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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连载之四（结局篇】
和 平
帝王治天下，不靠律条，全凭圣旨，不思远久，只顾当前，见子打子就成了治理的典型特征。惯性数千年，如今仍可见，“严打”便是一例。和平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成了“严打”对象，被五花大绑、被游街示众。几十年的“四类分子”子女帽子戴下来，虽说摘了帽，但其深远的结果是，自己的父系一族、母系一族，寻不出半个公家人，遇事走关系无半点门路。自己申辩，别人毫不理会，只说你是抗拒从严，刑法更重。无奈，被关进看守所后，到了后来，和平便一言不发，随这狗日的便了。和平案件的卷宗上写的罪名是流氓斗殴扰乱治安。这罪名，和平是不服的，不仅流氓算不上，斗殴也算不上。与三个“油子”打架，是对方逼的，只能算自卫。与办案人员讲，人家说三个人被你打，一个脑震荡、一个尿血、一个下巴脱臼，有这样自卫的？不斗殴能打成这样？和平听了无语。有从重从快的原则，和平很快被判了八年徒刑，被押解到了江东农场服刑。明锋和刘娟心有不甘，四处打听原因，想弄清是谁害了和平。明锋两眼一抹黑，什么头绪都没弄清楚。倒是刘娟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原来，这一切还是援朝所为，他买通了在公安系统的一个战友，怂恿三个“油子”报案后，这个战友便把和平列入到了流氓分子的名单之中，把人抓进去后，硬生生把他做成了一个流氓分子。
一天早上，刘娟把正要上班去的援朝堵在了路上，质问他为什么要陷害和平，援朝辩解没有这回事。三言两语下来，两人都红了脸。援朝耐不得纠缠，便把刘娟猛力推开，强行要走。刘娟不依，死拽着援朝衣襟不放，两人便在大街上扭打起来。刘娟一女子，身弱力小，被援朝薅着头发，拔萝卜式地拽来拽去，头皮发痛，头脑发懵。猛然间，刘娟想起和平告诉的方法，如果男人欺负你，只要用脚、用膝盖击他裆部，就可化解。一想到此，刘娟瞅着一个机会，抬起膝盖，猛力向援朝裆部顶去。援朝受此一击，立马脸色惨白，大汗淋漓，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裆部打起滚来。刘娟见状，走为上策，便拔腿跑开了。援朝老婆闻讯赶来时已是半小时后了。见到仍然躺在地上的援朝，他老婆立马拦下一辆“麻木”，把援朝送去医院急诊。医生诊断后告诉援朝，左侧睾丸破裂，右侧睾丸水肿，需往院观察。办了住院手续，挂上了消炎水，服了一粒止痛药，援朝这才缓过神来。想了想，便用“大哥大”给那个公安战友打了一个电话，粗略说了这件事，请老友帮忙，把刘娟送到“号子”里去。刘娟是下午被这个公安“请”到派出所的。公安见刘娟貌美，便来了邪火，将刘娟关在一个讯问室单独讯问，赤裸裸地把话挑明：“你犯的事很大，把张援朝打成重伤，丧失了生育能力，按刑罚，你这是十年的刑期。不过，我这人怜香惜玉，只要你陪我一次，我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这种事要完全自愿。不然，号子里的罪是不好受的。”刘娟自从被带进派出所，头脑一直是懵的，悔恨感、恐惧感、羞辱感交织于一起，心中特别难受，眼泪也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听到了公安的这话，一个激灵，脑筋突然清醒了，立即低声而坚定地回答道：“我有儿子，我不想我儿子有个偷人佬妈妈一生都被人指背脊骨。如果你要硬来，我就撞死在这里。我说到做到。”公安听了，一声冷笑：“阳关大道不走，偏要过鬼门关，那你就去尝尝那个滋味吧。”公安把刘娟押到看守所，关进监室时，对里面的人说：“新来的，你们把她关照好。”刘娟不懂关照在这里的特殊含义，还以为这个公安突然良心发现了呢。半夜时分，根本没睡着的刘娟被人铆着头发提溜了起来，几个人把她推到墙边要对她“关照”。看到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刘娟不敢犟，只能任其摆布。首先被吃了定心丸，领头的人说，既来之则安之，先吃定心丸。结果，刘娟的头被床单蒙着，面前和背后各站一个犯人，两人喊着“一二三”同时用力拳击刘娟的胸口和背心，“嘭”的一声，刘娟痛得“啊哎”一声，大汗淋漓，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犯人们不依，仍然铆着头发把她提溜起来，要她跟党走。结果，刘娟乳头被人用一根细线系着，被人拉着在监室里走了三圈，疼痛其次，刘娟有了畜牲不如的感觉。三圈走完，几个人又逼着刘娟蹲马步，说既然进了号子，坐得往是基本功，马步蹲好了，就坐得往了。刘娟按犯人的示范，足足蹲了一个时辰的马步，中途挨了几耳光，那是坚持不住动作变形的后果。三关过下来，刘娟便如死人一般，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儿子和儿媳被抓，明锋心中着急，但深感无能为力。世态如此，再狠的人，也止不住要刮的风，挡不往要下的雨。明锋心想，儿子和儿媳关在里面了，那是命中注定的他们人生劫难，只能靠他们自己化解。但他们受难时最不放心的是孩子，把孙子照顾好了，就是对儿子和儿媳最大的帮助，也是自己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了。 搬运站早已解体，当时和平的生意尚好，明锋便在家带孙子、烧火做饭忙家务。如今，和平和刘娟被抓了，生活断了来源，明锋只好再度出山。好在军人出身，意志力坚定，加上这些年的苦力活磨练，靠劳力吃饭早已习惯成了自然。想了想，明峰觉得拉蜂窝煤这事靠谱，靠坡打鼓泅，发不了财，爷孙俩应该不会饿肚子。搬运站散伙时分得的唯一财产便是一辆板车。明锋重新把车弄出来擦洗干净，又到修车铺讨来一点机油，给两车轴上好了油，试了一下，车况极好，明锋正自感满意，猛然想起一岁多的孙子怎么办的问题，想了想，觉得还是带在身边为好。于是，明锋找出笔和纸，设计了一个可安在板车前部的儿童座椅，跑到孙木匠那里按图一做，拿回来安在板车上，把孙儿放上面一试，正好！第二天，明锋便走街串巷地开始揽活。那时的蜂窝煤仍要煤票，收得到煤票，就有活干。县城七里三分长，人口三万余，人与人之间不说亲热，但也面熟，加上明锋是第一个在城里干运煤这活的，一些家中没劳力运煤或没时间运煤的，就把这活交给了明锋。只要把票和钱加上三、五元的运费交给明锋，两个时辰，明锋就可把煤运来码好了。时间一长，明锋也有了竞争对手。但明锋毕竟比他们心细。明锋总会通过观察和询问用户，了解到哪一批煤好，哪一批煤差，哪一批煤掺的黄泥巴多了不起火，哪一批煤掺的黄泥巴少了容易稀膛。遇到煤好，他就要大家赶紧买，如果煤差，他就让大家等一等。这样一来，大家都说他拖的煤好烧，口口相传，找他拉煤的人就越来越多了。累虽然越来越累，但口袋里的钱却越来越充足了。孙子的衣裤鞋袜不缺，饮食上他也确保营养，早餐雷打不动的是糊汤蛋粉，中午是肉沫炖蛋，晚上总要搞个鱼汤。结果，一段时间后，小孙子被养得白白胖胖，劲鼓鼓的了。一年后，被判了一年徒刑的刘娟刑满回家了。心情灰暗的刘娟，看到儿子长得这么好，露出了开心的笑脸。
由于与孩子相处得很开心，加上明锋的不断劝导，半年后，刘娟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便跟明锋商量要去做生意。明锋想，有事混着总比闷在家里强，便告诉刘娟：要做生意可以，现在这种状况，不图发财，只求推生活，生意做起来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行。十字街的店铺明锋早就转让了。得到的那笔钱明锋存在了银行。刘娟拿着明锋给的这钱，又在别处盘下了一个小门脸，卖点大路货服装。明锋帮刘娟打点好生意上的事后，便跟刘娟讲了去监狱看和平的想法。刘娟也想跟着去，明锋说，把娃儿带去那种地方不好。你在家带娃，另找一个机会去。捱到了探监日的前一天，明锋便一早起来去理了个发，想把自己弄得精神一点，让和平看了会放心一些，理完发就直奔卤菜店买了和平喜欢吃的头皮、猪尾巴和脚裤子，要人用新鲜荷叶包好。又去商店买了牙刷、牙膏、肥皀等洗漱用品，回家带上准备自己路上吃的几个戈奎，便骑着一辆借来的永久28自行车出发了。二百多里路，明锋从中午骑到半夜就到了。时间尚早，人也疲劳了。明锋便在附近村子的禾场上抱了一个麦梗草头，坐在上面就着水壶的水啃了两个冷戈奎，然后摊开麦草头，和衣睡了一觉。待东方刚刚发白，明锋就醒了，起身把身上拍干净，跨上车就向监狱骑去。明锋是第一个走进家属探视室的。见到和平，明锋感到，和平除了人晒得黢黑外，其他都无大的变化。而和平见到明锋，开始时脸上带着笑，喊了明锋一声“大”，眼眶却红了。明锋一见，低声喝道：“不要没出息，高兴点！”和平“嗯”了一声，笑容又回到了脸上。两人坐下后，明锋问：“里面一定很苦，受不受得了？被不被人欺负？”明锋一边问，一边拿出卤菜给和平吃。和平啃着一个卤脚裤子，边吃边说：“比关看守所好多了，这里每天出工，完成分派的劳动任务就行了。饭差点，但吃得饱。刚来时，有人想欺负我，但这里是比拳头硬的地方，他们都比不过我，所以没人敢欺负我。”明锋瞒着刘娟的事不说：“你姑娘(老婆)儿子都好，儿子现在活蹦乱跳满街跑，说话噼里啪啦像打机关枪，有点淘气了。刘娟换了个小门面做生意，一家人吃喝不愁，你放心。”和平盯着明锋的脸：“大，你有白头发了，年纪来了，少做事，少操心，要吃好些，多注意休息。”父子俩不像在监狱会面，而像平常一样聊着天，30分钟的会面就这样很快过去了。明锋看到和平的状态，也完全放下了心。直到目送着和平被看守带出了会见室，明锋才转过身来准备离开。这时，一个公安拦往了他：“您叫贾明锋吗？”公安微笑着：“估计不会是什么坏事，不然就不会请了。”明锋放下心来，跟着公安上了二楼，进到监狱长办公室，那监狱长正抽着烟在办公室踱着步，见公安引着明锋进来，连忙几步跨到明锋面前，伸出双手抓着明锋肩膀，盯着明锋看了起来，微许，自言自语地说：“没错、就是没错，你就是贾连长！”明锋也看着对方，听到对方这么说，立马就说道：“难道你是小四川大嘴小彭？”监狱长连连点头：“老首长，不，老长官记得不错，我就是小彭，你当连长时给你当勤务兵的小彭！”监狱长对公安：“给客人倒水，然后去食堂通知一下，今天我有重要客人，要他们准备几个好菜。”
公安出门后，监狱长便拉着明锋的手在办公室会客的长条藤椅上坐下，恭恭敬敬地双手把茶递到明锋手中：“老长官，请喝茶。”明锋接过茶杯，好奇地问：“你派人请我，说明你知道我今天在这里，你是怎么知道的？”监狱长：“前些时，我在审批会见人申请时，看到了你的名字，这个姓名相同的人极少，我就有八分把握确定是你，后来，我去看了一下你的儿子，他跟你当年的模样几乎一样，如果让他穿上当年的军装，我一定会认为是你。这样我就完全确认你今天要来了。四三年五月在索到卡围歼日军第十八师团战斗中，当我一对二与日军拼刺时，不是你及时赶来捅死了敌人，我的一条命早就扔在那里了。找到你是我几十年的愿望呀。”明锋点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后来你怎样变成了现在的监狱长呢？说说我们分别后的事吧。”监狱长一拍大腿：“说来话长。你当副营长后，我就到了战斗班，这你知道。沙岭战斗你离开部队后，我在四六年底随部队攻打临江，在第一次进攻临江的小荒沟战斗中，我当了俘虏，被林总，哦，林彪的部队解放了。从此，我就加入了解放军，参加了辽沈、平津战斗，还当上了战斗英雄。部队南下到达湖北后，要抽调一些人充实地方，我就被调去干公安局长，现在年纪大了，说是照顾我，就把我安排到这里干了监狱长。老长官，你后来情况怎样呢？儿子因为什么事进了监狱呢？”明锋便向监狱长讲起了离开东北后的经历，听得监狱长长吁短叹，当听完和平被判刑的经过后，监狱长一拍桌子，怒骂一声：“日你龟儿子，这是冤案嘛。”立马起身，走到办公桌前，要政治部主任过来。政治部主任来后，监狱长对他说：“贾和平是个冤案，两件事交给你办好。第一，从今天起，让他参加伙食管委会，去食堂干活，不再另派其它活。第二，贾和平案的平反工作交你负责办理，搞个专案组，你当组长，人员由你挑选，无论是与当地法院检察院交涉，还是跑省里甚至跑中央，你都要全力以负。期限给你半年，争取在半年内解决问题。”见政治部主任面有难色，监狱长指着他说：“不许讲价钱，办不好我拿你是问，办好了我私人请你喝酒。”明锋中午与监狱长等人喝了个尽兴。吃完饭，明锋要走，监狱长死活不让，硬留着明锋在这里好吃好喝玩了两天，最后，送了明锋一大堆土特产，用北京吉普车把明锋送了回去。九个月后，和平的案件平反了。明锋去接他出狱的时候，又见到了监狱长。监狱长问明锋：“小家伙出去后，打算干点什么事呢？”明锋直言：“我四类分子帽子一戴就是几十年，害得娃儿书没好好念，工作也没占个好，只能谋个生，能干什么呢？回家接着卖衣服去啰。”监狱长想了想说：“目前的形势，干个体也不是不好。但我觉得还是找个大市场去干。现在一些人都往南方跑，我看，就要小家伙去广州，那里市场大，好挣钱。另外，四野是广州军区的底子，我在那里战友很多，好关照。对了，当初连里的军需官麻九在那里当一个军后勤部长，他也是你的老部下，我给他写封信，小家伙去了，他一定会关照的，老长官你看如何。”和平回家休息了一段时间，便和刘娟一起南下广州了。在明锋的老部下麻九等人的关照下，和平从做军用罐头等军品生意开始，逐步地办起了自己的企业。随着明锋这些老部下逐渐离休，和平便将产品转向民用，并利用南方丰富的资源，研发出了一种风靡全国的果汁饮料，短短几年，便跨入了千万富翁行列。
三十年后，跟着和平在广州生活的明锋无疾而终，享年九十二岁。和平用专车将灵柩运回老家与秀英合葬，入殓前，和平亲自给明锋穿上了花高价定制的一套美式翻领军服。在合葬墓前，和平专立了一块大理石墓碑，墓碑上刻的是和平含泪写下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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