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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格格:我的母亲

棉花格格 鸿渐风 2023-04-30


我 的 母 亲

棉花格格

 

一年一度的母亲节到了。


以前在我的心里,母亲并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至少不是一个温柔的母亲。她手重,我依稀记得,一两岁时脸上长了一个脓包,我扶着床沿边哭边喊“不要妈妈挤,要爸爸挤”;她给我梳头揪得我眼泪汪汪,我六岁时便自己扎头发了;她小气,从不给我多余的零花钱;她又喜欢打麻将,家里的争吵十之八九因麻将而起;她不喜欢我的爹爹、婆婆,走到哪里都可以倒出一堆往日苦水。


  母亲是不爱做饭的,在我的记忆里,家里所有好吃的几乎都是父亲做的。早晨天还没亮,父亲就起来做早餐,虽然只有简单的几样食材,可是父亲总能翻出一二个花样,或是鸡蛋粑,或是蛋炒饭,或是软饼。如果某一天是母亲做早餐,一个普通鸡蛋汤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还经常害得我们迟到。母亲喜欢睡懒觉,一沾枕头便睡,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不会起早床的,她的早餐都是父亲端到床上吃。直到四年前医生诊断她有食道炎,告诫她不要一吃完就躺着,才结束了她在床上吃早餐的历史。就这,她还埋怨“哎呀,福气只有这么多!”让我们哭笑不得。

 

  每次春节回家,父亲天天围着灶台转,母亲打一会下手便不知溜到哪张麻将桌上看牌去了。父亲有时也忍不住发几句牢骚,母亲便说,“你不知道我不喜欢做饭吗,落时候上工别人是巴不得做饭,我却跟人换工。你答应我不做饭,我才同意嫁你这个穷鬼的,在你们这个水田乡会做死,这点福都不给我享吧!”母亲噼里啪啦一大堆,父亲嘀咕一句“还提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怕丑”,便不再作声,我和几个弟媳只是抿嘴笑。


 大家都说母亲是村子里最享福的女人。


   其实,母亲哪是什么享福的人哟。她学堂门都没进过,至今只认得麻将上的几个字。母亲七八岁开始洗全家人的衣服,不到十岁就在生产队挣三分工,十二三岁开沟上堤挣十分工,是名副其实的“铁姑娘”。过早的劳动压坏了母亲的身体,使得她的肩膀现在都一边高一边低,每到秋冬季节,哮喘病、关节炎发作时便痛苦不堪。母亲上工之余,还要见缝插针赶做全家十多口人的鞋靴。三个舅舅,小姨都是母亲带大的,特别是小舅舅和小姨一岁多便跟着母亲睡,由母亲照顾。左邻右舍都说她是全村最辛苦的人。出嫁时,母亲选择了离娘家三十里地开外,遍布血吸虫病的低洼水乡,惹得全湾的姑娘婆婆都抹眼雨,大家都说,母亲遭孽的日子长着哩!

 

  落时候我们家还真是遭孽。母亲刚嫁过来时住一间漏雨的瓦屋,墙壁还有一部分是竹子编扎的。听说结婚一个月后分家,只分得半碗猪油,还是母亲回娘家提了五斤自己的份子油过来度难关。

 

  父亲母亲结婚四年后,在村头搭了一个小三间居住,后来又把小屋改成烧火屋,前面起了大三间的平房。2005年和2012年分别给两个弟弟建了两层的楼房。没做生意,单单只靠“修理地球”的收入,建了三栋房子,这在十里八乡屈指可数,让村里人惊叹而羡慕。这些成果与父母亲的精打细算,勤劳能干是分不开的,母亲更是劳苦功高。

 

  母亲喜欢睡懒觉,农忙时却是村子里起得最早的人,扯秧割谷,搞“双抢”的日子,她鸡子一叫便起来。收棉花的季节,她整宿整宿地剐撮子花,几乎就没有睡过。记得有一次天气预报有雨,而家里的禾场上刚拖回来还末脱粒的草头堆成小山。爸爸妈妈一个赶着牛轧谷,一个翻谷斩草,像“机器人”一样,硬生生铺了三次禾场,在天亮时分终于收拾好。父亲熬不住,歪在草堆里睡了,母亲又忙着把谷子堆成堆。刚刚搭好油布,大雨便倾盆而下。


  我们家只有父母两个劳力,地却几乎是村里最多的。父母亲开垦了好大一块堤坡,又接手了好多别人弃种的洼地。在村里,我们家农活却总是最先完成,这样,母亲才有几天时间去打零工挣点小用钱(后来改口为挣“抹牌钱”),这与她干起活来不要命,又快又狠是分不开的。

中年时期的母亲

  有几年,母亲常和村里的妇女相约到几十里外的襄河边沙地里“拣花生”。就是把别人收过的花生地再用铲子翻一遍。一整天的翻翻找找,能得个四五斤湿花生就不错了。母亲带回来的花生总要比别人的多,一则母亲手脚麻利,二则母亲嘴巴乖巧,总能谋到帮当地人帮工的活计。回家时,东家抵工钱的花生比她自己拣的花生还要多些。傍晚时分,我们小孩儿盼星星,盼月亮,盼母亲快点回来,我们好吃煮花生,总是等不到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父亲端上热气腾腾的肉花生给我们“打牙祭”,母亲却早已带着工具出门了。


粒大饱满的花生是不会煮着吃的。母亲小心翼翼晒干,藏好,腊月里炒完炒米,就开始炒花生,蚕豆。那几天,我们的荷包总是塞得鼓鼓的,走到哪吃到哪,满嘴是香。后来母亲率先在菜园的粘土里种花生获得了成功,才结束了“拣花生”的历史。多年后我小舅舅做上门女婿,去了母亲她们曾经“拣花生”的地方,我骑自行车每每要一个多小时才到小舅舅家。心里不由得感慨,落时候母亲为了家里的几张馋嘴巴,每天披星戴月,该遭了几多罪!

 

   闲暇时分,母亲会好好收拾屋子,家里的被子总是叠得有棱有角,地也扫得干干净净,特别是厨房的锅碗瓢盆摆得整整齐齐,不锈钢锅盖擦得闪闪发光。母亲洗的衣服也是最干净的,父亲那件婚前乌漆麻黑的白衬衫经她的手搓洗过,别人还以为是新买的。母亲纳鞋底,做鞋的手艺也是一流的。她虽然不会织毛衣,我们姐弟三个小时候却总穿着灵灵醒醒的毛衣、毛裤。有些是小姨织的,大多数是她跟别人纳鞋底换工得来的。后来我们姐弟都外出打工,嫌弃穿布鞋,也不再穿手工织的毛衣,这才结束了母亲做鞋的日子。


    不过她很快又找到了人生最大的乐趣——“码长城”,专注而痴迷,“三天不打手痒”。有一次母亲感冒了去卫生所输液,鬼使神差进了隔壁的麻将馆。回家时怕被父亲说,跑去卫生所要了一片胶布贴在手上。晚上实在撑不住,爬起来要去看医生,才漏了馅。这成了我们打趣她的经典笑话。


    有一天,母亲的牌友们来家,禁不住啧啧称赞,说我们家种这么多地,还养十多头猪,她又这么馋牌,我们家里应该是“锅掀天,碗掀地”的样子,没想到收拾得这么清爽。她哪有收拾的时间呢?母亲她自有法子应对,晚上常常是洗衣机一边洗衣服,她便一边急急的收拾家务,一切妥妥当当了才上床睡觉,当然第二天的懒觉也是照睡不误,只是白天做起事情来更加风风火火了。


     母亲用麻将牌教自己的孙子认字

母亲年轻时生性刚强,眼里揉不得沙子。刚结婚时家里一贫如洗,急性子的母亲巴不得快点有间属于自己的窝坐,想脱手脱脚干活挣钱。无奈我和弟弟没人照看,我爹爹却剥着花生,喝着小酒,像个“散神仙”,听任我和弟弟在地上爬,爹爹脚都懒得抬一下。婆婆生性懦弱,一辈子对我爹爹“唯命是从”,所以“家庭大战”时常爆发。现在我母亲提及我爹爹架着眼镜躺在竹椅上看书的事,还恨得咬牙切齿。


 时光茬苒,母亲已经六十有二。三个儿女已抚上岸,而今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母亲对孙儿们近乎掏心掏肺,百依百顺。她感慨起来就说,真想把你爹爹婆婆从地里拉起来,叫他们看看,我是怎么待媳妇,引孙伢滴。


    都说“婆媳是天敌”,也是奇怪,我母亲居然和我两个弟媳都相处得极好。两个弟媳都知书达理,对母亲尊重有加,对她喜欢打麻将的癖好也是尽力包容。每年春节全家团圆的时候,母亲摸摸这个弟媳的手,又帮那个弟媳理理衣服,叮嘱她们多穿一点,多吃一点,温柔而谦和。还时不时豪爽地抽出一张毛爷爷,对着父亲喊“老头子,明天多加两个正经菜,算我的。”,这分明不是那个梳头时揪得我哇哇大哭的母亲,也不是那个花钱时抠抠缩缩的母亲了,母亲的性情也在流逝的时光里不知不觉柔和起来。母亲常说,“我两个媳妇都好,女儿倒成了冤家”。私下里却对我说,“我是说给外人听的,当然是我女儿对我最好了”。我怎会不知呢?也只有我这个女儿,一边责怪她几十岁了不保重身体,天天踩着“溜机蹬”赶麻将场子,一边又忍不住给她汇抹牌钱……


 这就是我那辛苦而又俏皮的母亲。


 右二为作者,左右着红衣者为作者两个弟媳


    现在我做了母亲,突然觉得自己越来越理解母亲了。跟好多同龄人聊起来,大家都有下地干活的辛苦经历,我不禁想,那时候我们家那么多地,我们姐弟三个却没有“晒太阳,做五活”。农忙时节我们只是帮衬着做些洗衣、做饭、放牛的轻省事。那时候我并不觉得和别人有什么不同。现在看到那些太阳底下挥汗如雨,辛苦劳作的人们,才由衷地觉得自己才是“享了福不觉得”,并深深地理解了母亲的“舔犊之情”。


    写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按下了那熟悉的电话号码,未等接通,眼睛已是一片朦胧!脑海里依稀浮现出那个停电的晚上,整夜为我们打蒲扇的母亲;那个分田划台时跳起脚来和村干部“据理力争”的母亲;那个在门缝里看我把稻草剪成几段弓着身子学插秧而捧腹大笑的母亲;那个在我们被别人欺负时,恨不得拿刀拼命的母亲;那个我出嫁里哭得稀里哗啦的母亲;那个“麻将医百病”,手上贴着胶布急急往家赶的母亲……

(责编:春秋阁)


【编后记】熟悉的乡语,率性的文字,还有些章法上的讲究,欲擒故纵,先抑后扬。一个能干、爽直,还很贪玩的母亲形象跃然纸上。笔端汨汨流淌的,是女儿对世事的体悟,对母亲的深爱。一个打工妹,走笔行文不疾不徐,有些通脱灵动的意味,殊为不易,感人良深。无论年轻岁老,地北天南,我们一起守望家园,自艰辛中感知艰辛,从亲情里滋养亲情,这正是《鸿渐风》孜孜追求的愿景之一。望望长长的路,擦擦脚下的鞋,不管明天什么季节;一样的天,一样的脸,一样的我就在你的面前……(电视剧《外来妹》主题歌)

 

作者简介:谭晴,女,80后,天门人。做过销售,跟单员,文员,现在南方某小城务工。鸿渐风忠实读者,闲暇时喜欢码字自娱。系首次在《鸿渐风》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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