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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遥远的阅读史

燕燕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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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渐文献】


遥远的阅读史

/燕燕

 

生吾非吾父,尔生非尔子。

相煎还骨肉,犹自生翼翅。

一夕别忧惧,驭虎明光里。

圣人亦何仁,落草命何寄。

重去拜亲友,快意结兄弟。

此身修不得,万劫轻生死。

挥剑决云霓,天书有微旨。

——燕燕《拟古·读三遂平妖传有作》

 

一个人的阅读史,即是他的精神发育史。说起来,我的阅读多半是在童年和少年时期完成,此后没再能认真读书。有时见朋友,为方便约在书店门口,却极少进去翻看。  


六岁之前,有段时间生活在舅舅家,当时的舅妈不能生育。舅舅在电影院工作,床边的墙上永远贴着最新的电影海报,我不上幼儿园,可以朝夕随意出入影院,如此耳濡目染,却对当时的影片始终兴趣不大,抱着一袋吃食看到兴味索然,便跑到放映室陪舅舅,看他摆弄机器,在他腿边睡着。

 

那个年代,人们的文化生活匮乏,看电影的人还是很多的,有生意头脑的外公在影院门前的广场上设了一片桌球摊,顺带出售各类零食,我的口袋里,总有使不完的零用钱。于是,常把黄昏路边老年人卖不出去的手工风车全部买下,离开他的视线后插在矮的灌木丛上,一路轻快地跑回家。


舅舅在楼上看见,并不多话,他知道我象他。在闲暇时间里,他热衷于读书,摄影,钓鱼,烹饪,养花。阳台上花草葳蕤,大水缸里一棵栀子树形如伞盖,花朵在阳光下白得耀眼,花间,他的相机快门,为我的童年留下很多影像。


印象里他们感情是好的。舅妈是个漂亮时髦的女人,家境优越喜爱热闹。她常带我参加她娘家举办的露天舞会,带我去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舞厅,她旋入舞池,渐渐从我眼前消失不见,把我独自留在角落。她在夜深时带着一点内疚感背我回家,一路唱歌哄我,叮嘱我千万不要说跳舞的事情,她是带我出来玩的。那时舅舅仍在值夜班。

我是她得以频繁夜间出门的借口,孤零零站在舞厅暗处,不哭不闹,隐忍等待。只因她把我背在背上回家,她为我唱儿歌,她平时并不责难我,她慌乱的温柔让我轻易谅解,甚至生出母爱的幻觉。


作者儿时其舅妈合影


少了以爱之名的关注和约束,即便孤独也不会影响心灵的自在。那是一座南方的老城,有关于三国的传说,我可以在古城墙和护城河边尽日徜徉流连。电影院的广场旁边有一棵高大的女贞树,有个外乡的老人每天在这树荫下摆摊,他沉默寡言,从一个分了格子的木头箱中取出来很多书来,在一块旧布上排开,并不卖,是用来看的,薄的两三分钱,厚的四五分到七八分不等,我已早早由外婆教会识了些字,坐在小板凳上捧着小人书一读就是半晌,有不认识的字便问他。每次放下书,从口袋里掏出钱,不要他找。他默默接过,并不推辞。


多半是小人书绘本,记忆里有《哪咤》,《西厢》,《聊斋》,《桃园结义》等,以及一些自然科学类的书籍,而我读起来几乎是饥不择食的。《聊斋》和唐传奇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后来对爱情和友情的态度。而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一本残缺的白话版长篇小说,我在老人的帮助下读了它的一部分,却很多年都没能再记起它的名字。


但我一直记得书中,那个在冬天落雪的街头,因帮助老婆婆而得到魔法的少女,我对她的善良隐忍念念不忘,对她父亲的自私无情亦是耿耿于怀,多年之后脑海中仍会常常浮现,她施法术骑虎在城楼背脊上看月亮的情形。


后来到了小学时代,我又看到了一部同样难忘的动画片《天书奇谭》,反抗神权除霸惩妖的内容虽然喜闻乐见,只是不是大团圆的结局,在一个小小的孩子看来伤感而费解,仿佛故事还没有结束,这种情结也延续了很多年。



二十年后,我在网上邂逅一本据说是中国第一部长篇神魔小说的《三遂平妖传》,作者是罗贯中,冯梦龙是增补者,原来我记忆中的骑虎少女是书中的女主人公胡永儿。而动画片《天书奇谭》竟也由此改编而来,其中的反派小狐狸精是少女永儿的前身。只是这两部分,很多年来在我的记忆里,是割裂而毫无交集的。

 

我特意买来这本书,把它从头到尾读过一遍。然而《平妖传》并不是一部魔法少女成长史,它没有《千与千寻》的救赎,亦不像《魔女宅急便》在生命的最初从原生家庭得到支持和力量,有爱有希望。胡永儿和明人小说中的造反女巫一样,最终形象被妖魔化和扁平化。这让人感到本能的尴尬和愤怒。但我并不对永儿失望,一个女人有她的多重性、可能性,迷惑、叛逆、欲望和困境,没有不垢不朽的肉身。


在此之前,很多年来,我每次想到胡永儿,浮现脑际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她终于抛下尘世羁绊,骑着白额虎飞向无尽夜空,月光之下,孤独且自在。虽然前路惊心动魄凶险未卜,但是决定靠自己的力量飞上天际的少女,也一定能够强大到做自己精神上的父亲和母亲。


也许,当年摆书摊的外乡老人,是出于善意,选择性地指引我看了少许章节。熙来攘往的电影院广场上,那棵高大的女贞树下书摊边,我们是寡言的一老一少,除了关于看书再无交流。而这段童年的阅读史,为我打开了一扇出口,让我早早建立起内心的秩序,生出想象的双翼,得以逾越那些俗世不为我所掌控的荒诞和恐惧,象永儿那样,往月亮的光芒里飞去。



那时影院后面还有一个露天影场,我常在看客散尽之后,独自在台阶与台阶之间穿行,或者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有时会来马戏团和戏班子在这里演出,我从早到晚热切地观看,舍不得离开,希望他们把我带走。那时我的心里,已有一个行走江湖的梦。


后来,回到父母身边,重新适应新的家庭环境。没多久传来舅舅舅妈离异的消息。八岁那年,舅舅带来满满一箱书,箱子竟是那老人装书的木箱,书是那老人的。老人病了要回家乡,记得我爱看书,临走前找到外公,托他一定要把这箱书交给我。我当时只是雀跃欢喜。又过几年,年岁稍长,渐渐明白人间情分,再找那些书,却遍寻不见,原来搬家时,父母竟未与我商量当废品连书箱一并卖掉了。与他们理论,反被斥责,那些破烂留着做何用,你以为你几岁啊,还看小人书。


我像失去生命中至为重要的东西,揪然很久。那时我是一个小小的孩童,满怀梦想,内心厚实安宁,而那样的时光,却在不经意间,匆匆作别,再也不会回来。

作者近照

(责编:糊汤粉)

作者往期文章链接:
燕燕:画梦
燕燕:被风吹走的女孩
燕燕:谁许霜花向鬓旁
故乡花向梦里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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