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兔还是艺术？一张兔年邮票何以引发热议

与其高呼“天总是会亮”，不如把自己化为一盏烛火照亮他人，哪怕是一根火柴也好。

魔幻的2022即将过去，今天聊个轻松一点的话题。最近两天，一张兔年邮票上了热搜。每年发行的生肖邮票都会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但这枚邮票引起的争议，俨然超出了对艺术和美学的探讨，甚至形成了一种社会现象。

据中国邮政官网发布的文章介绍，引发争论的《癸卯年》特种邮票是中国生肖邮票第四轮中的第八套。邮票一套两枚，第一枚名为“癸卯寄福”，用别出心裁的蓝色描绘了一只右手执笔、左手持信的睿智卯兔，仿佛在向人们传递着新春的美好祝福。创作者是中国第一张生肖票猴票设计者黄永玉。

但网友们好像并不买账。纷纷惊呼，这血红的眼睛，诡异的颜色，变异的姿态，透射出摄人心魄的强烈 “妖气”。怎么也让人无法联想到兔子的温顺和新年的吉祥幸福。犹如一只手握生死簿，一笔钩人魂的凶兔“判官”，令人感到恐惧和厌恶。还有网友晒出日本、香港、台湾，韩国和美国等地的兔年邮票做对比。

▲日本▲

▲中国香港▲

▲中国台湾▲

▲澳大利亚圣诞岛▲

▲列支敦士登▲

▲韩国▲

▲美国▲

也有网友站出来解释称：这枚邮票用别出心裁的蓝色描绘了一只右手执笔、左手持信的睿智癸卯兔。仿佛在向人们传递着新春的美好祝福。且蓝兔同蓝图谐音，有着美好希望的寓意。不是像评论区某些人说的“眼睛很怪” “哪一版都比这恶灵兔好”，不懂就别乱说。况且这枚邮票的设计者还是国画大师黄永玉。

那么，我们到底应该如何看待这场“兔子”引发的争论，以及背后的社会现象呢？我在前文《科技与狠活背后，“辛吉飞现象”告诉我们什么？》中给朋友们讲到过“社会现象”的问题。任何一种社会现象都来自某种社会影响，往往会反映出某些社会问题和社会变化。社会现象是动态的，而且会在特定的时间和历史背景下运作。人们在不同方向上施加的影响，会人为的增加社会现象的复杂程度。怎么样，这段理论知识够硬的吧。

很多朋友对于黄永玉的了解，到了“国画大师”这四个中国字就止步了。对作品其实知之甚少。我倒是蛮喜欢这位九十多岁还充满率真，追求灵魂自由和精神独立的老爷子。黄永玉确实有着和别人不同的艺术语言。他的很多作品都属于“画里有话”。看似信手涂鸦却常常蕴含深意。例如下面这两幅：“我丑，我妈喜欢”，“嗓门在歌唱中还不如诚挚重要”。让人第一眼看上去便不由自主的想到“这是说谁呢？”

兔子，也是黄永玉的重要创作题材。例如，讽刺房价太高的“三窟哪里敢想，一窟已属不易”和批评开发商贪婪的“搞地产，三个洞未免太不像话”；还有“龟兔赛跑”系列等等。这些兔子只是用粗犷的线条勾勒出外形。但表情却充满了“人味儿”。艺术作品和工艺品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艺术品是艺术家的独立表达。而工艺品是可以批量复制的工业产品。

真正优秀的艺术语言并不是告诉你1+1=2，更不是强迫你接受2+2=5，而是引导你自己寻找心目中的答案。

近几十年来，大多数国人对“美”的认识都来自于宣传。艺术修养方面的教育一向是高度缺失的。艺术被视作是为人民服务和教育人民的。这便导致国人很容易跟从所谓的时代审美。例如五六十年代的绿军帽和补丁裤子，工人阶级粗糙的大手和农民兄弟的黑红脸膛；八十年代的喇叭裤、蛤蟆镜和飞行夹克服。绘画方面也是如此。那种突出主体、政治味道浓郁的苏联风格曾占据国人审美的主流。例如下面这幅《列宁宣告苏维埃政权成立》。很多版本的历史教科书中都有这幅作品。作者谢洛夫曾担任列宁格勒美术家协会主席，并两次获得列宁勋章，一次获得苏联劳动红旗勋章，是一名地地道道的“体制内”艺术家。在这种艺风影响下的中国画家，能够走出思想桎梏，打破传统、形成独立和鲜明的艺术风格的可谓是凤毛麟角。

那么，既然黄永玉的作品并非“粗制滥造”，也未颠覆旧有的风格，为什么这张兔年邮票会招致如此大的非议之声？这就要谈到一个心理学名词“自我表达”。

在西方文化中，表达自己的想法、偏好、感受，被看作是“自己”存在的表现，而自我表达的自由，则被看作是个体自由的重要标志。但是在东方大国，个体在集体、下级在上级面前是很难找到“表达权”的。举例来说，单位里的某人就领导的某项决定表达不满，在西方看来只是一种正常不过的行为。但在东方就很容易被扣上“不懂感恩”“破坏团结”的帽子。甚至还会有人怀疑，这是不是又有井外势力在蓄意搞破坏。因此，要想在集体中不被排斥，就必须要放下“自我表达”，变得“合群”和“识大体”。人也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去自我化”，丢掉个性和独立思考，变得顺服。当看到有人在“表达自我”的时候，不但不会支持，反而会恐惧和愤怒。生怕有什么事情会连累到自己。

其实人在表达的过程，就是完成思考的过程。例如我在写一篇文章的时候，会通过观察和资料收集、归纳，然后加入自己的分析和理解。最终呈现给大家的就是我想要表达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我的自我认知和情绪会被激活。使我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存在的状态。而一个长期不能正常“自我表达”的人，必然会出现情绪压抑、思维能力减退、身心健康状况下降。

此次在“兔年邮票”的争论中，很多人与其说是在批评画作，不如说是进行一次难得的“自我表达”。例如：

网友“比个棒.耶”：哪里最差，和我现在状态一样，要走火入魔了！非常写实。

网友“岁岁微年”：嘿嘿嘿，我还挺喜欢反派兔子的，她看着就很凶，不像常人眼里的小白兔，做人就得凶点。

偏巧，黄永玉的这幅作品并没有以往那样画龙点睛的提款。于是便给了“表达”更多的发挥空间。画面中的很多细节也被逐一解剖开，再赋予新的定义。尤其是正在经历了充满魔幻的2022年后，很多人的情绪都在借这样一张小小的邮票做宣泄口。而情绪是可以传染的。当集体性的情绪表达形成的时候，就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社会现象。如潮水般涌向“兔年邮票”的批评、其实是无数人在为自己遭受的痛苦的愤怒发声。人们用解读作品的方式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画作本身反而显得并不重要。我敢说，无论是日本还是韩国的兔年邮票，一样可以槽点满满。在一个万物皆可“揶揄”的时代，大家都变得不再那么“识大体顾大局”了。

此次“邮票”引发的争论还有一个值得关注的点，“国画大师”的名头显然镇不住场面了。这话并非是对黄老不敬，而是客观评论如今的大师、专家越来越失去权威和说服力。我小时候很喜欢看一本叫《讽刺与幽默》的杂志。通过这本杂志，我认识了丁聪、方成、张乐平，华君武等一大批优秀画家。我喜欢他们用朴实的线条和简洁有力的语言针砭时弊。正是他们敢于“自我表达”，使人们看到笑的杀伤力比直接抨击更强大。

但是在今天，面对灾难和各种社会积弊，少见哪一位艺术家、大师能勇敢的站出来。而专家们的集体失明甚至不顾体面的信口雌黄，更导致整个知识分子群体为之蒙羞。本该成为社会脊梁的人，既然没有承担起在社会中的责任，也没有敢于替普通人的苦难发声，为什么还想得到公众的支持和尊敬呢？公众的耻笑，承载的是人们情绪的投射，表达出的是失望和不满。或许以后谁再骂人，最恶毒的可能莫过于：“你这人怎么跟个专家一样”。而对方也立刻骂回来：“你才专家，你们全家都是专家”。

我觉得，这次关于“兔年邮票”的争论并不会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它最大的意义在于很多人都开始积极的进行“自我表达”。研究表明，一个观点、或者愿望，一旦被向外表达，即便它并非表达者的本意，表达者对于这个观点、愿望的投入度也会得到显著的提升。所以，积极的“自我表达”可以帮助改善我们的认知，让我们从定义化的“社会角色”、“社会关系”中跳脱出来重新获得“自我”。这个过程就像在人的脑袋里擦出一点火花。累积起来，就会成为“改变的力量”。这便是我一直想努力做到的：与其坐盼“天总是会亮”，不如把自己化为一盏烛火照亮他人，哪怕是做一根火柴也好。

魔幻的2022即将走到终点。如果明天实在没有时间，这将会是我写在2022年的最后一篇文章。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不巧正处于难以“自我表达”的境遇中，你最好的反击方法可能就是幽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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