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 小说两篇:回声 · 随风飘去
老编的话:
田文,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78级女生,1982年毕业后追随爱情,来到拉萨《西藏文学》杂志社担任评论编辑。1987年9月3日出差途中,田文在川藏公路上不幸罹难,芳龄28岁。
1988年央视春节联欢晚会,田文的故事,出现在孙道临激情澎湃的朗诵中,出现在张暴默、郁钧剑等人演唱的《热血颂》中,感动了千千万万的中国人。
田文去世已经30个年头,人民大学78级同学没有忘记她。他们来到拉萨,都会去拉萨烈士陵园,祭奠这位永远定格在青春年华的老同学。
不久前,人民大学78级姚恒瓈同学从北京到拉萨旅游,途中专程前往《西藏文学》杂志社,在资料室里翻检出一批田文作品。返回北京之后,姚恒瓈又不辞辛苦,把部分田文作品转换为电子文本,提供给小号独家发布。
今天推送的,是田文的两篇小说;接下来,还有田文的几篇随笔和文学评论。
刊登田文作品的《西藏文学》杂志。
小说:回声
作者:田文
原刊:《西藏文学》1987年第5期
一
“去他妈老塞林格。”
韦韦喝了一大口啤酒,眼盯着漆花酒杯,就好像正盯着赛先生现在幽居其中的水泥城堡,说了这么一句,打破了这屋子里已经延续很长时间的安静,可是没人接他的茬。
“他凭什么可以冲着每一张脸,没结没完地告诉你,你千万别,千万别……”韦韦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从昨天晚上7点,走进“咸亨酒店”的门,后来九点钟人家关门出来,又一转身走进了这幢大楼的514室,到这会儿已经整整十二个小时了,啤酒的酸味一个劲儿的往脑门里钻。
“千万别跟任何人谈起任何事情,你只要一谈起,就会想念起每一个人来。” 任儿这会儿正面对窗外,双手抱胸站着,他没有回头,眼瞅着大都市冬天的黎明,就那么告诉韦韦老塞是怎么说的。
这边,聪聪扬脖喝光了一杯酒,从身边抱起一把菲律宾吉他,开始弹《阿尔罕伯拉宫的回忆》,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下了。
“我说任儿,你脑白质还在啊?可是我最怕憋着,不许我说话。”韦韦摇了摇瘦长的手,“所以等我去了美国,我肯定要亲口告诉他,说我讨厌他这守望者。”
“他是个自我恋者。”任儿徐徐地说着,转过身从低矮的硬木长茶几上,拿起一根烟,划了四根火柴点着了:“他们开始上班了。”
“今年冬天流行靴子,裙子,长大衣,街上一水儿的靴子蜜。”
“是啊,把我晃得够呛。”
《阿尔罕伯拉》不弹了,聪聪凑过来也点了一根烟。“咱们一个个眼睛红红的,就像刚打完100多炮的公兔子。”
“那好,就为公兔子干杯!”韦韦说着举起了酒杯。
“还为打炮干杯!”
三个男人就这么站着,互相看了看,把酒干了。接着,韦韦和任儿又拿起了香烟。聪聪阴着脸:“水兵们有一个规矩,三根火柴还点不着一根烟就不许抽了。刚才任儿划了四根。”
“我说今天是纯汉聚会,别闹忧郁,也不带一本正经的。任儿,随随便便念点什么吧。”
“听着。”任儿飞快地弄灭了烟,咽了一口唾沫。
“ 啊!一道赭石,
一束白热,
还有……”
任儿指着躺在地毯上的吉他,急扯白脸的:
“你这婊子,你这女人,
你这诗的神,你,
你别无选择!”
韦韦挤眉弄眼,聪聪痛苦不堪,任儿搓搓手,“操,聪聪真他妈没有幽默感。”
韦韦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你他妈别毁我灵魂了。”
聪聪又抱起吉他,神情专注地唱起来:
“你是高山,
我是平原,
何时才到苏格兰,
何时才相见。”
有人敲门,任儿去开门,看见来的是辽辽和欧阳西。
辽辽拍着宽广的脑门,指着欧阳西:“这小子六点钟就闹酒。六点钟上哪儿找去啊!我就对他说,既然你自己不备酒,那么就请辽辽带你到一个地方去吧。我对他说,你应该知道在东四一带有一个私人酒窖啊!欧阳西说,我忘了。”
“ 那是!”韦韦得意极了,指着屋角里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空酒瓶,看看这方阵,六乘六,六六顺!”
“让我瞧瞧还有多少吧。”欧阳西转转脑袋,在屋子另一角发现了另一个方阵。“踏实。”
“韦韦,签证下来了吗?”辽辽过去拿了一瓶酒。
“你们去北戴河的第二天拿到的,没费什么事儿,但是管那小胡子是个领事,在台湾上的中文,副领事是他老婆,台湾蜜。我先告诉他别跟我说英文,我正是要到美国去学英文的,他就问我结婚没有,我告诉他小孩都会打酱油了。他又问你还回来吗?我说回来。咳,骗他们还不好骗,他就让我第二天去,就行了。”
“ 蒙阳跟你们去了吧?”
“去了,他本来是送我们,可到北戴河才下车,一到海边,猛跑几步,没敢冲下去,就那么单腿跪在沙滩上。
啊,大海,自由的元素!
左手一扬,把欧阳希的沃克曼在扔进了海里。”
韦韦,聪聪,任儿全听懂了。
“蒙阳就是这么抖cowloy。”
“欧阳正坐在旁边踢郎母酒呢,只听双子尖叫一声:西西!欧阳不理她,又叫一声,欧阳还是不理。西西,你看见没有?欧阳这下急了,扭头大吼一声,滚!双子立时没了。蒙阳还跪在那儿没起来呢:一片汪洋都不见,一会儿双子回来了,又抱来了一瓶朗姆酒。”
“真地道!”
欧阳西一直在认真地喝啤酒,这会儿抬起头:“辽辽,你怎么就剩两片嘴唇了,喝点吧!”
“我饿了。”聪聪不仅聪明而且老实。
“咱们得找点解酒的东西。”
“最好就是再喝点儿。”
“美国和北京差几个小时来着?”
“你最好别跟我提这事儿,打死也想不出来。我20号走。”
“拉萨跟北京差两个小时。”聪聪仔细地擦着吉他。
大家全都一愣。
“老猫肯定还没起床。”任儿戴上手套又摘了,走过去打开通向阳台的门。
“我说……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谈起任何事情……”
就这么着,他们所有的人都绿着脸,晃出了514房间。一会儿,在北方冬天中午的太阳下,找地方解酒去了。
二
清晨七点左右,她被腹部的一阵剧痛弄得再也无法捱在床上了。于是她匆忙穿好衣服,点着一支烟,直奔走廊那头的厕所冲去。回拉萨的一个月里,已多次闹肚子了,据说是高原性肠胃紊乱,浑身无力。有点不走运。
拉萨最平常的一个冬天的早晨。朝佛的人们在黯淡的灰光中踽踽而行。野狗们比夜里安静了许多,卧在路边,像杂色的石头。正在打扫的马路上,有人来回跑着。布达拉宫毫无表情地蹲在对面不高的山上。
她低着头沿着长长的走廊往回走,突然想起一句话:“我要去寻找夏天里最后的一朵玫瑰。”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第二天他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已经过了八年多。
进屋后,她推上电炉闸,烧上水。睡在大双人床另一边的丈夫动了动。即使醒了他也不会痛快地起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录音机,六十四个美国歌星为援助非洲难民募捐的演唱会,在一片电鼓的轰鸣之中,顿时震天价响起来。
我们就是世界,
我们就是孩子。
她知道自己不是世界,也不是孩子。
在北京休假时,他和他的朋友们看了这个演唱会的录像,看了不下二十遍,每次倒带子时,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大家一个劲儿的抽烟。
大家都想知道美国人是不是富得不耐烦了,都想知道人们是否还善良。特别是这些众所周知的摇滚歌星,花花公子们,他们传播着怀疑主义精神,蓝色的忧郁,忧郁的蓝色以及艾滋病菌,他们把世界弄碎。
可是现在,他们肯定地告诉你什么是世界,什么是孩子,什么是人类的耻辱,什么是给予,甚至什么是善良,什么是艺术和艺术家。大家不会相信他们的,就在他们演唱的同时,有3亿人口在电视机前看实况,包括苏联人。
可是中国不肯花这笔钱,中国有10亿人口,他们更想知道中国的歌星们、艺术家们那时在干什么。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既不是世界也不是孩子,因此她开始整理编好的稿子,待一会儿,等天气暖和一些,她就把稿子送给总编审阅。
布达拉宫后面,有一个被树木罩住的极大的院子。在院子的西南角,离几栋粉红色二层小楼不远的一棵老树下,自治区某刊总编正做着一套自编的体操。他动作生硬、缓慢,有点心不在焉。几分钟前,从卧室角落那个个头挺大的收音机里,这位五十多岁的省刊负责人听到新闻广播。
中央台专业播音员以那悦耳、熟悉,一成不变的声音,播送了一位中央领导人对文艺界的讲话,中心是反对全国各地报刊中的资产阶级自由化倾向。我们的领导人们,除非在极特殊的情况(如战争、内乱……都不大可能)下,从不直接对着麦克风或摄像机发表讲演。
这倒不是他们不知道讲演是多么富有煽动性,但他们要回避的正是置身民众中的那种亲近感。因为中国人不习惯和统治者之间有任何进一步的交流,不习惯在这中间有一层多余的人情味,或者说不要求这个。
在一道道传令官的固定的声音模式中,退隐在空气里的最高统治者的威严形象,给人们的崇拜和服从欲以极大限度的满足。而这种声音,正好传达出一个铁的逻辑,一个绝对的思想,一个超强的意志。
他明白这讲话意味着什么,有不少人觊觎他这个职位。这个编辑部没有多高的行政利益,但它是自治区的权威刊物。大人物想借它对西藏文学界握有实权,小人物想以此扬名,作为升迁的跳板。在前此半年中,一系列大大小小公开、半公开及地下运行的事件,使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清除精神污染和整党的时候,幸而由于前任上司的强硬支持和编辑部辩士的鼎力相助,他化险为夷。他相信自己没有错,可是又不太清楚究竟是谁错了,或者是他压根儿就不想弄清楚谁错了,洁身自好和分寸感使他很少为自己做更多的辩解。
现在情况不同了,信任自己又能主持公道的原党组书记身患绝症,离藏数月;而治下的几个编辑人心涣散,貌合神离。
不由得他想起了昨天晚上余荫的话,看吧,接下来该整顿文艺界了!瞧着他那副预言家的神情,总编真不该如何表示,竟给他言中了,今天的广播是否会又酿成一场运动?该信任的助手是谁?
做早操的习惯他坚持多年了,虽然眼下他并不想离开西藏……他当然想,但是他不能离开,也不指望在这里耗尽一生。他暗自要求自己,生息有序,心情开朗。
早晨的空气是不能缺少的。的确,通常情况下,总编为人和善,达观。可是今早他没有做完全套体操,恍惚中走回家,早饭已摆好了……稀饭,菜油炸馒头片,煮腌鸡蛋,妻子解下腰间的围裙,坐在他对面。
“今天几号了?林力该回来了吧?”
这时她来了,总编问她林力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不知道,总编才应该知道他的部下什么时候回来。总编说林力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这时余荫来了。
“林力坐的车翻到河里去了。两个人活着给弄上来,一个人的尸体在下游七公里处找到,林力现在不知下落。”
三
一年以后一个清冽的早晨,从北京开往成都的火车上,坐着一对青年男女,他们是《中国青年报》的记者,他们都在申请入党。现在他们被派往拉萨,调查林力献身边疆一年后的青年和青年知识分子们的情况。
责任编辑 央珍
田文遇难前最后一张照片。
小说:随风飘去
作者:田文(遗作)
原刊:《西藏文学》1988年第9期
(原编者按:今年9月3日是我刊编辑田文女士的周年忌日,我们编发她生前最后一篇作品以表追念之情,此文仿佛是篇未完成稿,仿佛是在写她自己。此后不久,她果真随风飘去,后来所有读过这篇遗作的她的亲友们,无不为文中的预言色彩神秘色彩感到惊诧。田文魂兮归来? )
刊登田文遗作的《西藏文学》杂志。
一九八七年六月二十二日,夏至。吃过晚饭,拉萨的天色还很亮,这是一年中最长的一天。她对丈夫说要去散歩。他说早点回来。她就这么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她怎么样了?
很久以后,她丈夫对别人说。六月二十二日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五周年,说当初她一定要选这一天,他当时就有一股别扭劲儿。
还说他走的那一天一切都很正常。她从歌舞团大门一出来,就往东走去,她的黑色的老母狗跟着她。这条狗漂亮极了,一身纯黑发亮的毛,嘴巴尖尖的,长了一张狐狸脸,肚子并没有因为频繁的生仔而下垂,腰很细,走起路来肥大的屁股一摆一摆的,风度优雅。她叫它“拉萨的风流娘们儿”。
她俩一前一后,同一两个熟人打招呼,夸夸她的狗。这时候她二十八岁。她们俩都没有再回来。她在八廓南黄昏的朝佛人流中走着,她经常在这时候加入到这个行列里。以前,第一次,她本来以为这样会让她激动,会受刺激,会有新鲜感,或者那气味会让她受不了,会产生某种厌恶,结果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反正就那么走就行了。
在美国,在西部,在加利福尼亚海岸的黄昏,孩子们在允许他们哭泣的地方哭泣着。
这会儿她突然地记起了,茹亚克这段不朽的名言,很早以前,当她还年轻的时候,她的朋友们曾经在那烟雾缭绕、分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的小屋里大声朗读这本解放前出版的《在路上》。
她哭了,老萧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真是个好孩子。”她猛地甩开:“少来这一套……”朋友们没有说话,匆匆抱起吉他:你是要去斯开柏瑞市场吧?替我把这束玫瑰带给她,告诉她我记得去年的约会,可是我如今不能返回。
这没关系她停下来,招呼她的狗。一回头,猛然看见了一双细小的眼睛在盯自己。她站住了,觉得有点微微发颤,等着。“你不应该到这儿来,这儿跟你没关系。”“为什么?”“有很多跟你一样的人都经常到这儿来,可他们从不在这时候来。
一到了黄昏,这就跟你没关系了。”
“跟谁有关系?” “我知道你常在这时候来这儿,可是别再来了.” “我真想不到你也有如此虔诚的时候,真有点意思。” “不是开玩笑,一到了黄昏,像八廓、药王山、布达拉宫什么的你最好都别去,如果你一定要出来走走,就到拉萨饭店、幸福路什么的地方去,或是到你朋友那里去,你去那里更合适。”
她笑了,“谢谢你。”说完,带着她的狗,向冲赛康走去。
天全黑了。他们出了冲赛康向东再向北,到了邮电大楼旁边那片开阔的康巴人营地。选了一顶最亮的帐篷,钻了进去。她对主人说,要找一个人,一个年轻人,一个年轻的蓄着“英雄发”的男人。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
男主人说他不认识这个人,女主人说见过,但不知道现在在哪儿,明天天亮了帮着找。于是,她留在帐篷里,等着天明。
她就这么走了,已经过去了七年。
最初的躁动早已平静,一切枉然的寻找都不再继续,当这一年的夏天来临的时候,八廓的西北角走过来三个康巴女人,每人手里提了一桶青稞酒,东摇一下,西晃一下,唱唱,嘘嘘向东走去。中间那个没那么健壮,声音嘶哑。
走到郎子厦前的香炉旁时,她突然站住,对她的伙伴说,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儿回去。于是她留在了那里,坐下来,东瞧瞧西望望,跟一个过路人要了几支烟,慢慢地抽。
她知道她永远不可能得救。如今没有人认识她了。可是她却不能忘记,她拧开塑料桶,喝了几口酒,用粗糙的手掌抹了一下布满皱纹的嘴唇。站起来又往前走,今天她要绕八廓走三圈,她不磕头。
没走几步,她撞到一个人身上,刚要呲牙冲那人笑笑,却僵住了。她赶紧咬住绒衬衫的衣领,往前走,可是那人赶上来:“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在这儿散步,如果……”
她忍不住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一滴一滴滚落在皮袍上,她停下身,面对面盯着那双细小的眼睛:你是要去斯开伯理集市吗?替我把这束玫瑰带给她。告诉她我记得去年的约会,但是我不能返回。
“可你还是回来了。” “他们还来还愿,我就跟着来了。” “来怀旧!” “来找一个人。” “找到了吗?” “还不知道,听说他在这里,给我一根烟。” 他们到路边坐下,抽烟。
抽完了,她站起来:“我得走了,我没想到。”她唱着那支歌走了。
他坐在那里又点了一根烟,一个老乞丐向他要烟,也坐在他旁边抽了起来。过了半天,那老乞丐忽然说:“她是一个汉女。”
责任编辑 央珍
大学毕业时的田文。
姚恒瓈附言:
2010年自驾去西藏旅行,曾抽空走访田文同学的同事,离开时委托一位青年编辑帮忙查找田文担任《西藏文学》编辑时发表过的文字。后无果,但我一直没有忘记此事。
2016年底独自进藏旅行,与神交数年的藏族女作家、西藏自治区作家协会副主席羽芊女士相约见面。在羽芊家做客时幸遇自治区藏棋协会主席尚涛先生,我提起想联系西藏文学杂志社的事。
热情的尚老师立即帮我联系到自治区文联副主席吉米平阶先生,因吉米主席正要赴北京参加全国文联会议,就安排我去找一位青年编辑,而这位青年编辑刚好就是2010年我见过的那位——78级校友周建明的学生、人大新闻系2005级硕士研究生刘梅女士。终点又回到起点。
在此一并致谢帮助我找到田文早年文字的羽芊女士、尚涛先生、吉米平阶副主席和刘梅校友。如果同学们能喜欢田文写于80年代而至今仍鲜活、生动、感人的文字,相信田文地下有知,也会露出调皮可爱的笑容来。
(图片由田文家人和姚恒瓈提供。)
拉萨烈士陵园的田文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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