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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路丨林 珊:毕业分配,我和先生踏上进藏之路

林 珊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林珊,生于1948年,北京人,1968年山西运城插队。1972年北京医学院工农兵大学生。1976年毕业去西藏山南专区人民医院外科工作,后回北医进修病理一年,返藏后为该院建病理科,1986年和爱人内调回北京,进武警总院病理科工作。1989年转业到宣武医院病理科工作。1994年下海。


原题

西藏十年行医路
(节选一)


                                                                                                                                               

作者:林 珊



初到拉萨


前   言
 

离开西藏近30年了。


这一生,很可能再也不会踏上这片高原了,但是对她的怀念,对往事的记忆,都永远留在我们心中。每当忆起在西藏工作、生活的情况,每当忆起那时的同学、同事和朋友,老胡和我都会抑制不住兴奋,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日子——我们的年轻时代。


我的先生——胡廷瑞,已于2010年12月9日突发心肌梗死离开了我,离开了我们的家,孤独一人走向了另一个世界。自他走后,我一直不能平静下来,难过之余,总想着用什么方式来更好的纪念他,纪念我们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


好朋友刘爱民提出,把西藏十年——我们共同生活最精彩的章节写出来,用这种方式来慰藉对他的思念,我真是从心里感激她的建议。这一年来,我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写这本书上,我一直在写,在改,尽管文字拙劣,但这每一个字都是我的心血和对他的思念。在写作的过程中,我的心得到了安慰,得到了平静。我将这本书,献给他——我的丈夫。每每面对他的遗像,我都在心里默默祈祷,如果有来生,我还愿意与他携手,再去我们心中的那片乐土——西藏,为她的发展,尽我们的一点点力量。在她博大的土地上,享受下一生的欢乐。 

                             
2012年6月



北医欢送支边同学大会,前排左四林珊,后排左二胡廷瑞

 
第一章, 进藏
 
毕业分配

 
1976年的中国大地,政治阴霾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敬爱的周总理1月8日逝世后,“四人帮”的气焰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邓小平同志再一次被打倒,“反击右倾翻案风”在“四人帮”及爪牙们的鼓噪下,一浪高过一浪。

我和我的先生——胡廷瑞,都是北京医学院1975届的“工农兵学员”,我们的毕业分配也正是在这个大气候下,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完完全全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轨迹。

第一次分配方案,我们俩都留在北京,据说我分在协和医院,而老胡分配到中医研究院广安门医院。当时不管留在哪家医院,只要能留在北京,我们的人生,我们的事业,如果按照这条道路走下去,很可能会在工作一段时间后去考研究生,或者和很多同学一样有机会出国深造。

然而在那个年代,人的命运往往不会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年初,以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几所著名高校为首的毕业生,凭着年轻人的热情,掀起了去西藏支边的热潮。当时北京医学院的毕业生并没有分配去西藏的名额,为了跟上形势,学校开了多次动员大会。在会场上表决心,甚至写血书的大有人在,但是,真的落实下来,竟然没有一个人。谁都知道西藏海拔高、缺氧、紫外线强、风沙大,边远又落后。作为上有父母,还有朋友、爱人的我们这一辈,不论是从家庭的角度,还是从专业、前途的角度来考虑,不是什么人都能义无反顾,说去就去的。

和所有干部子女一样,我自己的人生经历比较坎坷:“文化大革命”期间,我父母都是“走资派”,挨批斗,吃尽了苦头,光我们家就被造反派抄过十几次。我只是个“狗崽子”,无处可去,插队是唯一的出路。我在山西运城插队5年,作为一名高中生,不甘心混同于一个普通老百姓,把自己的文化知识种到地里,所以一直自学一些医学知识,坚持在村里义务当赤脚医生。边干边学习,不仅在常见病的诊治上有了一些认识,也得到村里贫下中农的好评。这样才有了从运城县抽调上来的机会,作为“工农兵大学生”进入北医这个医学的殿堂,再次得到学习、深造的机会。

对我来讲,这真是一生中十分难得的机遇。因此,我在专业知识的学习上,就好像一块干涸的海绵,饱吸着知识的甘露,4年的北医苦读,使我受益良多。在政治上,因为父母都是老党员,老干部,子承父志,对党组织我也是积极靠拢,努力争取的。但父母问题不落实,入党在当时基本无望。毕业分配时,我已经28岁了,老胡比我小两岁,26岁。我们希望早点结婚,办理了当年北医的婚字一号结婚证。各类动员大会,我们能躲就躲,几乎没怎么参加。但命运之神却没有放过我们,和我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一切都改变了。

 我俩在北医都是体育尖子


学校相关领导找我们谈了话,希望我们能去西藏。原因很多,主要因为我们是两口子,到西藏后可以相互照顾,同时我们两个身体条件好,我是北医多年的田径队队长,中长跑冠军;老胡一直是铅球、铁饼的冠军,在高校比赛中拿过前三名。我们俩人的父母——四位老人都是老党员,工作很好做,他们全都是无条件的支持我们进藏。老胡的父亲说,我们都是老党员,组织上叫我们进藏,我们都会无条件服从,何况是我们的子女。我母亲是战友话剧团的政委,她们团里如果别人的子女去西藏,她会做别人的思想工作,更何况是自己的孩子。学校的理由还是合情合理的,而且我们又是插过队,支过边的人,对于农村缺医少药的状况,我们深有体会。服从组织分配我们还是可以做到的、校方的回答是:那就作为学校的毕业分配,让你们两个去西藏。我们无条件的答应了。

命运就这样决定了,可这一去就是十年!

1976年1月25日春节期间,我们两家人在鸿宾楼一起吃了顿饭,算是为我们办了婚礼,照老胡的话说:他只花了200元钱,就把我娶进了家门。

婚后,我们两家都为我们进藏做准备:买日常用品,做被褥,尽量带一些能长期保存的食品……忙得不亦乐乎。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我出现了“早孕”反应——闻到一点油腥味,就恶心呕吐。这对于一对新婚的年轻人来讲,本是件喜事,但却让我们犯了难:作为医学生,我深知怀孕进藏是有风险的——高海拔对于头一次进藏的人都是很大的考验,而怀孕的人,对缺氧更敏感,危险系数更大。更主要的是缺氧对胎儿极为不利,先天性心脏病的发病概率会大大提高。

我陷入两难的抉择:如果要孩子,我只能生了孩子再进藏,而让老胡一个人先进藏,去面对未知的西藏工作和生活,以及艰苦的自然环境,我又实实在在放心不下。我希望我们两人能够共同面对进藏后的一切困难,一起承担,一起迎战。最终我说服了老胡,也说服了两家的老人,毅然去北医三院做了人流手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自我解嘲的一句玩笑话,但心里真是酸酸的。肉体的痛苦,怎能比得上心里的痛。可此时已是2月下旬,我必须做出果断的决定。 

北京出发时两家父母相送,左侧胡廷瑞父母,右侧林珊父母

 
列车西行

 
3月1日这一天,我们在两家亲人难以割舍的泪眼中,在同学依依惜别的深情中,同清华、北大的一百五十几名大学毕业生一起,坐上西去的列车,离开了北京,踏上了进藏的征程。北医专门派了两位老师护送我们和张亚利、李志明四位同学。

列车上一百多名大学毕业生中,大家都是单身汉,只有我们两个是正式结了婚的。在那个极“左”的年代,又赶在“反击右倾翻案风”的风口浪尖上,别人对我们两个“另类”有一些看法,不奇怪。一路上,每次开领队会都反映我们特殊化:其实无非就是,两人在一起进进出出,穿戴又有些“资产阶级化”,因此显得扎眼。而我们的领队刘一老师可是个大好人,他总是一笑了之。他说人家是新婚两口子,女同志为进藏刚做了人流,身体不太好,在路上互相照顾,这也是人之常情。有他为我们顶着,对于一些指指点点,我们俩全然不往心里去。

现在想起来挺好笑,所谓“资产阶级化”的打扮,就是我结婚时,妈妈送了一件“文化大革命”前她自己的一件刚做好的玫瑰红色的大襟棉衣,更衬出我一米六五的身材格外有形,外面罩妈妈“文革”前买的一件苏式毛领的羊羔皮大衣,因为腰线做得别致,下摆像裙式散开,我穿在身上,有一种华贵感,与进藏“艰苦奋斗”一说好像不大协调;老胡又是五大三粗,又高又壮,皮帽皮靴,加之一脸大胡子,我们俩走在一起自然格外显眼。

我们俩的个性向来是我行我素,从不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不太在意小节,何况我们还在享受着新婚的快乐,幸福。和老师、同学们一起聊天儿,讨论着未来的工作生活,笑声,歌声不断,这与列车广播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批判邓小平的文章、口号确实显得格格不入,没有一点政治气氛。

说起送我们进藏的两位老师,工作负责,又很有人情味儿。他们对外既要维护北医的荣誉,又要保证我们应有的利益,这一点,在当时那种大环境下是很不容易的。一路走来,十几天的路程,直到拉萨,他们的关心照顾让我们4位进藏的同学终生难忘。

初到拉萨,张亚利李志明两口与我们两口同北医老师合影


长长的列车,迎着初春的寒风,一路西行。后来一个意外事件,才让其他院校的同学,对我们北医学生的看法有了转变。事情是这样的:列车上一位农村妇女,突然发生妇科大出血,列车上的广播紧急呼叫,请医务工作者前去帮助抢救病人。闻讯后,尽管我自己身体不适,但我还是马上带着我的小药箱,第一个赶到出事的车厢。

我看到人们拥挤在车厢通道上,厕所里两位女乘务员,扶着一名面色苍白的青年妇女,地上拳头大的血块混着鲜血流了一地,病妇双脚和裤腿已被鲜血浸透了,血还顺着裤腿往下流。我说明了自己是北医的毕业生,问了病史,和乘务员一起把她扶到列车员休息室,迅速喂她服下了我为自己准备的云南白药及“保险子”,并给她喂了一大杯浓浓的红糖水,让她躺下休息。过了半个多小时,血止住一些。原来,这位农村妇女,因为探亲刚上的节育环可能位置不对,卡在宫颈口上,造成血管破裂大出血,现在虽然稍止住了些血,但是如果节育环不取出来,随时还会再次发生大出血。病人已失血过多,应尽快输血才能保证生命安全。

在列车上,我们既没有工具也没有输血的条件,我和列车长商量,从对病人生命安全考虑,只有尽快送病人下车,到最近的医院抢救治疗,否则病人再次出血,后果不堪设想。列车长听了我的意见,很快与下一站取得联系,做了及时的安排。当列车在最近的一站临时停车时,急救车已在站台上闪着红灯等候着病人。看着病人被安全的抬上了救护车,我与来接站的医生做了病情介绍,急救车呼啸着开出了车站,我们的列车也缓缓地启动了,可我的心却仍不能平静,不知道这位妇女是否能死里逃生渡过这一关。

直到后来,列车长把她得到及时救治的信息告诉我们时,我这一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对于列车长的感谢,对于同行大学生们的赞扬,我们北医的同学表现得很淡定,这正是我们的职责。过去,今后在我们的职业生涯中,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但这个事情发生之后,改变了很多同行大学生对我们的看法,大家开始主动与我们打招呼,见了我们也是一脸的微笑,这时,才让我们有一种融入集体的快乐。

列车在陇海线上奔驰了三天三夜,一路上,诗人贺敬之的《西去列车的窗口》中的诗句,不时在我心头翻滚:

在九曲黄河的上游,
在西去列车的窗口……
一站站灯火扑来,像流萤飞走,
一重重山岭闪过,似浪涛奔流……
……
隔壁荒原上,你漫天的走石飞沙啊,
革命道路上,你阵阵的雷鸣风吼!
乌云,在我们眼前……
阴风,在我们背后……
江山啊,在我们的肩!
红旗啊,在我们的手!
……
啊,祖国的万里江山,万里江山啊!
啊,革命的滚滚洪流,滚滚洪流!
现在,让我们把窗帘打开吧,
看车窗外,已是朝霞满天的时候!
……

过去,我背诵过,抄写过这首充满革命浪漫主义的佳作,它激励着我们这一代多少有志青年。我大哥也是在这首诗的感召下,1965年底自己申请去了新疆石河子生产建设兵团,一去就是二十年。如今,我又走在进藏的路上。今后的生活、工作会发生什么,我真是不得而知。但我总有一个信念,只要和老胡在一起,我就会充实,有力量。更何况,我们是医生,只要有人就有我们的工作,我们的生活就会有意义。
 
柳园一日

 
列车把我们送到甘肃的柳园站,下了火车,全体进藏人员在这里进行一天休整。之后的路,我们将改乘公交大巴进入西藏,直达目的地——拉萨。

刚到柳园时,老胡就头疼难忍、血压升高,带队的老师有些紧张,怕他经不住进藏的高原反应而无法继续前进,更怕一路上出现意外,特意在简单的招待所为我们安排了一个单间,让我照顾他。3月初的柳园,仍然冷得滴水成冰,我让他早早服了降压药休息,也许是睡得好,第二天他的血压明显好转。早上老师安排大家上街转转,为进藏再采购点东西。这个安排使大家疲劳了几天的神经似乎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尽管天气不太好,仍阴沉沉的,时不时还飘上几朵雪花,但同学们的热情并不减,都三五成群,高高兴兴地上了街。

说起柳园,并不是什么大城镇,当时给我的感觉,更像是货物集散地,南来北往的卡车进进出出,火车运来的货,很快就被运往四面八方,但绝大部分是发进西藏的。这条西藏运输大动脉,就是我们即将踏上的“青藏公路”。

柳园没有什么大的楼堂馆所,但人可并不少,由于我们这批学生的到来,这里更加热闹了。我们也随着三五成群的学生,说说笑笑,上街购物。不知是哪个学校的几个男生,正在一个大磅秤前比试,有上有下互相打趣好不热闹,老胡一下就被他们吸引了,也走过去凑热闹。他穿着皮大衣,大头靴,往秤上一站,一下打到200斤(100kg) ,全场一片哗然,有人称赞,有人羡慕,还有人过来拍拍他宽厚的胸膛。老胡倒是无所谓,但我看着他一脸大胡子,大老爷们儿的劲头,心里泛着一种自豪。

回想起第一次我见到老胡,那是我刚从运城来到北医时,和弟弟一起到北京站取行李,我前面站着两个戴皮帽、穿军大衣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从东北兵团回来的,我弟弟伸头看到他们手中的提货单,悄悄对我说: “他们也是北医的。”其实我早看到了,那个大块头的人叫胡廷瑞。就是那个大块头,才会给我留下了特殊的印象,也正是这股男子汉的第一印象,才使我们在北医近4年的交往中,从相识到相知,最终走到一起。如果真有缘分一说,那么这就是“缘分”吧!

我们在柳园逛了半天,买了些什么早已不记得了,但在那儿,为老胡买了一双进口的羊皮鞋却一直没忘。别看他人高马大,但脚型还挺秀气。那双用皮子一条条编成的进口黑皮鞋,做工好,款式新,秀气且不失男人的贵气,45码独此一双,正合适他这个“大足县”人的大脚(老胡的父亲是四川大足县人,所以我经常以此跟他开他大脚的玩笑) 。尽管价格不菲,我毫不犹豫就买了下来。老胡非常喜欢,了解他的人都知道,看似五大三粗的他,内心里却是个文人。写诗、画画、作曲都在一般人之上,写得一手好字,在学校里也小有名气。同时又非常爱美,这双鞋很合他心意。在藏十年,成了他礼服中不可缺少的一样饰物,大凡有些特殊的活动,他准穿那双鞋出场。

第二天,3月6日,这天是我28岁的生日,因为在路途上,我们也没太过多在意。所有进藏的人,从这一天开始,都改乘大巴。怕老胡血压不稳,领队安排我们坐进吉普车,正式进军西藏。 
 
参观敦煌

 
一出柳园,就进入一望无际的沙漠,让我们一下感受到了大西北的蛮荒。狂风肆虐,黄沙滚滚,人迹罕至。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们竟然得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去参观千佛洞、莫高窟。这不仅给我的生日增添了色彩,让我永生难忘,也使我们所有进藏的学生受到了教益。大家高兴极了,尤其是老胡,他从小酷爱美术。他爸爸告诉我,他五六岁时,竟然爬到别人小汽车底下去画汽车,引起全家一阵紧张。在101中学上初中时,就是学校美术组的成员。

也正是由于他画得好,字又漂亮,在东北兵团才有发挥的机会,为他能回北京上大学创造了条件。而在大学期间,我们的友谊、爱情,也是在一次次为班里、学校、医院出板报,墙报的过程中,由萌芽到成熟。他总是感慨,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如果他可以自由选择职业,他首先会选择搞美术这条道路,而不是误打误撞地进北医当大夫。

在北京我们结婚的新房中,他专门画了一副国画,因为他属虎,就画了一只斑斓猛虎,回眸望着山顶一枝梅花。草书一副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雪》。这两张作品,为简单的新房增添了不少色彩,受到朋友亲人们的称赞。

这次能到莫高窟参观,老胡兴奋得什么病也没了。上上下下,大洞小窟,只要开放,我们俩都饱览无余。每幅壁画,每组佛像,他都赞不绝口,大有“流连忘返”的感觉。这一窟窟经历千百年留存至今,仍然栩栩如生的壁画,让人叹为观止,发人深省。更让我们敬佩的是为莫高窟的保护、整理付出一生心血的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常书鸿先生,听说他为了保护当年几番遭到掠夺的莫高窟,献出了毕生的精力:滚滚黄沙中,他年轻的妻子不甘这里的寂寞荒凉,离他而去;青年弟子不能忍受这里贫苦无望的生活,离他而去;而他一个人,忍饥挨饿甘受寂寞,一干就是几十年,一干就是一辈子。一点一滴,将千佛洞整理、修复、建档、保护,使莫高窟才有可能成为现在这样一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气势恢宏的文化圣地、佛学圣地,得以在全国,乃至全世界传扬。他的一生不能不令人佩服,他的一生,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一生,尤其能听到他亲自讲解,感触就更加深刻。

一天的参观意犹未尽,但总有结束的时候。车子缓缓开出,走进沙漠,我回头望着大漠中的月牙泉及湖水边钻天的白杨,望着渐渐远去的千佛洞半壁山,感叹不已。千百年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竟然能在大漠中留下这样一片绿色的圣地……

出了敦煌,车队一直向南行,随着海拔渐渐升高,一路上的景物也越发荒凉,成片的无人区,除了戈壁就是荒草,有时一天也见不到一个人。每当看到一群牛羊或一个帐包,都会让我们这群年轻人激动一阵。我们吃住都在兵站或大点的道班,尽管到哪儿都受到热情的欢迎,但条件有限,像这些地方,一时很难接待这么多人。何况,海拔高,所有的主食必须用高压锅才能做熟。限于道班、兵站的条件,吃“粘面条”“粘馒头”的事慢慢也让大家理解了。中午经常是吃带的干粮,冷的热的就更没准了。

天气严寒,睡集体宿舍大地铺,一夜下来都暖不过手脚,因此热水、热粥对缓解寒冷是最宝贵的,但往往也是来之不易,少之又少。尽管这样,一车车年轻的大学生们,热情并不减,乐观向上的精神面貌显现在一张张年轻的脸上,使我们每天都在激动与新奇中度过。尤其让我们吃惊的是,青藏公路上那上百公里用盐铺的公路。汽车在白花花半透明的结晶盐的路面上行进,太令人吃惊,太不可思议了,可见这边远的青藏高原上,还有太多太多我们过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闻异事,这也许正是吸引我们的地方。不到青藏高原,真不知天地有多大,多奥妙神奇呢! 

初到拉萨,张亚利李志明两口与我们两口同北医老师合影

 
难忘格尔木
 
 
格尔木,是青藏线上一座重镇。随着西藏天翻地覆的变化,它也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成为青藏线上一颗耀眼的明珠。记得我在西藏工作期间,出差坐飞机在格尔木转乘,看到的是一座现代化的城市拔地而起,高楼大厦,灯火阑珊,变化之大让人不敢相信。但往日的格尔木,那荒无人迹的马路,那昏暗的路灯,那小小的街心广场,那圆圆的、干涸的水池,却在我心里永远抹不去……

一路行程中,老胡的血压时高时低,随着海拔的升高,路更难走,生活更加困难。老胡的情绪似乎也有了变化。原来他是个爱唱、爱笑、爱说、爱闹的人,但现在的他总是烦躁,常常无缘无故和带队老师“掉脸子”。他这个人一辈子都是这样,生气时不吵不闹,就是脸一拉、没表情、不说话。我觉得老师们已经很照顾我们俩了,环境是艰苦,也可能我们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不同,我还比较乐观,为了让他高兴起来,常和他耍贫嘴,开玩笑,但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到格尔木那天,吃过晚饭他竟一个人出去了,天完全黑了也不见回来,这是从来没有的事。过去,无论到哪里,他都让我陪着他,大家开玩笑说:这叫秤不离砣。而今天他却是不辞而别,一走就是一两个小时。我有些沉不住气了,决定出去找他,谢绝了老师和同学的帮忙,一个人走上陌生无人的街道。

灯光很暗,道也不熟,在这没有人迹的大街上,我第一次感到莫名的失落,在这远离家乡的小城,我格外孤独。为了找他,我左顾右盼,一直走了很远。在一个小小的广场上,模模糊糊见一个人坐在那里抽烟。我觉得像他,快走了几步,才看清果然是他,坐在一个干涸了的圆形池子的台阶上。他抬头看看我,没有说话,仍然抽他的烟。看到一地的烟头,我觉得他已经抽得不少了。见他不理我,我也有点不高兴了,坐在他旁边,憋着气谁也不理谁。可最后还是我忍不住了,站起来对着他竹筒倒豆子,呼呼啦啦冲他喊起来: “进藏的事儿,确实是我先决定的,可你也是同意和我一起来的,既然来了就得做好吃苦的准备,怎么连西藏的大门还没进就开始闹情绪了?既然吃不了苦,就早点回去吧!反正我要继续往前走,是走是留你自己定。” 说心里话,我真怕他因为这一路的艰苦而畏难了,要打退堂鼓了。

他抬头看看我,丢掉手里的烟头说: “今天是3月8号,是我26岁的生日。”一听这话我恍然大悟。可不是吗?前两天3月6号在敦煌我过了28岁的生日,而今天,是他26岁的生日。我们的生日只相差两天,这在过去被我们当成一种缘分,这又是婚后他的第一个生日,却让我给忘得干干净净,难怪他不开心。我抱歉的笑着拉起他的手说: “都怪我,怪我这两天把日子忘了。” 

看我挺诚恳,他苦笑了一下。我忙接着说: “这一路奔波劳顿,心里总不那么踏实,真不知前面的路是水还是火。再等几天,可能到了拉萨就好了,到时候我们两人一起补过个生日吧!” 他望着远处昏黄闪烁的灯光,心事重重地说: “其实生日过不过真没什么,只是想想进藏以后,我们这一辈子的前途就丢在这种地方了,真有些不甘心。” 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我忙安慰他说:“咱们还年轻,真正的生活还没有开始呢,我还是那句话,哪里有人哪里就有咱们当医生的工作。我就是不相信,别人能活,我们就活不下去?” 

这就是我的性格——简单而又执着,只要是自己下了决心的事,就一头走到底。对于插队生活,很多人都觉得苦得受不了,可我插队5年,觉得农村生活丰富而多彩,说心里话,真让我去当工人,每天每月每年干一样的活,守在一个车间里,我可能反而受不了。我更喜欢农村,感受着一年四季的变化。他望着我,半天才说: “你真能挺住,我就放心了。”说着拉起我的手,两个人肩并肩慢慢向驻地走去。我们都没说话,但我心里明白,老胡心比我细,想得比我多,这一路走来有些思想顾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格尔木之后,尽管他没再说什么,但我却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有所好转。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思想的斗争,思想的波动,谁都会有,但我总觉得:像我们这样“老革命”的子女,从骨子里还是有一种精神的。他也常提起他父亲,一个稍有点文化的农民,自己能从四川大足县一路走到延安去投奔抗日的队伍。我也记得从小就常听妈妈讲,她14岁时,姥爷送她参加革命,因为她是女孩,人家不要她,可她态度坚决。为了考验她,让她和小伙子一样,全副武装地比赛跑步,能跟着跑下来才有资格留下。作为刚初中毕业的,北京来的姑娘,她硬是咬牙坚持下来了,从此走进了革命的队伍。后来才有机会去了延安,在革命部队一干就是六十几年。父母就是我们心目中最好的榜样,这种影响,扎根在我们心里,融化在血液里,对我们一生一世都有着深远的影响。

出了格尔木,车队继续南行,一路经过五道梁、沱沱河等兵站,海拔越来越高,出现高原反应的人也越来越多。而老胡因为一直坚持服用降压药,反应倒越来越小,情绪也越来越好,这让我心里踏实了不少。

经过沱沱河的这一天,是发生高原反应的人最多的一天。虽然这里海拔并不是最高,但沱沱河一向有“头疼河”之称,据说是与当地有某些矿物有关。所以到这儿的人一般都反应强烈,而头疼是缺氧最早的症状。这一晚上,我们4个北医刚毕业的医生就成了全队最忙的人了。为了照顾老胡,他留在宿舍等上门“就诊”的同学,而我们3个,分头到各个宿舍,量血压、送氧气袋、量体温、送水送药,忙得不亦乐乎,自己有没有反应也全然顾不上了。等大家都睡下了,我才觉得自己也是头晕乎乎的,脚下像踩了棉花一样。但是好在一夜平安,全队没一个因缺氧而发生肺水肿的。等我躺下时,感到头疼欲裂,但疲劳压倒了一切,很快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车队出发时,由于病号多,老胡主动上了大巴车,把吉普车的位子留给了更需要的同学。我们坐在大巴车上,说着、看着、想着、议论着。望着大片的无人区,荒凉的戈壁滩,为青藏高原辽阔、古朴、宏伟、壮丽的风景所折服。

唐古拉山巍峨壮丽,是我们一路走来所经过的海拔最高的地方。海拔5000米,就已经超过人体生理能承受的极限了。当汽车进入唐古拉山脉后,一路向上,汽车上说话、聊天的人渐渐少了,我看着一个个口唇青紫、昏昏欲睡的同学们,心里有些不踏实。早听说红军过雪山时就怕睡着了,因为这是大脑缺氧的表现。怎么能让大家兴奋起来,战胜这海拔五千多米的死亡线,我和老胡就带头领着大家唱起歌来,想用歌声来鼓舞士气,用歌声来战胜缺氧。开始学同学们都积极响应,和我们一起唱起《长征组歌》中的《过雪山草地》,但后来,缺氧使得能跟上我们一起合唱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就剩下我们两口子了。我们俩人一会儿二重唱,一会儿独唱,直到汽车过了海拔五千多米的唐古拉山口。见到我们俩居然什么反应也没有,连司机师傅都佩服的竖起大拇指,他说在这条路上开了十几年车,从没见过有人是唱着歌儿过唐古拉山口的。

过了唐古拉山口,我们就真正进入西藏了。能唱着歌过唐古拉山口,能唱着歌进藏,也让我们感到无比骄傲。两个人的默契,两个人的相互支持,在西藏十年中,多次帮助我们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而每一次战胜困难的喜悦,又更能促进我们的感情得到一次升华。 

初到拉萨

 
初到拉萨

 
车队在雪域高原行驶了15天,终于胜利到达拉萨,我们受到自治区党、政领导及藏族群众的热烈欢迎。我们首批进藏的大学生被安排在条件最好的自治区招待所,住的是标准间,吃的顿顿是八菜一汤。在当时并不富裕的西藏,可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以最高的规格,使我们这些满怀激情,一路劳顿的年轻人,有了一种到家的感觉。往日对西藏的畏惧,很快就被拉萨的热情、神奇、美丽、朴实所感染、震撼,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想当初,在北京,一说去西藏,个个如同谈虎变色,然而眼前现实的拉萨是那么多姿多彩,那么好客奔放,与来时想象的完全不同。现在想来,觉得过去太幼稚了。

头几天,自治区领导安排我们参观,初步了解西藏的基本情况,风土风貌,民族人物及历史。我们有机会参观了宏伟的布达拉宫,为文成公主修建的大昭寺,富有神秘色彩的哲蚌寺,以及达赖的行宫——美如仙境的罗布林卡。不仅对西藏的历史、宗教有了进一步认识,更亲身感受到西藏的民族风情,对这个热情质朴的民族,对那些悠久的历史,以及灿烂的民族文化,也有了更多的了解。这一切无不体现在他们的建筑、绘画、歌舞、医药等方方面面。

我们还参观了拉萨手工地毯厂,看到那些年轻的藏族姑娘,个个都是能工巧匠,她们灵巧的双手,或编织或修剪,一副副如花似锦的地毯,不仅风格独特,且艺术性很强,令人赏心悦目,美不胜收。这些地毯或成为工艺品被收藏,但更多的是出口创汇。

堆龙德庆县,是离拉萨最近的县,也是西藏“学大寨”的一面红旗。我们参观时看到那些社员,勤勤恳恳忘我的劳动,想到我们是来为他们服务的,也更有了一种责任感。说西藏落后,从各方面来讲,无论物质生活、精神生活,还是从人民生活水平上来看,的确比当时的内地至少落后一二十年,但是我们刚踏上这块土地,就体会到这个民族有一种精神,这个民族的发展将是不可限量的,我们正是为了她腾飞的明天而来的。我们将用我们的知识,为她的明天献出力量,这值得我们为此自豪。短短的几天,我们就爱上了西藏,对进藏的选择没有后悔。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座谈形势及分配工作,有些事却让我至今难忘:

首先是亲人朋友最关心我们在西藏拉萨有没有明显的高原反应。我们到拉萨的感觉就是晚上睡觉头痛,这也是我后来十年在西藏工作的一大感受。其次就是千万别吃得太饱,否则心脏承受不了。刚到拉萨,由于一路千辛万苦,饥一顿饱一顿的,见了招待所的八菜一汤就特别亲,但稍多吃一点,就心跳加快,胸闷气短,不能把衣领系得太紧。大家都有同感,一两次后,再好的饭菜也得悠着点了。

再有就是初到拉萨几天,那里有一个独具民族特色的“八角街”,特别吸引我们。我和老胡都对那里特感兴趣,那里街道不宽,但却集中了尼泊尔、印度以及藏族、回族、汉族等各国、各民族的工艺品店,门脸不大,店面很小,有些仅几平方米大,却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种手工艺品和鲜艳夺目的饰品。别具民族风格及异国情调的服装、鞋帽,全都做工精良,件件让人爱不释手,件件让人称奇不已,就是一块天然的玛瑙、松石、水晶,都晶莹璀璨,古朴而又神奇。

经历过“文革”、插队的我们,在那样一个极“左”的年代,能在这天边的世界,看到这一切,除了新奇,惊叹之余,更多的是一种美的享受,看不厌,摸不够。奇异的藏香、美丽的孔雀羽毛,是我们的首选,为了布置我们未来的“小家”,五毛钱一只的孔雀羽毛,买了一大把,藏香则可以放到衣物中防虫,我兴奋地说,回北京时一定要到这里买些好东西送人。老胡笑我进了“太阳山”,什么都想买,什么都想要。

真是那样,我看什么都喜欢,看什么都高兴!可惜有些美丽的服饰,我们都用不上,我回他一句: “让我看看也高兴啊!”以后在西藏十年中,每当有机会去拉萨,“八角街”都是我必须去逛的地方。

我们刚到拉萨时的合影,墨镜是发的劳保


在拉萨招待所,我们不能不提及与4位进藏插队的大学生的关系,那可真是“不打不成交” 。后来我们都成了非常好的朋友,但每当提起相识之时,总会让人笑个不停。

在招待所集体就餐,北医老师和学生加起来共6人,领导就把清华、北大4位进藏插队落户的大学生与我们安排在一桌吃饭。有意思的是他们4位,在我们这批进藏大学生中是最“革命”的几个人,而我们又是最“资产阶级化”的人。不仅是两拨人的着装明显不同,我们穿红戴绿,衣着相对考究,而他们4个真是“插青”模样,不是一身蓝,就是一身灰或一身军装。面部表情也很有意思,我们有说有笑,无拘无束,而他们个个一脸严肃,不苟言笑。

刚开始双方都看对方不顺眼,可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但是一日三餐,几天下来,多少有些交往,开始还拘着面子,客客气气,可三天后,情况就不同了,餐桌成了辩论的“战场”,专题只有一个:大学生插队,对国家有利还是有弊。首先发难者是老胡,他总觉得他们几个“左”得可爱,我们支边已经下到基层,没有必要再去当一个农民,对自己、对国家都是一种浪费。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是要我们在实际工作中报效国家的。而当一个农民,大材小用,对国家的投资,对自己的专业知识而言,可惜呀!

反方的观点是:下到最基层、最需要知识的地方,才是真“革命”。反方代表是北大的小冯,他的女朋友小金,一位漂亮的朝鲜族姑娘,与他一起去插队;另外一个也是干部子女,清华的小张,一身蓝制服,朴实无华;而小孙是清华大学的青年教师。因为我们都是青年人,所以讨论起来绝不会冷场。但这种辩论仅仅是个开始,一直持续了几年时间,我们谁也说服不了对方,直到“四人帮”被打倒,他们陆续被分配到机关里搞自己的专业,每每见面说起这段往事,大家都会心地哈哈一笑。这种戏剧性的变化,也只有那个时代才会发生吧。

最后的分配方案下来了,我和老胡留在拉萨市人民医院,而同来的两个同学,分配到山南专区医院 。他们俩年龄比我们小点,对下到专区有点畏惧,所以提出异议。这让带队老师有些为难,只好做我们的工作,让我们与他们对调一下。这对我们无所谓,已经来到西藏了,在专区还是在拉萨都是工作,我们很痛快的答应了,带队老师总算松了口气。不仅如此,还是我们向老师建议,在离开自治区招待所之前,为他们俩举办一个特别的婚礼。在进藏的这批大学生中,这件事也一直作为美谈传颂。

我们的想法是:两个年轻人既然以朋友关系进藏,刚到一个新单位,人生地不熟,常在一起也是难免的。如果结婚了,以两口子的身份在一起,相互照应会更方便一些。老师也认为我们的考虑更周全,因此全力支持。他们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愿意,事情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定了下来。

婚礼是临分手的前一晚上,在招待所小会议室里举行的。我们为他们筹备了简单而又别开生面的婚礼,带队的领导和各校的大学生都来参加,喝喜酒,吃喜糖,真是好不热闹。说是婚礼,其实更像是个联欢会,因为第二天一早,大家就要离开拉萨,各奔前程,到新的工作岗位去报到,所以这一晚就更显得珍贵,就更加热闹,值得纪念。  


初到拉萨,张亚利李志明两口与我们两口同北医老师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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