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禅：同学聚会纪实

同学聚会纪实（小说）

古  禅

       半个月前，紫娟接到同学聚会的邀请，有点不知所措。她下意识的走到镜子前，在脸上、眼角边寻找着当年的蛛丝马迹。她有点犹豫，也有点轻愁，但很快被兴奋代替了。在屋子里的脚步也快了起来，忙着在衣橱里翻箱倒柜……失望之余，就想起了学生时代的点点滴滴……他会去吗？他肯定会去！大鸟是这次的搞手。他和大鸟是死党，没有理由不去。可是，他那么远……紫娟想的那个“他”，就是肖雄。当时学校篮球队的。而紫娟是学校文艺宣传队的。文革期间各行各业都在“四海翻腾云水怒”，学校也不例外，照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办，搞什么这班那班的，其中就有文体班。就这样，肖雄与紫娟分到了一个班。

       大鸟没什么特长，但田径样样都能对付，也分到了文体班。大鸟一直是个快活人，喜欢热闹。现在时兴怀旧，他岂甘人后？这次吆喝来的聚会，就是酒席桌上大鸟一时冲动的结果。心血来潮，马上给方圆一千公里的同学们发了微信。在国外的，他也没有放过。撩撩那些老同学呗。当然，他暗恋对象，也是不会放过的。佟华就是大鸟曾经的暗恋对象。不看大鸟平时大大咧咧，心并不粗。佟华在学校也是篮球队的，在校运动会上，也是田径好手。还是学校跳高记录的保持者。不是背越式那种。是春燕展翅，凌空一跃，羊角辫就飞扬起来了。这一幕，大鸟永远不会忘记。大鸟初中时，对运动从来不感兴趣，但为了出风头，也还是积极参加。上高中后，与佟华分到了一个班上，成了一名排球队员，对各项运动也认真起来了。田径场上，次次囊括短、中、长跑冠军。但大鸟贪玩，学习成绩不如佟华，所以心生自卑。迟迟不敢向佟华递示爱的纸条子。

肖雄与佟华都是篮球队的，近水楼台，慢慢就走近了。肖雄与大鸟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不知如何是好，郁郁寡欢到高中毕业。因为肖雄暗恋的对象是紫娟，也知道大鸟喜欢佟华，但佟华主动约他，他怎能拒绝？肖雄只好在淡淡的愧疚中，掩盖其中的得意，更多是觉得对不起大鸟。佟华与紫娟是闺蜜。但那时放开来谈男同学的，还真是比较少有。最多心照不宣而已。紫娟与佟华就是心照不宣的那种。静下心来，紫娟有了主意，不如发微信给佟华，旁敲侧击，打探打探这次同学聚会究竟有哪些人。还没有等紫娟在手机上咬文嚼字完，佟华就来微信了:“美女，在干嘛？”紫娟只好洗掉手机上面写好的文字，给佟华回了过去:“真是心有灵犀啊，正想给你发微信呢。大鸟有没有联系你？”“有啊！他神经病！八百年不联系！莫名其妙的就发个短信过来:初恋情人在干嘛？我没理他。他又叫我的小名，让我猜……我才觉得是熟人了”“叫你:娇娇啊”“是啊，说是要我去参加同学会。还说一定要去！一通电话，原来是大鸟！”

  紫娟手写的速度跟不节奏，马上换成了语音聊天:“大鸟给我也发了微信。我在儿子这边。是小聚还是大聚？”佟华也通过语音回答到:“我也不知道。他问我，最近有没有见过肖雄？我快四十年没见他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估计这次聚会肖雄会去……”“哦……”紫娟一时语塞。佟华只好心照不宣的岔开话题:“现在好烦，女儿结婚三年了，还没动静。去年小两口却在家里养起了小狗来了！”“有了孙子，你更烦！”“你就卖口乖！有时间去吗？”“你去我就去……”“唉！同学一场！一晃就老了。能见到你就去呗！谁怕谁！”

        真是往事如烟啊。肖雄与紫娟家里的成份都不好。文革时期常常是批斗、陪斗对象。据说紫娟的父亲迫于压力，还在台上揭发过肖雄的父亲。由此，两家的父辈间多少有了点芥蒂。肖雄聪明、一表人才，就是有点沉默寡言、郁郁寡欢。由于肖雄的家庭归到了“地富反坏右”一类，自己就一直得不到重用。其实肖雄的嗓音与台型也是不错的，刚上初中那阵子，还唱过“李玉和”呢。后来阴差阳错，到了高中，竟成了学校篮球队的板凳队员，没有机会上场的那种。紫娟家虽然成份也有问题，但紫娟倔强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加之紫娟人美歌甜，其她队员望尘莫及，只能让她一枝独秀了。紫娟当仁不让，成了八个样板戏的轮流主角。紫娟与肖雄相互暗恋，却迟迟不肯表白，大约与那个时代及时代给家庭之间造成的嫌隙，有着密切关系的。

见面定在八月二十号。聚会地点订在江湾镇的红楼。说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纪念日。大鸟真是想得出来！总有一个好理由。大鸟读书不行，但经商却有几把刷子，沉沉浮浮几十年，混到了一个传说中的中产。八十年代中期，大鸟倒卖钢材，还因投机倒把罪，在监狱里呆了两年。出来后到东莞打工，有了点积蓄，就跑到广州白马服装城搞服装批发零售。前店后厂。其实是两、三个人的作坊而已。什么好卖就仿制什么。晚上把缝纫机机头放到地上，缝纫机面板就成了睡觉的床了。这样，熬了三年，才有了固定的客户，才有了经验，收入到了一个井喷的阶段，小赚了一把。目前在广州定居。各奔东西后，肖雄最终留在了上海。下放农村时，认定了读书才有出路，77年恢复高考，肖雄考了三年才如愿以偿。是同学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只可惜年少不知珍惜，也不知道愁为何物，错过了紫娟，也错过了佟华。接到大鸟的邀请，肖雄十八号就回到江湾镇了。佟华在江城，与在宜昌的紫娟约定好，二十号早晨十点左右同时抵达江湾。在江湾的兵兵、轩轩、湘萍、莎莎……等一帮老同学，十点后陆续来到了红楼。

大鸟吆喝着，出出进进、忙前忙后。肖雄心事重重的坐在厅房一隅。兵兵、轩轩高兴的用江湾话招呼着各路来宾。湘萍与莎莎站在门口叽叽喳喳，与一大帮同学拉着家常。突然，湘萍和莎莎异口同声:“两位美女到了！”佟华和紫娟在欢呼声中，与每个同学打着招呼。肖雄也不由自主的起身驱前。还是佟华大方:“肖才子，认识我吗？”紫娟娇嗔的搡了佟华一下，望着肖雄，轻柔的问了一声:“肖雄，你好！”肖雄:“呵、呵。好、好！”微笑着点着头。大鸟冲肖雄嚷到:“怎么大姑娘似的！又少女情怀了？大家就坐！就坐！马上开席！”紫娟用余光扫了一眼肖雄，侧过脸去，装着去找自己的位子。

        人过中年，不是碰得头破血流，就是摔得鼻青脸肿。能有个全尸，已是万幸了。出来见人，只是画了个妆而已。肖雄上了大学，佟华进了工厂。头一年，两人信函频密，喜鹊唱枝头。第二年，鸿雁传书，已是秋天了。第三年，踏雪寻梅，无疾而终。肖雄毕业后，分在毕业所在地的上海了，理所当然的找了一个上海阿妹做老婆。现在是分房而居，一天见面没有两句话。坚守沉默是金。今天见了这么多老同学，自己又能说些什么？说自己的人生？说自己的家庭？想到这里，半盏酒，他一口干了。紫娟默默看在眼里，很想过去给他添碗藕汤什么的，无奈坐得太远了……想到这里，紫娟就回到了学生时代。

         紫娟与肖雄同学同班，而且同的时间最长。小学就在一个班了。那时，肖雄活泼顽皮，经常欺负紫娟。中学，肖雄坐在紫娟的后排，还偷偷的编过紫娟乌黑的辫子呢。想到这里，紫娟轻轻的撩了下头上的短发。那时的头发多么乌黑油亮、粗壮顺滑啊。就在此时，肖雄瞅准了机会，站起身来。不需要语言，紫娟与肖雄的目光已交汇在一起了。“紫娟，敬你一杯！”肖雄的舌头发紧，有点短了，差点没表达清楚。紫娟端起杯子，红云上脸，眼睛也湿润了:“干！”。高中的最后一年，紫娟写了一封信，是给肖雄的，但鼓了无数次的勇气，终于没有递出去。她怕失去闺蜜，又怕肖雄不接受。更怕家里人不同意。到头来鸡飞蛋打。那封信，紫娟现在还保存着，那可是她刻骨铭心的一段青春啊。肖雄上大学后，紫娟一直没谈恋爱。后来，从佟华的口中得知她俩散了。紫娟还抱着一丝希望。可是，年龄大了，父母逼婚，肖雄又失去了音讯，只好草草的把自己嫁了。十多年前，几次三番闹离婚。儿子不同意，父母也反对。现在夫妻故意两地分居着。其实，肖雄一直对紫娟有好感，但顾虑也不少。学校期间几次想借给紫娟晚上补习的机会，欲向紫娟表明自己的心意，可是半路里，却杀出个程咬金，佟华先向自己表白了。都是好的时间，都是好的人，怎么就没对上眼呢？肖雄怔怔的看着这个热热闹闹的同学聚会。

        大鸟一个个的敬着酒。他已经喝的有点多的了，但用江湾话骂人，顺畅得不得了。敬到佟华那里，就有点语无伦次了:“佟华，你真是我的初恋情人！被那个狗X日的肖雄横刀夺爱！老子在高中郁闷了一年多！结果你们两个还没成！肖雄！过来！你陪罪都要来陪一杯！”大鸟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一杯:“人生啊！为什么有同学这档事！害得我就没有好好的谈一场恋爱！佟华，虽然你没有爱过我。我爱你的那个时候是最纯真的，后来纯真在我身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大鸟正准备一口而干，却突然喷了一地，吐了！大鸟撑在椅子上，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站了起来:“刚才被风吹了一下。没醉！没醉！醉了也高兴！今天不醉何时醉！大家继喝。”

 中午一餐酒，一直推杯换盏到华灯初上。好几个都醉了。没醉的都在重复着细数当年学生时代的趣事。肖雄看着紫娟一个人走了出去。他望着紫娟的背影，就想起了紫娟唱《杜鹃山》的时候，那干净利落的一招一式。紫娟的柯湘的造型一下子就在肖雄的脑海里活了起来。他不由得哼了两句，自己一个人竟然笑了。大鸟躺在会客的沙发上，也静静醒来了。他起身，向肖雄扬了扬手:“出去走走……”

        年纪越大，江湾镇的巷口街道，也越来越陌生了。他俩绕了一大圈才来到汉江大堤上，黑灯瞎火，凄清混沌。江上、江边早已没有了儿时的繁忙、繁华了。樯橹林立、帆影交错的场面，也已没有了踪影。大鸟揽着肖雄的肩，默默了好一阵，肖雄就稀里哗啦哭出了声。

      少许沉默后，肖雄对着发着暗光的河水，轻声的说：“昨晚在一码头，我一个人坐到了转钟。一切都回不去了。都流走了……江湾已不是原来的江湾了。”秋风正紧，大鸟和肖雄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听不到江水流动的声音，只有微光照在江面的微波上，才看见它轻微的颤动，才知道江水的坚定与义无反顾，才明了襄河与儿时依然一样，依然向东缓缓流去……

     伫立良久。大鸟问肖雄:“还写诗吗？”“早没有那个心情了。”肖雄淡淡的回答道。“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你觉得会同现在不一样吗？”“有如果吗？”大鸟不出声了。大鸟想着酒桌上，每个同学的表情。想着佟华见了肖雄故作大气的调侃；想着紫娟与肖雄干杯时，强忍泪水的幽怨；想着肖雄欲言又止的不甘；想着自己强颜欢笑的自诩……谁没有自己那块隐没在心底的柔弱自留地呢？

       生活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割得你生痛生痛时，还不能叫一声。也不可在人前言，更不知从何说起。同学聚会，只不过是一个完美的发泄场地而已。三天聚会后，大家依依不舍。相约明年再聚。不见不散。

                                                                                                  2017-10-15草于海桃湾※  ※  ※  ※  ※  ※  ※  ※  ※  ※ ※  ※  ※  ※  ※  ※  ※  ※  ※  前期文章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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