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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思:遥记“周老黑”

周伟思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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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就读过的天门马湾灌市小学


遥记“周老黑”

文/韦思
 
掰着手指头算了三遍:从我记事到现在,在随父母到自己成家后的两个原生态家庭,及我在插队、当学徒工、上大学等单身时期,我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搬家行动一共有二十九次。好在每次迁徙的目的地都并非荒山野岛,所以,自然就会有乡邻街坊、左邻右舍。
突然想起,我正式发表的首篇小说居然名叫《芳邻》。那时,78级中文系的许多同学都不好好上课,明里暗里憋着劲搞创作,我是其中之一。不过,这回应建嵘老师之约写真人真事的邻居,那就必须认真对待了。写谁呢?什么事值得诉诸笔端呢?脑子里不由得放起纪录片来…… 
复杂的人生必然有纷纭的遇见。稍一回顾,与我毗邻而居过的人中,从村小教师到专家教授,从世代农户到资深工人,从小镇平民到帝都名流,从机关众员到商界诸层……哈!几乎囊括全社会了!
心中一闪,我就说说那位年代久远的邻居“周老黑”吧。

 

作者下乡插队时居住的房屋

1962年时,我们住在母亲任教的天门马湾的乡村小学里。一间简陋的教室一分为二,大一些的半边住着奶奶、母亲、我和我的弟弟妹妹一家五口(当然,成员还应包括那位遥不可及的、胸前还戴着大学校徽的、我们称作爸爸的年轻人)。另一小半边住着一个叫周治发的老师,40多岁,但在小孩们眼里,却却很是有些老了。
可能因为他皮肤颜色较深的原因,高年级的同学背地里都叫他“周老黑”。即便读三年级的我,也能感觉到他和别的老师不大一样。平时,无论上课还是在操场,他上衣的袖子和长裤大都是卷起来的,布鞋经常沾满泥土,黝黑的脸上老是汗津津的。总之,和那些在附近地里干活的公社社员们没什么两样。实际上,学校旁边也有两块为老师伙房种菜的自留地,偶尔下午放学后,老师们会去光顾一下那些茄子豆角辣椒苋菜们,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周老黑一个人在那里忙乎。他本来就是从农民代课而转正的老师,除了担任一份教学任务外,他好像很愿意还保留之前的那个身份与活动。



他刚搬来不久就对我奶奶说,“老嫂子,我也姓周。您儿子远在北方,你和儿媳照护这三个孩子不容易,有事需要我帮忙的就只管说啊……”一字不识的奶奶连忙回答,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碰上好人了!
自从母亲因学校为完成上面下达的计划名额,而被增补为右派后,我们家就沿着从城里到镇里从镇里到乡里的路线迁徙起来。马湾公社地处江汉平原腹地,四布湖河沟汊,号称鱼米之乡。但“三年自然灾害”刚刚过去,人们身上的浮肿和脸上的菜色才刚开始消褪。我母亲每月30多块钱的工资,加上父亲从北京大学的助学金中每个月挤出8元5元的寄回来,一家老小从碗中米粒依稀的菜粥到灶里烧的柴禾,从露脚趾的布鞋到土布书包,想方设法,老少三代总算是熬过来了。
那时候,农村小学只有星期天不上课,学校老师们离家大都方圆十来里地,他们经常周六下午回去,星期天傍晚再赶回学校。周老黑好几次从家里带来红薯、玉米之类的东西悄悄递给我奶奶,“自家种的,给孩子们吃吧”。平时,家里用水都是我母亲和奶奶从学校南边的小河用木桶担回来,逢上刮风下雨的天气,周老黑一言不发,担水把我家的水缸装满。



本来,上面说的这些事情我已印象模糊,主要是奶奶和母亲在世时偶尔念叨,才使我的记忆有所稳定。而真正让我忘不了周老黑的原因,源于50多年前的那个暑假……
上面来了通知,全体老师要利用假期集中到县里去开会学习。我母亲内心十分焦虑:65岁的婆母和3个嗷嗷待哺的儿女怎么办呢?我那时虽已9岁,但瘦小得和7岁的弟弟小军个子差不多,妹妹小文5岁多……只身对付不谙世事、身体欠佳的三个孙辈,奶奶的压力可想而知……邻居的难处显然被留校值班的周老黑觉察到了,他把我奶奶叫到一边,说:“老嫂子,您让儿媳放心开会去吧,3个孩子交给我来带,没问题。”
母亲走后的第二天一早,周老黑召集我们兄妹三个开会。他满脸严肃地宣布,从今天起,你们归我管了,你们必须听我的安排写作业搞劳动,否则,小心打屁股!
其实,周老黑长得既不高也不壮,现在想来,也就1米67的样子,但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他确实威严得像一座大山。随后,在夏日清亮的晨光下,在那片被精细耕作的平原一隅,我们三个小屁孩列成一队,跌跌撞撞地跟着一名黑汉子向校外的田野进发……
走到牛蹄支河的堤岸边,周老黑递给我一把铮亮的小镰刀,给了小军几根草绳,给妹妹小文的是一个小竹篮。他指着堤岸边一片片并不茂盛的野草说,伟思和小军负责割柴禾,小文要学会采野菜。他拿过我手上的镰刀,左手拢住那些杂草、野蒿子杆,右手麻利地用镰刀把它们割断,并不停地要我注意看他的动作,嘱咐怎样避免伤了胳膊和腿……然后,他又放下镰刀,双手把割下的柴禾抱拢在一起,让小军学习用草绳把它们扎成一小捆……他检查我和弟弟的自行操作并纠正几次后,难得地露出了笑容:你们都很聪明,熟练了就会更好。
来,小文,这就是地米菜,炒了很好吃的哟……”他叫过在一旁认真观望的妹妹,手把手地教她怎样识别、采摘能吃的野菜。我们家老二周伟军不太听话,他还真是甩开巴掌就打。



两天后,周老黑又把我们带到学校的那块自留地,教我们认识各种菜蔬,教我们间苗、除草、施肥、浇水等,我们三个也觉得很好玩,很有意思。
就这样,每天一早一晚,我们兄妹跟着他劳作一两个小时,又跟他一起回到宿舍。奶奶招呼他和我们一起吃饭,他总是摆摆手说,不了,我的早就弄好了。
待中午过后,周老黑又过来布置我们写字做作业,他会在小桌边弯下腰,看着我们的作业本进行点评:嗯,这个造句不错呀!
作业完成的越来越多,晒干后的柴禾垛一天一天变高,我们三兄妹的饭量也一天天变大(每天吃两顿),周老黑从地里弄了些玉米、黄瓜、豆角等拿过来,对奶奶说这是奖励孩子们的。
一个多月后,母亲开会回来了。她看到三个变黑变结实了的孩子、灶房外的柴禾垛和写满的作业本,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笑出声来。她向周老师一再道谢,周老黑说,“张老师,我还怕你怪我让孩子们这么小就干活。其实,他们比我们农民的孩子还是轻松多了……好在他们都没闹病,能帮上家里的忙,他们也很高兴。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可是,正是这次开会,母亲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她被安排到马湾公社下边的村级小学——灌市小学去教书。
我们走下那片割过野草的河堤,背着打过补丁的书包,跟着母亲和婆婆踏进一只小木船。艄工展开船桨,即将溯水而上,我站在船舱,好像看见周老黑的身影在河堤上的树丛间闪了一下,但弟弟妹妹说肯定没有。
我们新去的那个村办小学虽离马湾只5里之距,但直到我们一天天长大,直到兄妹几个天南地北地穿行了大半个地球,我们却再也没见过周老黑。哦,不对,是可亲可敬的周治发老师啊。

(责编:糊汤粉)


作者简介
韦思,本名周伟思,1952年出生于天门,现居北京。使水牛耕过田;用车床削过铁;1978年以初一的功底蒙上大学。在南、北方各生活30年。当过生产队长、学徒工、记者、总编。应邀管理过实业、影视、传媒等公司。主持或参与制作过《过把瘾》《宰相刘罗锅》《东边日出西边雨》《李卫当官》《幸福不拒绝眼泪》等近20部电视剧;2006年主持制作的电影《江城夏日》获59届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最佳影片;1984年采访时任河北正定县委书记后发表报告文学《而立之年》;先后发表各类作品百余万字。系首次在《鸿渐风》发表作品。



【编辑补正】
10月27日本公众号所发《六度静斋飘乡音》文,其中与周伟思相关的文字有几处更正:其父周蔭曾1948年从武汉回天门干驿镇当小学老师,后调区政府、县政府工作。其保管的县政府大印丢失破案后,他考上北京大学,只身北上求学。17年后,全家人才在石家庄团聚。周伟思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河北团省委,后来到河北青年杂志社工作。
特此更正并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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