去抢,往里走,安顿自己。




历史学家可怜得很


许知远:您觉得历史学家在这个价值转型的过程中可以扮演什么角色呢,可以做什么?


许倬云:我们可怜得很,我们只能记人家做过的事。


我另一行是社会学,所以我在历史里摆点社会学东西进去,就可以做得比较自由。


历史学家可以做的,不是只是说是找例子,也不是保存东西,要活学活用。全世界人类曾经走过的路,都要算是我走过的路之一。这样子排历史,就可以排出无数的选择,让我们在找路的时候,绝对不要只有这一条路或者这三条路。


还有学历史可以学到从个人到天下之间各个阶段,各个层次的变化、变化里面的因素。因为我是社会和历史合在一起的,我的历史个人的地位最小,文化的地位最高,影响人。


文化长流,文化可能它也脱不开人群这个社会,脱不开经济,脱不开政治,也脱不开地理,也脱不开天然环境,也脱不开我们驾驭天然环境的科学。文化是一个总的东西,我是跟着年鉴学派的思考,年鉴学派错用了“年鉴”这个名字,年鉴学派人的眼光,就是要超过年。


许知远:他们千年鉴。


许倬云:万年鉴。最短的是人,比人稍微长一点是政治,比政治稍微长一点是经济,跟经济稍微长一点的是社会,然后是更长的是文化,然后是人类文化,最长的是自然。


许知远:这么长段文化的尺度下,人显得那么小。那人怎么样获得自身的意义和价值,您觉得?


许倬云:山谷里面花开花落,没有人看见它,那个花开花落,就白开花白落,它不在我们理解的世界里面,所以今天看见黑洞能照相了,我们才晓得黑洞里面是什么玩意。我们宇宙知识多了一大块,没有上天卫星一个个上去,我们怎么知道月亮背后的东西……所有我们知道的,或者肉眼看见,或者用机械的眼看见,或者用推理的眼看见,或者用理论的眼来看见,或理论是完全纯推理,哲学能推理到最远最远。


所以说人受教育的功能,不是说你受的教育换得吃饭的工具,也不是说受了教育知道人跟人相处,和平相处。要有一个教育,养成一个远见的,能超越你未见。我们要想办法设想我没见到的世界还有可能是什么样,去扩展可能性,可能性是无穷的。


许知远:您写了这么多书用来解释中国文明、全世界的文明……您觉得这些解释里面,有没有明显的缺陷,您仍然想克服掉,无法理解的东西?


许倬云:我很多缺陷,其实我最喜欢数学,因为我的身体这样,我不能考理学院,考理学要实验,我在中学的时候几乎烧了实验室,所以我不能报考理学,就去读历史。理学、数学里面两个东西,一个数论,一个拓扑。数论,数字怎么玩,一个拓扑,形状怎么玩,形状你以为我们都看见了,没有,很多人想象不到的形状。我问问你,你有没有办法设计一条让蚂蚁永远爬不尽的路?


你们的裤带、皮带,皮带是两面平的,你拿这个头跟那个头,翻翻接过来,你让蚂蚁再顺着爬,永远走不到头,这就是无穷的空间在一个向度上,一个维度上,一个无限的空间。


许知远:这种空间和历史的关系是什么样?


许倬云:我刚才讲的社会,在社会的空间,经济有经济的空间,思考有思考的空间,种种空间无限,社会空间有人跟人之间交往的关系,这是空间。交往关系里面有间接的,有直接的,有群跟己,有今天和昨天,有上面和后面,有继承和断裂,无穷的空间,所以我拿拓扑这个观念在想,我会想出很多纯粹学考证,纯粹学文献的历史,想不到的玩意儿,或者不想碰的玩意儿。我88岁,好奇心不断,就是因为我脑子里面想找的空间太多太多,忙不过来。


许知远:如果用拓扑的概念想象中国的历史,它会是什么样的呢?比如说中国和日本可能是不一样的空间方式,跟美国也不一样,它是什么样的呢?


许倬云:我无法讲完,没穷尽的,无穷无尽。我就是说我希望是什么样,我希望的是没有国家的界限,政府管的最少,所有的事务在人跟人磋商、协调、协议之后,大家一起做。代表财富的金钱不存在,代表资源的拥有的东西,因为资源足够可以不需要斗争,不需要夺,这个是我希望的事情。


其中有一环最难最难,情感,情感最难。里头的向量最多,维度最多,怎么样处理情感,我现在不知道。情感是既伤人,又补人。没有情感,人不是人,情感太伤人,太苦。所有维度里面,情感最难处理,因为理想世界里面都没有。




寻根


许知远:您去了台湾,又在美国生活这么多年,对您来说“根”重要吗?


许倬云:我没有根,不要说我们外来人没根,美国人本身也没根的,美国的社会年轻人是浮萍,飘着。小时候你们听故事《三个小猪》,对不对?长大了,一人背个包裹出去干活去了,三个小猪的故事就是美国的社会。在当年开拓的时期,十八岁一个孩子拎着一个小衣箱,火车过,红旗一打,火车一停,他跳上车从此不回来了,二十年、三十年再回来。是飘萍,没有根的,在别处建功立业,他不回家乡。


许知远:这样也不是有一种冒险精神,有一种扩张精神?


许倬云:对,但这样他就没有回顾,没有过去。一代非常强大,当然他们没有延续性,只有财产延续性。


我的机缘是特例,但我必须感激我们家老太爷(父亲),我们家老太爷是清朝水师学堂毕业,辛亥革命他带了三条小兵船起义,所以他对民国有特别感情。


他聪明、见识多, 海军的教育是英国式的教育,见多识广肯思考。我在家里总是跟他在一块,潜移默化听他议论。他听英国的BBC,他会拿讲给我听,因为我不懂英文,他讲BBC说什么什么,欧洲战争打得怎么样了……抗战时期,他在湖北管第五战区的军粮民事经济事务,巧妇难为无米炊,他就挖空心思,看怎么样能做好它,要有车可以送东西,要有地可以种出庄稼,要有想办法分配的机制,要急难来的时候怎么解决,我看到他焦思苦虑,不能不感动。


许知远:所以您是东林复社和BBC共同的产物,受两个不同传统的影响。


许倬云:无锡是特别的地方,江南的文风盛,没话说。无锡不注重科举,不注重斯文,苏州私人画家潇洒得很,庭院过日子舒服得很,常州状元、宰相一大把,无锡念书是为了念书,我的爷爷一辈子喜欢数学,他宁可不考科举,他玩数学。


许知远:所以无锡很有希腊精神,为知识而知识。


许倬云:我的曾祖父自修医学,到后来变成有名的儒医,他去看病不要钱的,四乡八镇有人派船上来接他,说谁谁病的没法治的,您老人家看看去,看着看着就替我的祖父娶了个媳妇,是他其中一个病人的女儿。


这种人无锡多得很,所以说到后来实业家无锡出得多,数学家无锡出得多,江南造船所里头技术员十来个无锡去的,做实在学问的地方不做荒苗,所以士大夫的世家不高高在上,一样可以参加实务工作。钱孙卿、钱子泉双胞弟兄,钱子泉学问家,国学专修科的创办人之一,钱孙卿地方服务,他没有自己工厂,可他是商会主席,他是绅士头子,能干、学问好、热心。共产党过江,他是江南总商会会长,提了十万担粮食供给解放军。觉得国民党已经腐败了,他寄希望于共产党。所以无锡的地方是实用之材比别处多,你看两边专家、院士里头,无锡一大把。我到大陆去复旦大学,华中一是无锡人,到北大许智宏是无锡人。到哪里碰到又是无锡人。


许知远:您现在想起无锡来,最想去哪里?


许倬云:湖边是一个,太湖边。两岸恢复交流以后,我知道我父母一直怀念故乡,他们一直吩咐我们说他们在台湾不要下葬,叫浮厝。所以他没有挖地,一个水泥的盖子盖在上面,一个圆圈,一个圆房子盖在棺材上,所以等到两岸相通以后我们拿他们骨头请出来。收拾好,化成灰,奉送回去。在无锡的马山公墓安置他们,那里二十几个坟头了,亲戚都在,许家二十几个坟头。


我的孙辈这一代的话,大约二三十个、超过一半人做了作家、画家、艺术家等等。


许知远:还有唱流行歌曲的。


许倬云:那个是第一位,音乐细胞遗传了他妈妈家来的,我们许家没有音乐细胞。不过也难说,李建复也是我们许家的,《龙的传人》。李建复是我二姐的儿子,王力宏是我大姐的孙子,王力宏的妈妈很喜欢唱歌。


许知远:所以到未来您觉得海外的华人群落也会发生非常大的一个变化?


许倬云:在人文艺术这群人里面,可能出头最多的是建筑设计。这点我们已经看见不少华人的年轻人已经冒出头来了。贝聿铭父子二代都是设计家,林璎也是设计家,我看见朋友里面想做设计家的不少,正好在实用和艺术之间。


/


许先生说,"一万个人里有两三个人听,到他耳朵里面去,听到心里面去",他就满足了。对谈很长,感谢你读到这里,成为一万个人里的两三个人。


明天,我们继续放送《十三邀:许知远对话许倬云实录|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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