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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羽金鱼:黄家大湾十五天

陆羽金鱼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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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经营的小卖部,图为其夫人)



黄家大湾十五天

 陆羽金鱼



     我们这一代人,都是时代的弄潮儿,每一波浪潮,都被我们赶上了:正是读书好年华,赶上了“读书无用”潮;刚好年轻气盛时,赶上了“上山下乡”潮;恰逢年富力强时,赶上了“离职下岗”潮。  
 上帝在造人之前,先造万物,那是充分考虑到人的生存所需,原本是“让人去掌管万物,享受万物”,尽管上帝的普世之音,尤如教堂里的管风琴发出的奏鸣曲,实在美妙动听,能让虔诚的人,心情溶化在这温馨感人的旋律之中。
  然而,当你回到现实,回顾历史,还确实存在这样一群人,他们在这“万物”之中却难觅一粟。回顾下岗后那段心酸经历,砭骨的历史,讳莫如深,艰辛坎坷,锥心往事历历在目。
 
一九八八年我们夫妻二人同时下岗,离开了天门县服装厂,那年儿子才八岁,正上小学三年级。我母亲看着我们一家没有了生活来源,陷入困境,便亲自出面,找到在武汉市水果湖医院工作的李士慧阿姨,求她帮忙。她的二儿子晓虹在中南街工商所工作,由他帮我们在丁字桥路口安排了两间小铁皮棚,由我二弟帮忙简单整修后,开了一间小小副食商店。
店铺十分窄小,面积约2.5米✕3米,白天当门店,夜晚搭块一米宽的木板当床铺,夫妻二人挤成一团,盛夏夜晚酷热难煞,如同进了炼狱。
即便条件极差,困难重重,但在我心中依然燃起新的希望——总算是为家人寻到个赖以生存的饭碗。
当年,我们的小小商店地段不错,右边是省物质局钢材市场,对面是武汉军区办事处。因为我们诚信待客,声誉良好,尽管开张没几天,就有了较固定的客源。
那些年市场管理并不规范,我们除了卖些饮料等小副食外,主要靠卖香烟增加收入。但国家无供应小商店的正规部门,全靠各自去寻找货源。
当时,武汉市供烟的主要有两个非法市场,武昌大东门的千家街、汉口江汉路。一般市场管得不那么紧时,我就将常售卖的品种各储备三五条。也偶尔到孝感肖巷去进香烟,象我等做小本生意的减去来回路费后,其利润所剩无几,只能以此勉强维持生计。
 我们进入到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模式,为了生存,吃苦耐劳,满怀着信心,奋力拼搏。开业后的第十天,我带着1250元现金,兴冲冲地乘轮渡去江汉路,准备去购些香烟。到达那里后,发现人们都躲躲闪闪,面带惊恐,本能告诉我一一今天这里不安全。我便走入一小巷,准备离开那里。但好奇心又驱驶我止步,我倒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当我再次步入江汉路海关的钟楼下,一位年青人嘻笑着问我:
“你买不买烟啦?”
“今天到处在抓人,谁还敢要呀!”
我也跟着他边打趣边快速离开,此时,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衣襟,这时两边人群中也冲过来两人,从左右架着我。这时,我才会过神来,原来,这个嬉笑的青年,就是抓人的探子,他给我下了一个大大的套。他们推拉着将我塞进路旁一辆面包车,随之呼啸而去。
武汉市公安局江汉分局的礼堂,像座大电影院,前台设了个专打手印的台子,当天被抓的人黑压压一大片,占了大半个礼堂,如果全打上手印?两天时间也不够,后来,就干脆放弃了,不打手印。
一名看似民兵的胖子横眉瞪眼地走到我身边,问道
“你是那里人?”
”我是天门县的人。”
“么职业?”
“小学老师。”
“今天为么事抓你?”
“不晓得。”
“你个外马,还装醒黄?你知道今天是么日子?今天是江汉分局✕局长亲自布署的大抓捕行动。活该你个外马倒霉。”
边说边照我脸上重重甩了一巴掌,並补上一脚。我除了痛便是懵,他接着抢过我的包,拿走1250元后,再也没人答理我了。我站在那里痛心落泪,那可是父亲和二弟借给我做生意的本钱,是我全家的生存之本呀!
当天下午,几辆大客车,拖着相同命运的我们,到达黄家大湾,这里是江汉分局的监牢。下车后我们排着长队,进入布满铁丝网的高墙内,带队警察当即宣布:
“你们全部被行政拘留十五天。”
然后我被带至靠办公室左边的第二间牢房。 
进牢房,我看见一个大统铺从门边排到后墙,铺边狭窄过道的尽头,用单墙围成个半人高的便池,在牢房靠门的墙壁高高的上方,有个很小很小的通气窗。整个牢房里散发出屎、尿、汗混杂的刺鼻恶臭袭面,让人窒息。
我们新来的十几人,在铺前靠着墙壁站立一排,只见铺上四五个人围了上来,尤如法官逐一审问,并好奇地打探着今天这一反常的情况
“今天为么事,一哈子进来这多人?”
“听说是江汉路实行大抓捕。”
“哦!那应该是所有的号子都暴满。”
一会便轮到了我,其中一名短发青年问我
“你是那里的?是为么事进来的?”
“我是天门的一名小学老师。到汉口来走亲戚,路过江汉路逛了哈街,到现在都冇搞清楚,是为么事抓我?”
“那太好了!管你为么事被抓来嘀,总之有人讲故事我们听了。”
随后,我便拥有了新名字:“天门老师”。



在这儿,我“见识”到了各式践踏折磨人的怪招:
“前三后四”:
晚上,这几名头当(在牢房里,靠打架争斗排睡觉的顺序,睡在前面的叫“头当”)。无聊至极,抓起一名武昌的浓眉大眼长发青年靠墙而立,他们站在床上的另一头,大步冲上去
“嘭!嘭!嘭!”
利用跑步的冲击力,使用肘关节地狠狠击打他的前胸,然后再以同样方式
“嘭!嘭!嘭!嘭!
击打其后背,可怜该长发青年双手捂着被打处哭爹喊娘。我是第一次见这等阵仗,止不住心惊肉跳,喉头发紧。这种惨绝人寰的暴行他们称之为“前三后四”,是每位初入牢房犯人的必修课,并被冠以学习监规监纪的美名。
“亲嘴”:
然后他们用牙膏在墙上画一个嘴,狰狞的笑着问道
“你喜不喜欢姑娘伢?”
“我不喜欢姑娘伢。”
话音刚落,就听见
“啪啦!啪啦!”
两记清晰响亮的耳光声传来。
“你喜不喜欢姑娘伢?”
“我是真地不喜欢姑娘伢。”
接着乱拳如雨点相加。
“哎哟!哎哟!我喜欢姑娘伢!哎哟!
“那你快点喀跟叻个姑娘伢亲嘴!”
那个牙膏印记有一人一手之高,在那狭窄的辅前,不管你怎么蹦跳,那绝对是够不着的。除非你具有神话故事中的那等轻功。
那个长发青年在拳脚的威逼下,不停跑着跳着,脸部撞击着监牢的墙壁,发出“嘭嘭嘭”的声响。几个“头当”站在统铺上,趁他跳起之时,抬起脚,重重地踢向他,然后“哈哈哈!”亢奋的发出疯狂淫叫,在牢房昏暗的灯光下,他们的身躯下的黑色影子,倒印在统铺和墙壁上不停晃荡。尤如一群魔鬼,在那里张牙舞爪。
可怜那长发青年脸部早已被撞得伤迹累累,嘴唇红肿发亮,口鼻淌着鲜血,眼中除了满满泪水便是无助的惊恐。
“喝啤酒”:
别以为残忍的节目就此落幕,还有酷刑叫作“喝啤酒”
“你累不累?口干不干?”
“哎哟哟……!我……我真的累了……,口也蛮……蛮干……哎哟……!”
长发青年带着悲哀的哭腔回答着他们的问话。
“来喝杯啤酒!”
一只特大带把搪瓷杯,装着用两把洗衣粉搅拌过的水,上面堆满兰色泡沫,浓烈的洗衣粉气味在牢房里飘荡。这等灭绝人性的施暴,让我心中紧张、充满无限悲哀。早已把我吓得闭紧了双眼,耳中传来——
“求求你们了,我真的不想喝。”
“啪啦!轰隆!”
“婊子养地,这杯啤酒是老子化了半天时间为你准备的,还不快点喝!”
“哎哟!哎哟!我喝,我喝。”
“咕噜,咕噜。”
“✕子养的,快点喝!”
我那颗因紧张而悬空的心,跟随着喝洗衣粉水的声音和击打、叫骂声,不停颤料着持续良久……
“梦游症”:
一声恶狠狠的声音传来
“我问你,你脸上的伤是么样搞地?”
“被你们打的。”语刚落音
“啪!啪!”
又有击打声传过来。
“哎哟,哎哟!打不得了,打不得了。哎哟!你要我么样说呀?我都听你们的。哎哟哟!”
“你说你有梦游症,晚上上厕所挞倒了。听倒冇?”
“我有梦游症,夜晚上我喀上厕所,挞倒一跤。”
总算过关了,夜已深,牢房里人挤人,鼾声起伏,我全无半点睡意,心中牵挂着妻子和刚开张的小店,头脑中回放着当天发生的一幕幕惨状,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可以就这样随便抓人?人的生存权,人生自由,还有什么保障?那紧紧抓住我的小青年;那给我一记耳光的胖子;我那1250元钱;牢房中那浓眉大眼,满头长发青年那张因痛苦而不断抽搐、满是伤痕的脸。在我眼不断浮现,特别是那悲凄的哀叫,不停地在耳边回荡。让我心中长久不能平静,我双眼凝望着墙壁上的小铁窗,无声长叹……


第二天中午,我手捧一大碗稀饭,望着上面四根寸长的酱萝卜,全然没有一丝饥饿的感觉,只存心酸。鼻子不停地抽搐,两行热泪向碗中不间断滴淌。
“你不想吃,给我吧。”
一名叫“瞎子”的武汉小伙连忙将稀碗揣走。
“也给咔我吧。”
另一名天门横林的同乡“天门佬”向他讨要。
入夜,四名“头当”向我围了过来,当时吓得我心惊肉跳。
“天门的,你是个老师,快点讲故事我们听。”
还好,不是要打我。我终于松了口气,就这样,我每晚用武汉话给他们讲福尔摩斯探案集中的《巴斯克维尔的猎犬》、《赤发团》等故事。
深夜里,他们正听得起劲,竟然全无睡意。一旁、家住红钢城的“武昌老头”,在睡梦中发出很大的鼾声。
这几名“头当”,马上拿着牢房中用来点燃蚊香的火柴,将许多火柴头轻轻的整齐摆放在“武昌老头”的脸上,然后用火点燃火柴木棒,当燃烧到靠在脸上的火柴火药时,“哧”的一声,火柴头齐喷火花,老者惊痛而醒,本能的用手一摸,同时“啊”地尖叫一声,我望着“武昌老头”一脸痛苦,面额当即脱了一元硬币大小的一块皮。泛出粉红,从此,夜晚我都不敢深睡,害怕自己因打鼾而招至噩运。


第三天上午,有位家住661仓库附近,开小卖部的小郭要出去了,他与我同天因同样事情被抓,他姐夫哥是市武警特警大队队长,找人后将他释放。我当即给我二弟的小舅子“显显”写了张纸条,托他帮忙交给661仓库门卫。我坚信门卫一定会将信转交给在大智路,中南工业大楼上班的“显显”。
深夜牢门再次响起,走进一名黄头发牢友,他是黄岗地区林山河的人,因在汉口街头斗殴被抓。等待他的少不了被“头当”进行,“前三后四”的监规监纪的教育,而且还因事后交谈时,无形中带了“稍子”,又惨遇重新教育了两次。

第四天上午,“天门佬”即将按时出狱,他似乎有些依依不舍。在此前,我与他交谈过,他话虽不多,但那呆滞无邪的眼睛传递着他憨厚朴实的本性。
那天“黄岗的”无缘无故的打骂他,我上前劝告道:
“兄弟呀!算了,他是个很可怜的孤儿。欺负他没多大意识。”
“那是不是欺负你有意识?”
“黄岗的”带着几分脑怒,边说边重重地推了我一把,还不断地对我举着拳头。
“黄岗的,你搞么事?”
“头当”不耐烦的呵斥住了他。
从此,“天门佬”就将我视为亲人,并对我讲述了他的身世。他是个孤儿,在天门横林已无亲人,目前只身一人在武汉街头流浪,靠乞讨为生,他说:
“我在这里虽然睡在未当,但一天有两碗稀饭,有吃又有喝,现在还多了个天门老乡关心我,心里直地觉得呔满足。”
“活着就好”一一便是他唯一的人生需求。
中午,“瞎子”开始强行搜刮难友财产,一开始找“武昌老头”强行索取金戒指一枚。接着靠近身旁问我
“你的手表还蛮不错,是么牌子?”
“西铁成全自动。”
“给我看哈!”
我心里十分清楚他的意图,但手表的确只属身外之物,我就摘下手表递给他。“瞎子”手拿表,一双眯眯眼很想睁大,其中露出贪婪的神色
“天冂老师,过几天你出了这个铁门后,可能身无分文,要乘车喝水呀,那么办啰?我帮你找点钱,你出去时,那个厨房的胖厨师会付给你二十元钱。”
他贴近我小声补充道
“胖子师傅说,在帮你打稀饭时,看中了你的手表。”
就这么容易的拿走了我的手表。
下午晚饭前,“哗啦”一声牢门打开,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一“天门佬”,他又回来了。
原来,他出去以后,故意在公共汽车上抓了售票台上的零钱,高高兴兴的接受再次被拘留十五天的处罚,他是特地进来好好“享受”监牢的一天两碗稀饭、八根酱萝卜的共产主义生活的。
我内心充满痛楚,真心同情这位生活在社会最最底层的可怜孤儿。
天刚暗下来,牢房铁门又响了,我的心脏跟随着门声发紧,加速,并逐渐往上提。在监狱守牢房门的年青胖子将三号牢房的“头当”推了进来。他对我们牢房的“头当”很熟悉,热情的打过招呼后,向他们交待道:
“这是隔壁的头当,一点监规监纪都不晓得。你们几个教教他。我等哈再来。”
四名”头当”心领神会,立即对他开展了“前三后四”的监规监纪教育。可怜啦!他被教育得口鼻淌血,满脸伤痕累累,如野狼般的尖声嚎叫……
良久,他被带走,我们就听见隔壁牢房传来击打声和哭叫声一片。我们牢房里的四个“头当”伸出大拇指,会意的狞笑:
“个✕子养的,还学得蛮快呀!”
人的兽性使然,他在这边吃的苦头,马上用来对付他的牢房的人身上去了。


第五天,白天平静中渡过,晚上“黄岗的”因为与四个”头当”套近乎,言语中充滿自吹自擂,不外乎打架斗殴取得胜利,欺负善良时有何等的满足。说着说竟忘乎所以,与“头当”产生了语言冲突。马上得到了应有的“奖赏”一一被按在铺上一阵狂揍。


第六天清早,“瞎子”被传唤出牢房,中午饭后,我刚眯眼打顿,突然牢门又响起,放松的心又立刻紧张起来。“瞎子”被一个手持大号电警棒、年龄较大的狱警带了进来
“都过来!”他接着推了“瞎子”一把“站好!背监规监纪。”
“监规监纪第一条……呃……呃……
背着背着忘了词。
“舌头伸出来!”
“啪啦!啪啦!”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电警棒击在“瞎子”的吞头和嘴上,他被击打得跪在地下,尖声嚎叫。
“那你再重新背!”
“监规监纪第一条……呃……呃……
背着背着再次忘词,又是阵阵啪啪啦!加上“哎呀呀!”
这次电警棒击在“瞎子”的肩膀上N次,跪在地下的两个膝盖不停在粗糙的地面上挪动,两个膝盖都磨破了皮,并渗出血来。他一点都没顾及,由此看来,电警棒威力实在太强!
“你们都跟我看好了,这就是违返监规监纪的下场。”
奇了个怪?我望着被电击的“瞎子”,心中不仅是慌乱和恐惧,竟然还充满阵阵怜悯。
不久我被带到值班室,我看见我的手表和那根大大的警棒,同时摆在桌上,心中颤抖得厉害。
“天门的,这是不是你的手表?”
“这……这是……是我的手表。”
我胆怯的答着警察的问话,尽力的观察着他的表情。生怕因说错话而招来灾祸。
“手表你拿走,再不能白给他们啦。”
一切正常,一颗悬着而绷紧的心终于放下。
由于电警棒的威慑作用,“头当”们也有些害怕,各自陷入沉思中,连听故事的兴致也没了。入夜后一片安静,我心中不断祈祷,愿上帝保佑我平安的度过余下的日子。


第七天,今天心情格外较好,去外打饭都能感到胖师傳很不自在,还在我稀饭碗里多加了几根酱萝卜条,让我顿感今天的阳光无比灿烂。
饭后,牢门又响了
“那个是天门的李志伟?”
我听后忐忑不安,好不易的轻松心情瞬间变得紧张万分。但久进牢房的“头当”们,似乎感觉什么,今天变得十分友好:
“天门老师,你的好运来了。”
也许他们能从喊人的口气中听出些门道来。狱警问我:
“你会安装自行车吗?”
“我……我……”
一阵犹豫后,我准备说不会二字。牢房的人急得不行,大家小声告诫着:
“说会!”
“天门老师,快说会呀!”
最终,我鼓足勇气说道:
“我……我……我有点会。”
“那你出来。”
迈出牢房前,我回过头看了看,那群牢友都用羡慕的眼神目送着我。
“分局的曾科长是你的么人呐?”
我一点都未弄明白,整个大脑一片空白,心中不断猜想着原因,整个人傻站在那里发呆。
“我们决定把你调出来,在号子外过段时间,你千万不能逃跑,不要让曾科长为难。”
我本能的不停点着头
“好!知道了,我保证不逃跑。”
随后被带到前面的一座大房子。里面有三名青年人蹲在地上安装自行车,全都扭头过头来,点着头打着招呼。
“这个人就交给你们了,跟随你们工作。”
“政府放心,我一定会安排照顾好的。”
那个站起身来迎接我的小伙子,接话后猜疑的打量着我,慾言即止。
“李厂长!恁郎是朗被关进来哒?”
该我愣了,原来是在天门服装厂里上过班的一名年青工人小王。我俩含泪,互诉说着各自的不幸遭遇。
原来,他离开厂后,跟随着亲戚来到武汉,靠踩三轮车过活,一次鬼迷心窍,将一捆雪花呢拖走后卖掉了,被抓后判了劳教二年,便留在这里服刑,干着各种杂务。
到了下午,小王告诉我:
“今天分局领导在这里开会,等一下用个大碗少装些饭,在过道前等着我,装些剩菜回去。”
我心领神会,想当年,当知青时在肖严湖挑堤时,与几位知青相互讨过蒸鳝鱼,就是用的这个办法。
一会,他将别人吃剩的鱿鱼,排骨等装了一大碗,我回到二楼墙角的小房间,等他回来后一同分享那久违的佳肴。
这段时间里,我一直认直学习装配自行车,什么穿钢丝,上内外胎,安装脚踏等,甚至整车装配我也学会了个皮毛。



终于等到了那个期盼已久的第十五天。下午,二弟前来接我出狱,他告诉我,显显收到我带出去的纸条后,托人找到江汉公安分局曾科长的哥哥、江汉路某锅制品厂的厂长,我才有了转入牢外打杂的机会。
我回头望了一眼,仅仅一眼,杂乱的房屋,嵌着钢筋立柱的狭小铁窗和围墙顶上无际的黑色铁丝网,心中百感交集,在这里,我好似迷失在无际的黑暗森林之中,并深陷在其中的泥潭里而不能自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不断下沉,求生慾望驱使我本能的去寻找那根救命稻草,可是怎么也够不着,心中那份恐怖伴随着绝望,前所未有……
“别了!可怜的朋友!别了!那群鳄鱼的子孙!”

这一段悲催的经历,它在我的记忆深处封存了三十多年,我从不向人提及,甚至连夫人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度过的这十五天。在这十五天里,那是用自已的肉身躯体近距离感受强权和残暴的淫威,它让我对人性的善恶界定又有了重新的认识。让我看到了人性中那最卑鄙龌龊、最残忍邪恶的一面,它被曝露得淋漓尽致,并达到登峰造极。它让我失去了人生的自由,受到了肉体的折磨,失去了人格的尊严,受到了精神的侮辱和摧残,纵有千言万语,一时也难找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
我会将这里的情形和我这一段奇特的经历铭心刻骨,没齿不忘——
黄家大湾这十五天的日日夜夜。


                               2019年6月30日


                                       (责编:皇尝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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