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也：瑞兰巷

Original 尔也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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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兰巷

文/尔也霜叶秋峦

我敢断言，如今七十岁以下的天门人大都不知道有个瑞兰巷。

瑞兰巷在哪里？鸿渐关以东约80米左右，有一条从堤街通向河边的三米多宽的小巷子，尽头是瑞兰码头，有26级青石台阶，为居民挑水洗衣的埠头，也是木船停泊卸货的码头。

天门堤街很长，从东门尾子到西门尾子共七里三分。鸿渐关居中，与淌子街呈丁字形衔接，是县城的商业中心，乾隆、嘉庆年间就是这个布局。

堤街两边都有与主街垂直的小街，大一点的称“关”，命名颇具特色，有的以历史人物命名，如鸿渐关取的就是陆羽的字“鸿渐”；有的以历史典故命名，如义水关取自赵匡胤“千里送京娘”的故事；也有以吉祥语命名的，如庆云关。小一点的称为巷，大都以姓氏命名，如周家巷、熊家巷等。而瑞兰巷比较特殊，“瑞兰”怎么看都像是个女性名字。记得小时候听老人们说，瑞兰是个烈女，我们以为是个贞洁女子在此投河而死。当时码头边还有几块石碑，我们认识不了几个字，也懒得去看内容，故一直认为瑞兰肯定是一个对婚姻不满投水而死的女人。

前不久，翻阅道光版《天门县志》，有了新的发现，才知道瑞兰是一个出资修路有善举，且因病去世的少女。请看县志：

袁五姑名瑞兰，太学生士扬少女。许字未笄时，袁宅旁有古巷难行，瑞兰以所积女工赀请诸父舖石修之。又欲修巷下河岸，以疾未果。卒时嘱云笥中有金，可竣工。父如其言，不阅月而工成。计东西墙三十丈，石鑔二十六级，众姓不忍没其善，即以瑞兰名其巷，举人曾时亨铭其墓，曰“淑善”。（标点为笔者加）

道光版《天门县志.卷之三十四》所载瑞兰事迹

从县志记载可以看出，在清朝中晚期，这个巷子住着一袁姓人家，其小女儿名瑞兰，虽然已经订了娃娃亲，但还不到15岁。父亲袁士扬，是在国子监读过书的太学生。由于巷子没有铺石板，河边没有台阶和水埠头，挑水洗衣的人经常往来，甚为不便，且地面坑坑洼洼行走艰难。瑞兰是个极有爱心的姑娘，决定把自己挑花绣朵挣的钱拿出来修路，将这一想法告诉父亲，得到了大力支持。于是动工，将30丈长的巷子铺了石板，这时瑞兰病了，工程尚未完成，河坡的台阶未砌筑，码头没建成。瑞兰于弥留之际告诉父亲，自己装衣服的竹编箱子里还有一点金子，叮嘱父亲用这笔钱完成后续工程。瑞兰去世后，父亲为满足爱女遗愿继续施工，一个月后就砌好了26级台阶，给周围居民带来了极大的方便。人们都要求对瑞兰的义行善举进行表彰，将此巷命名为瑞兰巷。举人曾时亨撰写墓志铭，称她为贤淑行善的好姑娘。

这条巷子三米多宽、约100米长（30丈）的路面和26级台阶，粗略估算需要35方青石料。最近的石料也在100里外的京山一带，全靠手推鸡公车运输，还有土方工程，以现在的价格也得五六万元，仅靠一个少女做的女红收入是远远不够的。可能其父在她的精神鼓舞下，由家里承担了大部分费用，能上国子监读书的都是大户人家，是拿得出来的。更可贵的是瑞兰在临终前仍念念不忘修路，将自己多年积攒的压岁钱什么的（一点金子）捐献出来，工程终于得以完成。因有如此大善举，瑞兰死后被尊为烈女。瑞兰生活于乾隆中晚期，因为撰写墓志铭的曾时亨是康熙年间进士曾元迈的儿子，雍正十年（1732）举人，雍正只在位13年，肯定是乾隆年间。200多年前的一个天门女孩，能这么“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殊为难得！

瑞兰巷的整治和瑞兰码头的兴建，改善了当地的人居环境和商贸环境，促进了商业的兴旺。

面目全非的今日瑞兰巷（霜叶秋峦摄）

天门商业中心就堤街来说，以鸿渐关为中心分为东西两段，东到庆云关，西至渡口头，各长约200米。东段最繁华被称为天门六渡桥的地方，就是鸿渐关到瑞兰巷约80米的黄金地段，过去称为“十八家”。何谓“十八家”？是指这一带有影响的十八家大商铺，京广杂货、疋头百货、中西药房、食品酱园一应俱全，是规模、资本最大，生意最好，声誉最佳的商家。如寿彰福、唐和兴、春茂永、黄仁和、童保泰、江佑兴、东裕丰、倪元记、孙崇发、裴瑞昌、邓大兴，孙长春、刘恒顺等等。

为什么东段比西段兴旺？与瑞兰码头的兴建有极大的关系。天门河是流金淌银的黄金水道，西边经永隆河运来京山的粮食、药材、山货、水果；东边从汉口运来的五金、布匹、京广杂货都要停靠码头卸货，十分繁忙。码头的远近大小直接关系到运距和运输成本。且看堤街的码头布局，鸿渐关码头最大，是东西两段公用的。西段有渡口头码头，东段有庆云关码头，可谓势均力敌。可是乾隆年间，东段的中部出现了瑞兰码头，一下子将货运距离缩短了近百米。别小看这一百米，当时的搬运业称为“箩行”，全靠一条扁担两只箩筐，人挑肩扛，工作效率低下。减少了近百米的运距，一年上头就要省下不少运输费，降低了商业成本，那些有头脑精于计算的商家能不抢占这个黄金地段开店设舖吗？而西段就不具备这一条件，鸿渐关至渡口头之间连巷子也没有，怎么建码头呢?故西段始终搞不赢东段。

天门还流传着一句“吵十八家不吃早饭”的乡谚，特指那些吵架厉害的泼妇，夸张地说吃早饭前就与十八家发生过争吵。其实不是这个意思，其本义是对十八家大商户的赞誉。这个秘密的揭示得亏一个李家姨妈。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我们所住的大陆客栈里有一个沾点亲的李家姨妈，别看她目不识丁，肚子里却装满了故事。一天，房客们在议论好吵架的周家大姐，说她“吵十八家不吃早饭”，李家姨妈说，你们把话说反了。于是讲了一个故事：一个讨饭的叫花子到“十八家”那里去讨饭，每家都很讲仁义“出贵手”，不是钱就是米，在吃早饭之前就满载而归了，他逢人便说今天“吵了”十八家还没吃早饭，这些老板真好！这个“吵”在天门话里是打搅和叨扰的意思，不是吵架。这个故事充分说明了十八家商户皆与人为善的仁义道德，真是功德无量。

十八家一带商户的门面很有特色，大都是砖木结构的两层楼房，大门上方临街伸出约一米五宽如凉台似的有栏杆的廊檐，鳞次栉比的廊檐形成了一道连续的雨棚，雨天经过不需要打伞。印象最深的是童保泰，因为现在网上炒的沸沸扬扬的新冠病毒的二传手穿山甲，70年前我就在童保泰里见过，比一般人对于这个传染疫病的罪魁祸首更有直观感觉。

童保泰廊檐以上的墙壁中间，有凸出墙面的“童保泰”三个金光闪闪的楷书大字，意谓保一方安泰。踏进大门，药柜前是一个比较宽敞的客厅，左右两边摆放着古色古香的太师椅和茶几，茶几上有插着鸡毛掸子的青花瓷瓶，上方挂着药王或观音的画像。坐诊的医生就在这里接诊看病。一天傍晚，听说童保泰买了一只穿山甲，我们这些爱看稀奇的毛孩子按耐不住激动，立即和安二、毛二气喘吁吁向童保泰跑去。那时堤街上有了电灯，在明亮的电灯光下，客厅里放着一个铁丝笼子，大约米把长满身鳞片的穿山甲趴在铺着砂的木盘上。我们围着笼子转来转去看了个够，这家伙就是不动。听围观的人们说穿山甲的鳞片是珍贵药材。我以后再也没见到过穿山甲了。

童保泰另一个特色是端午节发香药。端午时节进入了夏天，蛇虫蚂蚁都活跃起来了，人们为了祛毒防病，就从药房买来被称为香药的粉末。心灵手巧的女孩们用绸缎或花布的边角余料，做成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香药袋，有菱形的、三角形的还有花篮形的。女孩们挂在胸前，既是一种美丽的饰物，又可以除毒消灾，还幽香扑鼻，增添了几分娇媚。每年端午节早晨，童保泰就免费发香药，去抢香药的大都是女孩子们，我们只在旁边看热闹。

童保泰还施药茶。每年开春，是疫病流行的季节，童保泰门口摆出两个大搪瓷桶，装满用中药熬制的药茶，免费供应。那时没有一次性茶杯，凳子上放着一摞碗，旁边有一盆清水，喝了药茶的人就将碗放进清水里漂洗，这在当时也算够卫生的了。喝药茶的大多是乡下来赶街的农民，他们走累了，口干舌燥，喝上一碗免费药茶，既解渴又防病。天门的药房很多，施茶施药的好像只有童保泰，他们的这一善举在今天看来也是十分文明科学的。比起如今那些卖假药赚黑心钱的药房和药贩子来，童保泰可算是真正的悬壶济世普救众生的菩萨了。如果今天的药店都能像童保泰在疫病流行期间施以药茶、香药，今年的新冠肺炎可能就不会如此泛滥成灾了。

座落于瑞兰巷“十八家”的义商童保泰善洒民间，德侔天地，正是瑞兰女神爱心的传承啊！

十八家一带民风淳朴，互相帮助，团结友爱，一家有难，大家相助蔚然成风。1948年，瑞兰巷边的江佑兴、邓大兴失火，家家倾巢出动救火。民间消防队与志愿者相结合，从瑞兰巷河边取水，人员十分有序地排成两行，“击鼓传花”似地将一桶桶水传递给站在木梯上灭火的年轻人或倒进简易的“水龙”。掌握“水龙”的人不断摇动把手，高压水柱射向腾跃的火焰。由于齐心协力，很快就将大火扑灭了，两家没有遭受很大的损失，十八家救火一时传为佳话。

东西两个商业区的文化氛围也不同。天门还有一句乡谚“东湖鲫鱼西湖藕，南门包子北门酒”。还有戏谑鬼狗尾续貂，曰：“想快活，河街里走”。这不是空穴来风，西段堤街背后是河街，这里有大小酒楼、澡堂、皮影馆，更有妓院和“野鸡窝”，热闹是热闹，可那不是正经人去的地方。而东段却大不相同，除十八家商号外，多私塾，文化气氛较浓。解放后也保留了这一传统。上世纪五十年代，这条街上就有三所私塾，当时叫补习班。那时候教育资源贫乏，小学毕业考不上初中的多，年纪小不能就业，补习班就应运而生了。办补习班最有名的是陶俊人先生、管建章先生，还有一个程老师，叫不出名字了。一年暑假，我在陶先生补习班读过几天，大开眼界，比我们“三小”的老师不知强到哪里去了。他的知识面好宽啊，给了我一些高级营养，我爱上写作与他的传授有很大的关系。这种高水平的老师却不能进入正式教师队伍，因为他有历史污点，据说在重庆国民党国防部搞过什么文秘工作，可见高手在民间啊！

东段的诗书气氛为什么这么浓？估计与瑞兰的父亲袁士扬有关系，他是国子监的太学生，却没有资料证明他当过官。即使大户人家也不能闲居一辈子，极有可能曾设学教馆。从他极力支持瑞兰出资修路来看，就是一个品高德劭的人，他最先在十八家播下了教育的种子，让文化教育在这里发扬光大。

十八家一带民风醇厚、风清气正，与瑞兰义行善举的影响大有关系。瑞兰这个烈女与那些官府旌表的贞洁守寡的烈女、节妇是不同的。那是为了提倡“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是没有人性的桎梏妇女的封建枷锁。而瑞兰是为乡亲排忧解难，为社会献爱心，办的是腐败的朝廷和贪腐的官员不想办不愿办却对百姓大有好处的事。俗话说“前传后教”，前传者，是瑞兰历史上闪光的人性；后教者，父母师长及环境也。瑞兰父女在十八家一带撒下了良善的种子，对民风醇化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十八家得以有口皆碑。

今日鸿渐街

瑞兰是200多年前一个令人景仰的女神，她比家乡历史上有政声的官僚，对文化有贡献的文人墨客更值得人们崇敬。

“愿为尘外契，一就智珠明。”如今，天门有几个人还知道瑞兰？又有几个自以为智珠在握的父母官愿意在酒足饭饱之余埋头于故纸堆去寻觅这颗家乡历史尘埃中闪光的珍珠呢？

（注：道光版《天门县志》资料为雪梨君提供）

2020.2.9.

（责编：糊汤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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