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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胜:

李国胜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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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门方言qiāng-nǎng 写   
       文/李国胜      

             

“天门方言qiāng-nǎng 写”,这标题可能会让人感觉古怪搞笑,或者哗众取宠。其实不然。实实在在地说,笔者困扰于此,非止一日。    

 凡我天门乡亲,当可看出,标题中以汉语拼音qiāng-nǎng表示的,是一个使用频度极高的天门方言词。其内涵很难一语界定。大致说,类似于普通话的“怎样”“怎么办”之意。比如本文标题,就是“天门方言怎么写”。但是,细细想来,“怎样”“怎么办”,只对应了nǎng ,忽略了qiāng,把qiāng-nǎng连起来,还要加上一个副词——“应该”。于是,“天门方言qiāng-nǎng 写”,就是“天门方言应该怎么写”。 

    按八股笔法,首先得“破题”。由标题下笔,这qiāng-nǎng二字恐怕就是一只大大的拦路虎。作了几十年文字匠,惭愧,一直茫茫然不得其解。我看到网上有人发布天门话词汇,有几种写法:枪囊、枪朗、羌囊、羌朗……   

这几种写法,字眼不同,思路则一,就是用尽可能接近天门土音的字来表示。“枪囊 枪朗 羌囊 羌朗……”之类,只顾字音不管字义的写法,出现在天门老乡之间书面交际语境下,固然不会构成阅读障碍,但是,坦率地讲,总感觉别扭。略举一例:我曾收到一条微信,劈头一句,“采腊西”,一时真摸不着头脑,以为是什么密语或暗号,几秒钟后才明白,来信的那位兄弟问我“在哪里”。事后我认真思考这问题,我在天门生活几十年,“采腊西”这句话,不知道对别人说过多少次,也不知道听别人说过多少次,为什么一旦以文字形式呈现在眼前,竟然几乎不知所云?想来想去,觉得应该与汉字表意本质和汉人阅读心理有关。从最初学习汉字“一二三、上中下、人手口、马牛羊……”,到后来知道“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所谓“汉字六书”,我们形成了见字思义的习惯。“采腊西”三个字现于眼前,理所当然地,首先想它们表达何意,“采,采什么采,采花?采购?采菊东篱下?”“腊,什么腊,腊月?腊肉?莫笑农家腊酒浑?”而不会一开始想到它们表什么音。“汉字是表意文字,不是表音文字”,这既是一个学术定义,又是每一个汉字使用者根深蒂固的思维定式。这样看来,就算天门人与天门人交流,借字音表字义,拿“采腊西”之音,表“在哪里”之意的办法,好像只是徒增理解障碍,不大合适。再往下想,书面交流是双方参与的事,接受一方感觉不便,发送一方呢?手机上写“采腊西”三个字,可以肯定比写“在哪里”三个字麻烦得多,还不谈笔划多少。毫无疑问地,写“在哪里”三个字,不假思索一挥而就;写“采腊西”三个字,必然慢慢吞吞。采,是踩?还是彩?腊,是蜡?还是辣?西,是稀?还是夕?溪熙兮曦嘻玺晰浠犀羲……?道理很简单,你要找那个“音”,而不是那个“义”。既然如此费事,何苦来哉?


想不明白,于是打电话找那兄弟请教。答曰,闲暇无事,搞笑罢了。哦,原来如此。正好我也闲暇无事,翻看手机微信,果然验证了这一说。朋友们发来的文字,凡用“采腊西”“搞耸嘀”“七咔酒克”之类字眼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谈正事则全是中规中矩的书面语汇。为什么近来不少天门人(据我所知还有一些外地考进天门的大学生)时兴在微信上用土语交流,这就得到解释:轻松搞笑,活跃气氛。并且这风气不光我天门独有,远的不说,周边地区的“(潜江)三江锅”“(荆门)弹舌头”之类视频在微信上风行一时,就是明证。至于在外乡亲们乐于此道,则另有一番思乡怀旧之情,不可一概视为插科打诨。  

     就我目光所及,天门人的微信上,方言词语屡见不鲜、应接不暇。记得《鸿渐风》发布过一则《告作者、读者书》,大量运用天门话,颇可一观。 容我摘抄其中若干词语(均按原文原貌)——  
    则天把、连哒、外带、呔沃照、呔多人、则气过、楞郎们、唬哈、鬼咖想头都冇得滴、么加、撞(zuang)气、苕日哒头……    
    这样一些词语,天门人读来,会心一笑;尤其在外的天门老乡,更是“每读此文倍思亲”。但是,天门、潜江仙桃(或者还算上京山洪湖……)之外的人呢?恐怕会如坠五里云中。我曾与一位朋友谈及此事,他的回答让我茅塞顿开——“本来就冇有打算外地人看”。  
  这话说得再透彻明白不过。天门人以书面形式交流天门土话,限于乡亲之间。借用五柳先生的话就是,“不足与外人道也”。再联想到“闲暇无事,搞笑罢了”一说,缘由就不言自明了。  


天门老乡之间书面交际——说白了就是微信——某甲用天门方言写的句子,某乙(某丙某丁……)就一定能一眼看懂吗?恐怕未必。本来,我辈接受的语文训练,基于国家法定的汉语普通话,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写作文,使用的字词句都是课本上现成的书面语,不存在方言如何落笔的问题。个人记忆中,最早触碰到它,大约是在上世纪70-80年代,参与文化部门的地方曲艺和花鼓戏创作研讨活动,见到老艺人们在唱词和说白中使用“真咋、门咋、撮二、郎嘎们、落西”……诸如此类的土话,习惯了学生腔书面语的人,第一眼还真不曾看明白,不免甚觉怪异,联系前后语境,结合上下文,才知道“今天”“明天”“昨天”“你们”“那里”居然还有另一种写法。还有,那时节大名鼎鼎的“某某宣传队,嘎事嘎事”的段子,更是一炮而红,流传至今。我甚至猜想,可能就是因为这一趣闻几十年来广为流布,由口耳相传而见诸文字(我看过好几篇涉及此事的回忆),“嘎事嘎事”进入天门人的笔下,由此引发其余——也就是最近大约六七年来天门方言的书面表述形成风气。

放着足以传情达意并且是法定书面语的普通话不用,而偏偏用乡音土语,固然可以解释为聊博一笑,解释为乡音难舍,也仅仅只限于乡亲之间,但是,如果回到关于地方曲艺戏剧的话题,并且推进一步,倘若要创作有关江汉平原的文学作品,为了追求地方色彩而必须穿插方言俚语,这作品又希望外地人阅读,又当如何着笔?   

    回到标题。qiāng-nǎng 写?  
    枪囊?这字眼不好。刀兵之像,杀气腾腾。倘若有人给我发微信,问“则咔事看恁枪囊雪”,我第一反应肯定是不愉快。  
     羌囊?它会让我以为是一件兄弟民族的日用器物,什么牛皮水壶之类玩意。
qiāng-nǎng者,“应该怎样”也。qiāng,显然是“像xiang”的音变。天门话中,声母x变为q,不止一例。“详细”,我们说“强细”;“溪水”,我们说“期水”——这个不多啰嗦了,现在只想找一个比“枪”“羌”好点的字眼,可是一时还真找不到。   

那么问题来了,我何以纠结于此?    

说到这里,应该向各位乡亲坦陈本文写作初衷,不是闲暇无事,不是钻牛角尖,不是故弄玄虚,只是想集思广益,商讨如何尽可能完美地在书面用语中运用天门方言。最现实最直接的理由是,以一个编辑的身份,希望天门人写的作品(小说、散文、花鼓戏、曲艺、回忆录、民间传说等等)在涉及方言俚语时能够有相同表述,就“天门方言qiāng-nǎng 写”达成共识,起码能够被多数人认可、接受,最低程度,不至于让天门人看起来都费劲。  

    我编一份地方刊物十多年,拜读过好多天门人写的小说散文稿,不夸张地说,几乎每天都遇到这样的难题:方言词语如何在书面上准确无误表达而且生动传神?举几个例子——   
    第二人称敬语,普通话的“您”,有如下写法:你郎、囊、嗯郎、冷那、儾、恁郎、儾嘎、嗯儾嘎;、您家……最后这个显然是从武汉方言演变而来;    

疑问词,“什么,干什么”,有如下写法:耸过、耸滴、么家、么事、囊搞、枪囊搞、囊雪;

语气助词,“了”,有如下写法:哒、达、打、嗒;

一般名词:“锅盔、戈盔”、“克马、蝌蚂”、“服子、袱子”……诸如此类,难以枚举。

   以上开列的若干词语,还只是小儿科。“降囊拐”“茄二”“尚在雪”“翔呕”……都是我在朋友们文稿中见识到的,诸位猜猜,是耸嘀?    

“降囊拐”:不晓得有多坏(或,不晓得有多糟糕);

“茄二”:前天;

“尚在雪”:是哪样在说;

“翔呕”:哪知道哦。
呵呵……


一般说法,天门方言属于北方方言区、西南官话、武天片,使用人口,仅以天仙潜论,当超过四百万,加上京山南部、应城西南部、汉川西部、荆门沙洋东部、洪湖大部、嘉鱼局部,乃至湖南北部……估计在千万上下,放在世界语言分布图上,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几百万人使用的语言,不应该没有统一的书面表述。据说国内有个民间团体多年前就发起保护方言活动,保护方言就必然要在录音的同时以书面方式录入,又听说,粤语吴语闽南语似乎都有较为统一的方言词语书写规范,那么,弱弱地问一句:nǎng-ga-men,qiāng-nǎng-xue?      

(责编:糊汤粉)

  作者简介李国胜,竟陵人。工作于教育界,兼职于文学社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天门市作协主席,《竟陵文学》主编。创作短篇小说50余篇,散见于《小说选刋》《小说月报》《北京文学》《长江文艺》等。出版小说集两部,另创作发表民族歌剧《陆羽》,及长篇小说、话剧、电视剧多种。系首次在《鸿渐风》发表文章。


【编后记】
国胜先生数十年来操编辑业,先后担任三份刋物的主编,且笔耕不辍。他深怀对家乡的热爱,以职业编辑和作家的切身经历与体会,在文中提出了一个颇为重要的问题——生动活泼的地方方言,如何规范其文字,使之有个约定俗成、大家彼此认同的固定写法,以便口头语言能藉笔墨而原汁原味地保存并流布。方言绝不仅仅只是一种纯语言学的概念,其在交际往来、表情达意中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乡音未改鬓毛衰”,它是“乡愁”的重要构成部分,甚至映射着一地乡党的思维特点与行为模式。它是历史、人文的重要载体,地域性文化的显著标识,有着丰富的文化意蕴和社会学意义。
此前曾见有关于天门方言的论文和专著问世,本公号也曾刊发过关于本地方言的讨论文章,考辨天门方言中具体字、词的源流演变,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本文作者指出了方言书面化的困境:先确定“发音”,再斟酌“字义”,但常苦于不能两全,不免因“音”害“义”。由于我们的大量方言还没有从古音韵学、文字学上找到依据,不清楚其经过了怎样的转音、通假过程,一些论者的立论不乏想当然的成分。要将“音”与“义”统一,合理准确地表达出来,还真是“呔七亏”!至于天门方言的整体面貌、特点的规律性,就更无从谈起。尚待有识之士共同来抉微钩沉,求得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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