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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也:京山“三蒸”(上)

尔也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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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山“三蒸”(上)

/尔也

 

在正常的商业竞争中,有不少以自己的招牌、名字甚至绰号命名的优质名牌产品享誉海内外。如“王麻子剪刀”“麻婆豆腐”“狗不理包子”“蔡林记热干面”“老干妈”等等,确实物美价廉,享誉华夏。
商业竞争,自古有之。“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特”是“物竞天择”的良性竞争策略。然而,从现在的发展趋势看,一些地方却舍本逐末,取巧牟利,不从质量上“争优争特”,发展到追逐虚名的“争源”了。什么“武大郎烧饼”“西门庆膏药”“蒲松龄小碗茶”如破茧飞蛾纷纷出笼。好像在这些名人之前不曾有过烧饼、膏药、小碗茶。借祖宗的名气,将武大郎等捧为始作俑的“元始天尊”,意图以“源出此家”奠定自己不可撼动的至尊地位,打败竞争对手。
江汉平原的“蒸菜之争”也借风就势,一时间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先不说全国,江汉平原的蒸菜究竟起源于何时何地?从以陶器的形制表现出的文化分类来看,陶鼎、陶釜在陶甑之前,属定居农业形成之初,人们的饮食习惯从烧烤过渡到煮食的器物,属屈家岭文化。屈家岭文化涵盖大半个长江流域,可不能说煮食习惯及有关器物就是屈家岭人的独创。随着物质条件的变化而出现的饮食文化的进步,不可能找出哪个地方哪个人是最初的变革源头,如果硬要编造一个特定的发源地和具有专利权的发明者,定然是伪文化了。
比屈家岭文化晚一千余年的石家河文化出现了陶甑,说明饮食文化又有了从煮食到蒸食的进步。石家河文化代表的是长江流域又一个历史时期的文化层面,是这个流域范围的人们,在生活实践中逐渐从煮食进步到了蒸食。陶甑这一蒸食器物,肯定遍及石家河文化所覆盖的范围,只不过石家河的运气好,这些在地层深处“冬眠”了几千年的器物被“洛阳铲”探出来了,它的兄弟姐妹们可能正蛰伏于张家河、李家河躁动不安,期盼着冲出地表再见天日。当时没有国家专利局和文字记载,怎么能找出蒸菜的“开山鼻祖”呢?如果硬要说蒸食的始祖就是石家河人,那就不是科学态度了。判断一个文化层面,不能以偏概全,妄下定论,这是考古之大忌。

陶甑

请不要叽叽呱呱地鼓噪了,还是沉下心来翻阅一下史料。魏晋一个名谯周的人写过一本《古史考》,里面就有“黄帝始烹谷为饭,烹谷为粥,黄帝作瓦甑。”据考证资料,黄帝生活于公元前2717年——公元前2599年,这说明我国的蒸食在4000多年前就出现了。瓦甑能够蒸饭,难道不能蒸菜吗?更早的,属于6000多年前仰韶文化范围的半坡遗址就出土了陶甑,属大汶口文化和良渚文化的安徽、浙江等地也出土过不少陶甑,都比石家河文化早。看来,“全国蒸菜之乡”花落谁家,目前还难以定论啊!
中国南方都盛行蒸菜,湖北蒸菜亦享盛誉。改革开放初期,“沔阳三蒸”风靡一时,传说起源于元末农民军领袖陈友谅犒赏三军的佳肴,以其蒸肉、蒸鱼、蒸菜同聚于一小笼屉,味道鲜美而脍炙人口。约20年后“天门蒸菜”异军突起,咄咄乎大有“气吞云梦”之势,令“沔阳三蒸”黯然失色。其实沔阳、天门都有蒸菜,都是美食,各具特色,相互竞争,理所当然。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天门人争当全国蒸菜的一世祖,在调研蒸菜的起源时,难免疏于考证,竟误将西汉末年一次几乎尽人皆知的重大历史事件张冠李戴,弄巧反拙,把蒸菜的发源地慷慨地推给了京山。本来不想争“全国蒸菜之乡”的京山人,不得不说几句话了。


今年初,看了朋友转发的湖北电视台的专题片“天门蒸菜”,发觉除石家河出土的陶甑是真实的外,有不少经不起推敲的漏洞。特别是“王匡王凤在白湖揭竿起义”后,由于缺乏军粮,将米磨细拌野菜蒸之,由此发明了蒸菜。这一荒唐的结论,竟将蒸菜的历史推迟了好几千年,连石家河的陶甑也失去了佐证诠释的历史意义。
估计白湖地区自古多白话,不然怎么叫“白湖”呢?若“白湖的白话”千真万确,蒸菜也应该起源于京山了。谁都知道,王匡王凤在京山绿林山起义,这是载入了史册,连著名历史学家郭沫若、范文澜都认可了的,怎么突然间变成了天门白湖呢?天门如有这样的乡土志,应该晒出来看看。
王匡、王凤在京山绿林山揭竿起义确实有史料依据,请看《荆州兵事录》:“(公元17年,括号为笔者加,下同)荆州大旱,南方饥馑,人庶群入野泽,掘凫茈(野荸荠)而食,更相侵夺。新市人王匡、王凤为评理争讼,遂推为渠帅,聚众数百人,以新市毗邻云杜所属绿林山为根据地,号称绿林军。(公元18年春)河南人马武,舞阳人王常、成丹率众来归,数月间发展至七、八千人。(19年秋)起义,首次攻击离聚乡(今京山小阜)。”白纸黑字,有根有据,王匡王凤在什么地方揭竿起义不是很清楚了吗?怎么能信口雌黄呢?再看《水经注》卷31:“前汉末,王匡、王凤、王常所屯,古文谓三王城。”三王城不就在京山绿林山吗?
绿林军到过天门白湖吗?估计到过。请看《后汉书.刘玄传》:“(21年)刘牧自荆州率兵东讨云杜,檄鄀(县)、编(县)令合围绿林。王率部出山迎敌,布伏兵于云杜城周围,出其不意,大破牧军,杀敌数千人,尽获辎重,乘胜攻拔竟陵……”


王匡、王凤率大军浩浩荡荡征伐竟陵,经过白湖极有可能,利用白湖的野菜蒸食也有可能,但不能说白湖就是王匡王凤“揭竿起义”的地方。看来他们不仅想当“蒸菜之王”,还想将“绿林起义”变成“白湖起义”,成为“农民起义之王”,可历史能在如此诡谲的迷乱中轻而易举地篡改吗?
起义之初,军粮困难是常事,可能在围攻云杜时,在现今的京山范围内就“以野菜蒸食”了,看来,蒸菜的“发源地”非京山莫属。即便如此,也不能说京山就是“全国蒸菜之乡”。
天门不经意间,将“蒸菜之乡”误赠于京山,京山为什么不见动静呢?即使不屑于争当“老大”,也不能辜负人家慷慨赠与之美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天门人示以代表情意的漂亮的衣襟,京山人也应该以“悠悠之心”嫣然回眸,不负自作多情者的错爱。同时感谢人家的提醒,盘点一下自己的蒸菜历史,挖掘一下多元文化也未尝不可。
京山蒸菜多且杂,如瓜瓞绵绵,难以数计。现取其精华,也理出一个“京山三蒸”凑凑热闹。
 

一、清蒸鳝鱼

 
蒸菜大致可分为粉蒸、清蒸、炮蒸三大类。所谓清蒸,是不拌米粉子的。清蒸鳝鱼因长似皮条,京山人谓之“皮条鳝鱼”。
我原来不知道“皮条”是什么,WG期间,我在京山插队的湾里有个老农华久伯,是个成分较高的读书人,我常偷偷地向他请教古文里的一些生字,时间一长就成了忘年交。一次,我借阅了他冒着被批斗的危险保存下来的家传崇祯版《京山县志》,即现在人们所称的《章志》,因为是当时京山县令章聚奎主编,故称之。我爱古诗,认真地看了第四卷里的《诗文》,有一首《宿梅花岭》,署名“宋.无名氏”:
夜宿梅花岭,下榻金丝床。
未尝鼎鼐味,但闻皮条香。
啊,永兴小山村的梅花岭竟然入诗了!
能收进县志的诗,尽管是“无名氏”,也不可小觑。我仔细推敲内容,可能是一个落魄文人旅游到了梅花岭,天色已晚,投宿于某富户人家。可人家不把他当回事,给了一捆稻草让他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安歇了。由于饥饿难忍,夜不成寐,想尝鼎鼐之食而不可得,却闻到了东家客厅里飘来的“皮条”香味,更睡不着了。什么是“皮条”呢?是炒豆皮还是粉条?于是我问华久伯,他哈哈一笑:“就是蒸鳝鱼,京山称为‘皮条鳝鱼’。”呀,好家伙,京山在宋朝就有了皮条鳝鱼,可我还从来没有吃过呢。在那饥馑的年月,只有在广阔天地辛勤耕耘的时候,挥舞牛鞭上的皮条,在空中甩出几个清脆的“炸响”,连鳝鱼的腥气也难得闻到啊!


我第一次尝到“皮条鳝鱼”是改革开放以后。
上世纪80年代初期,我们单位对面的兽医站将门面出租给一个梅花人王典方,开了一个“梅花餐馆”,因清蒸皮条鳝鱼别具特色而享誉全县。
王老板30来岁,清瘦个子,看样子还有点文化功底。一天,为了招待水利局来的几个领导,我第一次走进了梅花餐馆,发现餐厅布置的很雅致,墙壁上挂着当地书法家写的诗词条幅。除唐诗宋词外,还有一首《梅花岭》诗,标注的作者是“宋.无名氏”。啊,又是梅花岭呀!便不无疑惑地问王老板:“是你们那个梅花岭吗?”老王点头称是。“你在哪里抄的?”老王说“族谱”。难道这个“无名氏”是王家的先祖吗?诗写的很美:
徒有梅花名,不见梅花树。
昔日种梅人,今日归何处?
回顾尽荆榛,令人发长喟。
长喟良有因,种植犹有继。
何当采其实,重调南鼎味。
作者可能是一个退出官场的落魄文人,哀叹自己这个曾经的“种梅人”,如今已四处漂零无有着落,不能继续“种梅”了。“何当采其实,重调南鼎味”,是说不要徒具虚名,还想以实际付出参与国政,重新调和鼎鼐之味。吐露出一种改革时政的抱负,借梅花以自况,颇有深意。可是我十来年前从华久伯的《章志》上看到的那首《宿梅花岭》,作者也是宋朝的“无名氏”,是两个人吗?还是同一个人一次写了两首诗呢?
我正沉浸于诗歌的美妙意境中,王师傅上菜了,第一碗就是久闻盛名的皮条鳝鱼,不是盘,是扣碗。揭开扣碗,一条条约15公分长的鳝鱼片像一根根皮条呈抛物面堆码着,色泽金黄,清香扑鼻。鳝落舌尖,柔嫩滑润,绵软适口,还有一丝大蒜的清香漂浮其间。“皮条”吃完了,剩下的是大半碗蒜子,像晶莹洁白的莲子荡漾于猪油汤中。舀上一匙,落口即化,既有鳝鱼的鲜腥,又有蒜头的甘甜,比鳝鱼更好吃。客人们抢着舀,有的甚至不吃鳝鱼专吃蒜子。一碗皮条鳝鱼顷刻告罄,令人回味无穷。不过我发现这些鳝鱼都不大,皮条宽不过一寸,显然是小鳝鱼。我说:“老王,吃还好吃,就是鳝鱼太小了。”只见老王哈哈一笑:“站长啊,这您就洋盘了,‘鞭竿鳝鱼马蹄鳖’,越大肉越粗,味越淡。当官不怕大,这鳝鱼还是不大不小最好。”他把我这个如生产队长般的站长也恭维成“官”了,一句话既道出了烹饪的妙招,也暗讽了官场的心态,老王会说话啊。


王师傅虽然能说会道,掌厨大师却是他的老婆。没想到这个白皮细肉矮矮胖胖的农家媳妇,竟能烧出如此美味,必然有什么绝招。当时也没有细究,估计人家不会泄露机密。时日一长,与王师傅混得无话不说了,终于摸清了原委,知道了工艺流程:
一,用清水漂洗过的鳝鱼,破肚剔骨后再不能沾水,立即拌上佐料以扣碗装进蒸笼,因为鲜腥味主要在鳝鱼的血和那黏糊糊的涎里。
二,蒸至八成熟后取出,每碗放半斤左右蒜子垫底,回笼再蒸。这是关键的一着,蒜子的辛辣可以除去鳝鱼的腥味,在高温下互相渗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五味调和,异香四溢。
三,上菜时,揭开扣碗,淋上半勺滚烫的猪油,“吱吱吱”地“火上浇油”,油入肉内,能不柔如丝绵,滑似凝脂吗?
王老板的皮条鳝鱼出名了。那时候吃喝风已悄然兴起,每天晚上,县里、周边乡镇的大小干部慕名而至。门前停着好几部小车,餐厅内灯火辉煌,推杯换盏,飞觞醉月,吆五喝六,闹腾到深夜。
进入九十年代,总设计师在南方划了一个圈,没想到把王师傅也圈了进去。正值盛年的两口子竟悄悄地将他们的“皮条”甩到深圳去了,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
不过,2005年,我在旧书摊上以30元买了一套重新翻印的光绪版《京山县志》,仔细翻阅,确实有无名氏的那首《梅花岭》,可见王师傅所言不谬。
转眼间到了2010年,我退休后在县城某私立中学已代课几年。一天,听到以“馋嘴”著称的黄老师说,京山城里新开了一家“梅花餐馆”,皮条鳝鱼可谓一绝。我以为是王师傅回来重操旧业了,便于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与老黄一起来到位于闹市中心的梅花餐馆。这时已不时兴“统舱”似的餐厅了,都是标有什么“梅花坞”、“桃花榭”、“桂花厅”的一间间雅室。大堂内,吊灯挂饰光电闪烁琳琅满目。墙壁上挂着电脑喷绘的图片,正中是图文并茂的“特色美食皮条鳝鱼简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我在王师傅餐馆里见到的那首《梅花岭》诗,可注释的内容与我理解的大相径庭。讲的是宋朝时期一个刘姓官人从官场退出后,闲居梅花岭,郁郁寡欢中将兴趣转向了在塘堰田沟游弋的粗大的黄鳝;别出心裁地以漫山遍野的榛果榨出了一种开味健体的榛油,以榛油浇皮条鳝鱼,其味大增。从宋朝开始,梅花岭的皮条鳝鱼就闻名遐迩,延续至今。妈呀,好大的名堂!王师傅说此人是王家的先祖,现在又改姓刘了,看来老板姓刘无疑。好在诗人为“无名氏”,各姓人等都可以抢回去作为自己的祖宗供起来,不会有人来争这个知识产权。
诚然,古人云“诗无达诂”,西谚曰“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可这个刘老板比哈姆雷特不知“哈”到哪里去了,简直就是哈哈镜,扭曲变形的没谱了。  
另一幅图片是关于榛油的介绍,榛子是一种落叶乔木,叶如倒卵,果实略长,其仁可食,亦可榨油。经中国科学院油料研究所化验,榛油内含多种氨基酸,维生素ABCDE,还富含能激活人体细胞的活性酶,可预防心血管病、糖尿病及各种癌症,也是美容瘦身的佳品。餐馆所用的榛油是梅花岭村的手工作坊专门榨制的。说的锦上添花,看的眼花缭乱。
幸好,《章志》在目前很难找到,否则,这个刘老板定然将那首咏“皮条”的《宿梅花岭》抛出来,以“皮条”之名来源与宋朝而装潢一个更大的泡沫。对这种人,我是不会泄露“天机”的。
看了这些肉麻的商业广告,早已没有了食欲,但拗不过老黄的盛情,还是走进了“梅花坞”,点了一碗皮条鳝鱼和几盘小菜。当我夹起一片“皮条”送入嘴里的时候,却感觉不出比王师傅的“皮条”强在哪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在脑海里剧烈翻腾,不禁想到,如今京山人不比天门人差,脸皮也不薄,你无中生有,我胡侃神聊嘛!
不管怎么说,“皮条鳝鱼”确是京山的一“蒸”美味。
(未完待续)

(责编:糊汤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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