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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丨李豫生:武斗中长矛刺入同学头颅七厘米

李豫生 新三届 2020-08-25

本文作者李豫生



原题

长矛刺入头颅七厘米

——人民大学沈士根同学之死


 
        在1968年5月22日那次血腥的武斗中,有“新人大公社”(当时学校一派组织的名称——原编者)的3名同学当场被刺死,他们是陈荣祖(计划统计系)、廖金妹(农经系)、杨大志(农经系)。还有一位同学是经济系四年级的沈士根,他被对方长矛的矛尖从右眉框骨刺入颅室7厘米,形成血肿,以致瘫痪。一年多后同学们毕业离校,他由于自己唯一的亲属——同父异母的哥哥的不耐烦护理而死亡。


工军宣队进校以后,曾对武斗事件进行调查,但是始终未能有明确结果。“究竟是谁当场刺死了同学?”——成为人民大学文革的永久悬案。尽管有千万条理由把发生武斗的责任归结于文革发动者头上,但是,还有“枪口抬高1厘米“的权利呢?那些下狠手刺死同学的人,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虽然你们逃过了责罚,但在漫长的几十年岁月中,难道你们就没有扪心自问过?你们的良心安宁吗?


沈士根同学原本就是残疾,他的右眼失明,装的是义眼。可刺人者偏偏刺的是好眼——他的左眼!有人说,刺人者是认识他的。


多少年来我一直记住了7厘米这个数字。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如果双方都是直立状态,长矛挺刺过去,一定是刺中胸腹,而对方瞄准的却是他的头部。长矛刺穿了眉框骨,直入颅室7厘米,下手是如何的凶狠毒辣!长矛是用钢管打磨而成,矛尖打磨得如此锋利,内心该藏有何等的仇恨?!而当时争来抢去的,无非是证明谁比谁更革命一些而已!


文革时期派仗武斗的兵器


5月22日这天,我是和一些同学一起送沈士根去医院的。当时我住北一楼,忽听到前面人声鼎沸,就连忙跟着一些人往后面的交通股跑。我那时是三黑人物——黑帮子女、铁杆保皇、资反路线执行者,高音喇叭里天天高喊“黑帮子女×××、×××挑动武斗”,我哪里还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就是在校园里走路也怕有飞来横祸被人抓去。和同学走路是一前一后拉开距离,以防一起被抓,侥幸以为如果前面的人被抓,后面的还可以跑去通风报信,找人解救。我当时往交通股跑是想参加救援。


那会儿的交通股有一个门洞,我就站在那儿伸头张望。一会儿就看见有滴着血的同学被抬了下来,凑近一看,是沈士根,我认识。沈士根是经济系四年级同学,校文工团舞蹈队的成员,和我熟悉。当下顾不得什么,赶紧坐进一辆轿车的后排,叫同学们把沈抬进来担在我的腿上,由我抱住,直送积水潭医院。


当时的沈士根脸上有血、已经失禁,但还有意识,口里喃喃的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宋玉华……宋玉华……”宋玉华是经济系二年级的女同学,团支部书记,和沈士根是上海老乡,平常谁也不知道沈对她的心思,在这个频危时刻竟然流露出来。


汽车飞快地开到了积水潭医院,外科急救室位于地下,东一堆、西一堆的都是“新人大公社”受伤的同学。有的伤势轻一些,比如朱卫卫,包扎一下就可以了。当我看到廖金妹同学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冰冷的地下,死去了。


医生最初给沈士根检查伤口,似乎伤得不甚严重,只是在左眉框骨的位置有一个1厘米多一点的小创口。医生清创以后就把表皮缝合了。由于是局麻,沈士根并没有丧失意识,我们不停地叫他的名字,他都能应声。等他到病房里休息下来,我叫人赶快去找的宋玉华同学赶来了。宋玉华同学就近招呼沈士根的时候,他已经没什么明显反映了。


当晚,我和余景清可能还有他们班的王曙光同学就一直在那里守着,过一会儿喊一声沈士根的名字,开始他还能答应,到后半夜两点钟的时候,突然就没有应声了。我们赶快找医生,再次检查抢救,经拍片检查才发现,有一个深入颅室7厘米的创口渐渐渗血血肿,压迫脑干,伤情危重了。


沈士根后来是转到宣武医院神经外科做的手术,当我再看到他时,他的左额已经锯开了一个约5×5厘米的大洞,装上了有机玻璃,便于随时再做手术。这种手术方式当时很先进,就像当时的英雄人物麦贤德的手术一样。


文革中的武斗队员


沈士根被接回学校后,瘫痪、失语,但认得同学、听的懂同学的讲话。“新人大公社”的同学精心护理他,同学们轮流值班,给他做可口的饭菜,周身擦拭的干干净净。党史二年级的郭建成同学会民间伤科医术,每天把他背在背上自己做跳跃运动,帮他疏通经络。


每次治疗下来,郭建成同学都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在同学们的护理下,沈士根的身体有了很大的好转。到邻近分配时,他已经气色很好,能端坐在轮椅上,笑着听同学们讲话。


毕业分配是沈士根又一次厄运的开始。他是个苦命人,家境贫穷,上大学穿的衣服还多是由家织的土布做的。老家相依为命的老娘含辛茹苦地把他培养到大学,没有等到他毕业就已过世。在上海他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感情疏远。


同学们分配到全国各地,再也没有人能来照顾他了。沈士根被送到上海的时候,只有“新人大公社”给了很少一点钱,可想而知他的兄嫂怎么肯尽心照顾他?


最后一次见沈士根,是我1970年分配工作后到上海的时候,沈士根坐在一张破旧的藤椅上,极度消瘦、满身污垢,见到我和老余走近,浑浊的眼睛流下了泪水。他不住地用头向下撞藤椅的扶手,意思是告诉我们生不如死。我们无言以对,也不忍再看下去,只能逃一样的走掉了。


这次不久,沈士根同学就去了。


写于2017年6月17日


原载微信公众号“熊窝”,本号获许可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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