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离乱录第七部 人性的光辉

第七部

4月16日 人性的光辉

上回说到，这世纪大疫拉开帷幕。

就全剧而言，东亚只是个序曲，欧美是第一幕，高潮则可能是在印度，非洲，与中南美洲，全球滚动，轮流上场。真正的灾难是那些无法计量的灾难，那些悄然无声，发生在连统计数字都没有的地方。从地球那边传来的画面，却胜过千言万语，让人感受到这星球的剧烈心颤，和「智人」这物种正在历经的劫难。

那天在院子里种花，一铲子挖下去，不意挖到蚁穴，只见无量级的生命，恒河沙数般，惊恐地比肩继踵，仓皇夺路而出，四散而去，他们的宇宙再也不复以往。哪怕灵修万物，也不免这宿命。

这十天来，美国的数字一骑绝尘，将其他国家抛在后面，很大程度上是推广测试的结果。确诊的人群中，大多数自我痊愈，甚至并无症状，在某些国家根本不计入「确诊之列」。这社会承平日久，却也发生了许多变化，难以逆料的变化。一些店家，如家得宝，开始要求顾客必须戴口罩，才会提供服务。如今去店家，一个个骄傲的头颅，都戴上了口罩。几周之内，口罩普及率由几乎0%，一下子窜升至近百分之百。

这两天，一位在家隔离三周的同事要回来上班，我不得不发了个短信告知他：「你离开这三周，整个社会规范已经转轨。虽然公司没有强行规定，但你回来会发现大多数员工都戴上了口罩。」顺便告知我会有口罩给他。

前几天还绑著头巾，半做防护半遮面的人，这几天不少都换上了口罩。马路上卖橘子的墨西哥小贩，也开始卖口罩了。许多的口罩都是手工制作，花花绿绿，似为时尚做宣导。美国的政府，有所为有所不为；但整个社会，其实是一个相当有机的机体，能审时度势，让这艘巨轮适时转向。

几代人了，美国人似为地球人的一个例外，自然灾难也罢，生离死别也罢，似乎都是大洋那边的故事，与美利坚无缘。曾几何时，美国的国力占了全球的近半，在国际组织，国际援助中的份额也与此相当。在一个不懂得饥荒，没经历过配给制的国家，历久不衰就是一个庇护的港湾。

把你，

那劳瘁贫苦的流民，

那向往自由呼吸，又被无情抛弃，

那拥挤于彼岸悲惨哀吟，

那骤雨暴风中翻覆的惊魂，

全都给我！

我高举灯盏伫立金门！

美国接受的移民超过了其他所有国家的总和，那开放的门户，让美国成为交叉路口，也是一个终点站，全世界各色人等都在这里找到他们自己的港湾与归属。譬如我的同事，十有八九都是世界各地的移民，古巴的华人，日本的韩裔，南美雨林中走来的印度教徒，俄罗斯仅存的的犹太人，人皆以为消失的古亚述人，还有混血到自己也说不清的人，一个真正的联合国。这么一个社会的转型，可不是简单的事，哪怕是在口罩这么一件细小的事情上。

各地的居家令，还在实施中，甚至于偏向保守的各地，也终于从善如流了，到了复活节，终于，五十个州三亿多人都置于居家令的管控下。很难想像这么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连那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也慑服于这微不足道的新冠病毒。那北极光照耀下的阿拉斯加白熊，到夏威夷海底火山熔浆旁的珊瑚礁，黄石地热蒸汽中穿行的野牛，莫哈越荒漠石缝中的响尾蛇，都能体会到他们的周遭不复以往，他们的人类伙伴突然踪迹杳然，集体失踪了吗？

居家令何时画上句点，则一延再延，如今估计要到五月中收尾了。么儿期待日久的暑期实习，还有两个月可以观望，却早早取消了，可见那些大公司并不看好早日复工的前景。

我一位熟稔的同事，远在美东费城，上周才通过话，互报平安。周末忽闻第三方传言，说清晨五点接到费城短信，称他「太太阳性」，让我千万不要声张。这位同事差不多与我同龄，香港出生，自小独漂海外，留学荷兰，娶了美国太太，极具礼数，每次都尊称我为Sir，逢年过节都会给我短信问候，第二天正好是复活节，一早无比惊讶又如常收到他的问候，完全没有提及家事，让我不知如何问候他与他的家人。

复活节，在很多国家是仅次于圣诞节的一大节日。恰逢开春时节，民俗上是小孩子聚集捡蛋的日子，今年这个传统难以为继了。取而代之的是，男高音安德烈·波伽利在米兰大教堂举办的的独唱义演。四年不见，米兰大教堂，里里外外，空空荡荡，只有波伽利以及他美妙高亢的歌喉，让全球各地为疫情所困的人们在一个旋律下同悲哀，共欢乐。

历经无数险阻、陷阱

我已走了过来

神迹保我安全无虞至今

神迹将指引我回到家

- 《奇异恩典》

大洋此岸的加州，多日来反复谈论的是疫情是否已至拐点，州长已在探讨什么条件下可以解除居家令了。虽然邻家难得一见，但网上还是可以了解到不少邻里动态，一个动见观瞻的网站是「Nextdoor/隔壁」，可以发现哪些好心的邻居给大家送水，哪些邻里小店需要光顾，以免难以为继。昨天，邻居们关于流浪确诊者收容站的实名探讨让我眼睛一亮，州里计划将小区附近一个旅馆改建为收容站：

- 吴姓妇人（首倡者）：我们不能容许收容站设在我们社区，这将增加我们被感染的机率。

- 孙姓妇人：怎么会？已经指名居家令生效期间他们不准离开收容站。让他们得到看护，比到处流浪要安全多了。

- 阿姆斯特朗妇人：我完全同意，收容较安全。我经常去那旅馆开会，但最近担心交叉感染，会议取消了。州长做得好！

- 傅姓妇人：所以，你的意思是，「流浪汉活该」。看你锦衣玉食，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幸运。妳宁愿患者在钻石吧的街上流浪吗？如果你不曾见过，我可有。

- 吴姓妇人：收容所边上就是小学。难道你要你的孩子去那上学？

- 凯斯妇人：这个春季，乃至夏季的课统统取消了。别用孩子为你自己的恐惧讨价还价。知识就是力量，散布恐惧之前还请自修。人类共命运，需要有同情心，无论各自的处境如何。

- 傅姓妇人：我要说的无非是妳没有设身处地想一想。。。就毅然决然连残炙冷羹都不愿给他们。

- 杨-中岛妇人：直到疫情结束，他们会留在旅馆里。一日三餐，衣食无虞，有人看管，等于说上街传播病毒的机率减少了。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 伽罗威妇人：在这么一个危急时刻，每个人都有权找个安全港湾庇护。。。到头来，我们都是人。。。这个瘟疫可不管妳有钱没钱。。。我们哪怕落入地狱也要互相拉一把。

- 李姓妇人：每个人，无论穷富，都需要有一个安全港湾，尤其是这么一个特殊的危难之刻。

- 曼茶卡先生：妳希望怎么做呢？没有任何社区能完全免于贫困，不幸，与流落街头。妳难道希望看到他们在街头感染病毒？妳真的就高人一等吗？可耻啊！

- 方克先生：除了恐惧本身，我们无所畏惧。时辰一到，上天自会来引领我们。继续隔离，也为那些无处可归的人祈祷。我会为所有先天下之忧的人祈祷。

- 黎姓妇人：在这史无前例的时刻，还是展现一些同情心吧。

- 伽罗威妇人：流浪汉也是人，和我们一样，也需要衣食住行。哪一天，谁知道我们之间某人也无家可归，上帝宽宥那些弃我如敝屣的人们吧。

- 赫难德兹妇人：这种心态真可悲。我很欣慰没人附议妳。

- 德意志先生：妳真的如此难容吗？在这里，我们会给种族主义者颜色看，尤其那些在网上炫耀无知的人。

- 麦克丹尼尔妇人：政策需要依据历史数据的分析。在试图影响决策之前，请先把事实摆出来。否则，这不过是「另类事实」。

- 佩雷斯先生：把人关起来不会散播疫情，出去加油买菜才会。如果妳如此担心疫情散播，还不如不要去买菜加油。

- 维琳斯妇人：我认为不闻不问会有更多风险导致传播。当我们管住时，自然需要管吃。还是敞开你的心胸吧。。。

就这样，我在这里认识了我那些未曾谋面的邻居。大千世界，五颜六色的人，都是我的近邻。里面有红男，有绿女。有老人，有少妇。有华人，白人，拉丁裔，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我们走到一起来了。诚然，这是一个至暗时刻，又不失为一个最佳时刻，让人在黑暗中，看到人性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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