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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格格:打工小妹遭遇记

棉花格格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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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小妹遭遇记 
棉花格格
 
 “昨天还三块五的快餐,一夜之间怎么就涨到六块了!
“两块钱的炒粉,也加了一块,岂有此理!什么都涨,工资不涨!”
“不干了,罢工,除非老板加工资。
“种田没出路,打工受压迫。为了两餐真难啊!”
……
生存之议,是给中国改革开放带来最多红利的农民工们——即打工仔、打工妹下班后,经常谈论的话题。
时间是2003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宵夜摊前,刚下班的小罗一边嚼着蜡一样的炒河粉,一边默默地听着工友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领头要求涨工价的,是一对仙桃的胖子夫妻。
这是一间广东人开的制衣厂,不包伙食,计件算工资,多劳多得。国家规定的那些“加班费”、“高温津贴”一样也没有,但比小罗在另外一个工厂拿800元的包月工资还是强了一些。小罗二十岁,湖北天门人。年纪小小,已经换了好几个工作岗位了。年初在老乡的小厂上夜班不习惯,才转到这个厂来了。
没有议价权的打工仔,其实到哪里都一样。
“小妹,你知道为什么快餐涨得这么快吗,咱们家乡的大米涨价了哩!”胖子大姐端着碗,坐在小罗的对面,喜忧参半地对小罗说。
“是吗,那好哩!”小罗微微扬起嘴角,附和着。这个小厂有五六十个工友,来自五湖四海。湖北人虽说有十几人,可多和车间主任一样是黄石人,离小罗最近的老乡、就是这对仙桃的“胖子”夫妻了。
“胖子”两口子高高大大,热情爽快,而且是生产能手,月月工资都是全厂第一名。每次发工资当天,那个脾气古怪,不怎么来公司的老板,也要朝他俩竖起大拇指。“胖子”大姐经常拉着小罗聊天,小罗却只是淡淡的笑,她只和一对同样单身的四川两姐妹一起上下班。
“大米都涨了,饭都吃不起了,这工价不涨怎么活?”
  “胖子,你说怎么搞,明天去找老板谈一谈,要不同意,咱们就罢工吧!”厂里另一对名叫“黑皮”的夫妻提议道。
“好,好,”大家齐声赞同,其他一起拿货做的两夫妻、兄弟们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
夜已经很深了,宿舍里,好多人还聚在胖子夫妻的床铺前讨论得热火朝天,人人对明天充满了期待。小罗也是久久没有睡意,她躺在床上,在心底祈祷着工价也能像大米一样上涨。其实小罗早就知道大米涨价了,这几天她的心里正暗暗高兴呢!三天前她打电话回家,听她妈妈说:“老天爷开恩,十天前才六毛钱一斤的稻谷,一下子涨到了一块多,幸亏今年卖的迟。要是像隔壁叔叔一样早早卖给米贩子,不知要少卖多少钱。”
早上八点钟,“胖子”夫妻、“黑皮”夫妻和二三十个工友满怀信心地闯进了老板办公室,纷纷要求加工资。工人们沸沸扬扬,七嘴八舌地诉说着一分一厘的来之不易、养家糊口的艰难,以及工资大大缩水的委屈。
听了工人们的反映,平时经常跟工人学说各地家乡话、逗逗笑笑的老板娘倒是十分客气,只是她说物价上涨,做老板同样揾食艰难,希望大家齐心合力,一起度难关。
老板娘回避锋芒,顾左右而言他,大家哪肯罢休。最后老板娘只得说,她做不了主,等老板回来了再谈。
“老板天天开着小车来无影、去无踪,一个月都打不了几个照面。”人群中不知谁开始怼开了:“反正是生产淡季,也做不了几个钱哩,咱们今天不上班了。”
“是的!是的!老板买新车、住别墅,我们天天干15小时以上,工资却越来越不经用!
诉求无果,厂里一大群人,丢下苦苦挽留的老板娘和车间主任,大步流星的跨出厂门逛街去了。


在厂门口观望的几个工友们,也一个个随后出了厂。小罗远远地站着,她心想,她一个女孩儿还是不要凑热闹了,家里弟弟还等着她的辛苦钱交学费呢!刚好车间主任过来好言相劝,她和那对四川姐妹,还有车间主任的几个亲戚就一起上班去了。
小罗何尝不想增加工资?只是这样的“罢工活动”鲜有成功的例子。到头来旷工扣工资是小,就怕落得过开除的下场。这样的情况,身边比比皆是。她听说的多了去了。
这天,货虽不多,可是人少,忙到晚上十一点多钟,大家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宿舍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每天负责叫工人们起床的老板的爸爸、那位退休的镇长大人跑到宿舍,挥舞着大手把宿舍铁门拍得地动山摇。他在门口扯着破锣一样的嗓子叫道:“孬仔们,开工!快开工!你们不开工就算旷工,一天扣你们三天工资!”
“切,什么社会了,老家伙还把我们当苕吧!”
“狗日滴敢扣老子一分钱,老子跟他拼命!”
……
大家避着老板,把他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一遍。不过今天上班的人还是多了很多,但还是有小部分人和胖子夫妻一起坚持着。
那晚的裁片,在货架上堆得跟小山似的。晚上十点多钟,还有一大堆明天要出的货没有赶出来。
“抓紧赶货!抓紧赶货!赶完货下班!”老镇长手持着扩音器,一遍又一遍发号施令,几乎要震破人们的耳膜。
 “这要赶到什么时候,我们又不是机器。”所有人都交头接耳,怨声载道。大伙看着那十几个空空的车位都说,要是胖子夫妻他们这些高手们在,早下班了。小罗虽然打了好几个哈欠,还是强打起精神又去领了一扎货。


不知是什么时候,久未露面的老板居然出现在发货台前。老板娘对着还未发出的一堆裁片指指点点,像是在和老板商量什么。
他们不会是在考虑加工资的事吧!大家不由提了提精神,飞快地拼接着手中大大小小的布料裁片,车间里衣车轰隆隆的马达声此起彼伏着,大家高高低低的愤懑与私语时隐时现。
老板终于从发货台出来,锁着眉头不发一言,围着车位的工作台不停地镀着方步。他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路过空车位时,似乎要用眼睛把机器挖出一个坑来。
工人们停止了嘁嘁喳喳,闷闷地低着头做事。
小罗望着眼前一堆零七八碎的布料,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针已快指向十一点半。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揉了揉早已开始打架的眼皮,想去卫生间洗把脸再来赶货。这赶货还不知道要赶到什么时候呢!
小罗站起来刚一抬头,眼神正好和不远处的老板撞上,在那一瞬间她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赶紧低下头坐下来。她刚准备做事,万万没想到厄运已发生在下一秒。老板三步并做二步跨上过来,走到小罗的背后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抓起她。
 “叫你们闹!叫你们闹……”
老板骂骂咧咧,把小罗拽了四五米远。突然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重重地放下小罗,扬长而去了。
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小罗像根木头一样立在那里,几秒针后才缓过神来。就在刚才,老板打了她!老板打人了!
小罗虽说平时寡言少语,但从小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哪受得了这般侮辱,脸色惨白的小罗冲到老板办公室大声地嘶喊:“你凭什么打我,当老板就可以打人吗?”
老板不知溜到哪里去了,办公室里没有找到老板的身影,老板娘跟她好一阵道歉,叫她不要计较。还告诉小罗,“老板喝醉了,我们做女人的要好好体谅一下男人们的心情。这批货加急!赶不上这趟船,要赔几十万!”
“他是我什么人?他喝醉了关我什么事!你们也知道赶不上船违反合同要罚款!你们的工资合理,我们能罢工吗?我不是他的奴隶!什么世道!我要去告他!”没想到平时笨嘴拙舌的小罗也能怒中生智、出口成章,老板娘试图把激动的小罗扶到沙发上,却被小罗用力地甩开了。
“要是你的老乡胖子夫妻不罢工,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老板娘试着再和小罗沟通。
 “他们不上班,关我什么事!
“我又没有不上班。”
“打人就是犯法,你们凭什么打人!”
……
小罗的这种愤怒,更多的是无助之后的绝望。
她站在那里,一串串连珠炮从小罗的喉管里喷射出来,眼泪也像泉水般喷涌出来。她越说越急,越说越气,不知怎地,她的双手开始不听使唤地抖动,心脏也几乎要蹦出体外,不一会儿竟两眼一黑,轰然倒在了地上……
 

夜已深沉,这个城市依然灯火璀璨,繁华如昼。在这如斯繁华的背后,不知有多少像小罗这样的打工仔、小妹们,受着如斯不公平的待遇。

改革开放初期,乃至接下来的二十年,低廉的劳工成本,使中国以劳工多而巧取胜的绝大部分轻工业产品,迅速的占领了全球市场,是国民经济高速增长的最重要因素,没有之二。

制衣行业,更是那个年代的领头羊。

二个小时后小罗终于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家简陋的社区医院,白色墙壁四角处挂着纵横交错的蜘蛛网。昏黄的灯光下,几只蟑螂正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向前。她的床边坐着车间主任和车间主任的老婆。小罗恍若隔世,努力回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发现在自己身上的事。



车间主任两口子的嘴巴在那里张张合合,小罗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她出神地望着窗外,秋色侵寒,霓虹灯蛊惑闪烁。窗前的几簇树叶上,时不时流动着一层稀薄的轻雾,仿若在月光的映照下,与小罗一样彷徨的意绪。小罗心想,此时远方的家乡一定也是月华如水,爸爸妈妈说不定正在屋檐下就着月光掰棉花呢,两行清泪从她的脸上慢慢滑落,眼泪淌到她的耳朵根儿,淌进了这个城市的罅隙里,悄无声息……

小罗的身体有无大碍,她浑然不知,但连夜“被”出了院。三天后小罗结清了工资,踏上了回家的火车。那一天是胖子夫妻帮她提的行李,胖子夫妻告诉小罗,老板同意单价每件加2毛工钱。但硬说是工人们无故旷工了,违反了《劳动法》,扣了三天工资……
逼着老板加工钱,也是无故!原来《劳动法》由老板说了算。
大家很不甘心,但都是等米下锅的人,还是开了工。
“唉,读书少,我们都不晓得《劳动法》是个么样子。”
“谁为我们撑腰?还没听说过呢。做梦吧!”
“家里盖房子的债还没有还完呢,要活命哩!”
胖子夫妻仰头长叹道……
 
小罗穿着那件微微泛黄的白衬衣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伫立在省城车站的嘈杂的人潮中,然后搬着巨大的箱子艰难地推挤着,缓步前行。四周皆是行色匆匆的面孔。小罗抬头四围望了望、这座城市自己从来也没有进去过的高楼大厦,她在心里叹息道:这每天拔地而起的楼房,纵横交错的道路,哪一样不是农民工辛勤汗水的结晶?但没有一样属于农民工。
想着想着,小罗头一昂,义无反顾的进了火车站。
她想着回家的那一刻,一副归心似箭的表情:父母和弟弟看到箱子里面的礼物,应该会很高兴吧!
但一想到弟弟高昂的学费,她又两眼迷离,陷入到无限的忧虑与惆怅之中……

(说明:作者根据工友叙述笔录整理)

                                       文字编辑:春秋阁
图片与版式:糊汤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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