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 聂平:大街上见到了彭老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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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 事 拾 零
作者:聂平
1966年“5.16通知”下达到全国每一个单位,“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由于是史无前例的运动,大家都不上课了。那时正在复习,准备考初中。正在这考试之前,学校通知不考试,停课闹革命了。当时同学们的心情甭提有多高兴了。本来就不爱上学,这回是名正言顺的不上学了。感到上面真是和我们心连心啊,真是想到一块去了。老人说这是“误人子弟”。那时觉得这是不能说的“反动话”。
后来对文革也略知道一些,主要是在人群中划分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我是革命军人家庭出身,因此,我应该算“无产阶级”这边。我们无产阶级要对资产阶级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又过几个月,以前的认识又要改变了。无产阶级的队伍里又混进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因此要把他们打倒,斗臭。为了突出效果,把中国人的想象力调动起来。就我知道的有:戴高帽,涂黑脸,挂黑帮的大牌子,在名字上用红墨汁打叉,压着双手臂,揪成“喷气飞机状”,有的批斗时嘴里还叼着草,无所不用其极。有的造反派还让自报出身,然后就一脚踹跪地上。更恐怖的是一帮小孩,在北京三环路上边打着一个小脚老太太,一边对人们说,她是地主婆,打死白打死。说的是那么轻松自然。
1967年7月26日的傍晚,吃完晚饭,和几个本楼的玩伴出大院的门口,到院子前面的草地上玩耍。没玩多久,就听见从西边蓟门桥方向传来了高音喇叭的吼叫声。声音越来越近。清楚的听到高音喇叭喊出的:打倒反党分子彭德怀之类的口号声。在草地上乘凉的人们向三环路边跑去。
这时,只见一辆解放牌卡车,缓缓的从蓟门桥方向驶来。车上有三个人。前面的是彭德怀,后面两个是北航学院的红卫兵。彭老总脖子上挂着一个大牌子好像是写着“反党分子彭德怀”,“彭德怀”三个字还打着红叉。后面的红卫兵戴着鲜红的臂章威风凛凛。汽车不一会就过去了。高音喇叭不停地喊着打倒的口号,很久才消失在远方。
当时我还想呢,多危险啊,毛主席身边睡着的净是坏人。
运动中,许多地方形成两派,政府两套班子,形成了极大的不稳定因素,保定地区最为明显。因此,中央发了“11.9布告”,责成河北省委和38军落实,要求收缴武器,解散两派组织,恢复生产。
历史上,保定曾是河北省会,因打派仗,省会迁到石家庄。中国的老话:惹不起还躲不起?
保定人比较能战斗,很早有“高蠡暴动”,“高”指高阳县;“蠡”指蠡县。有不少文学作品说的是保定的事:《红旗谱》《平原游击队》《小兵张嘎》《敌后武工队》等。当然,也有浮夸。
我那会是班长。部队派了侦察兵,每个县的武斗队情况基本摸清。我营负责解散石家庄地区口头镇的三个武斗队。这三个武斗队是阜平县的一派组织,被对立面赶到口头镇的。他们也是按照部队的编制连,排,班,还比较齐全,每人一件部队的那种新大衣,人手一支枪。后来我们部队收缴武器时,一支也没了,估计是走漏了风声。
我们部队于1976年11月9日凌晨6点钟行动。同时,飞机撒“11.9布告”,空军配合我们行动。我们战士带着武器,子弹由连队统一带。只有连长的手枪有子弹。他说以防万一,不能让我们战士吃亏。当时也挺紧张,因为侦察兵说武斗队有枪。
为了提前到达指定位置,我们早上大概3、4点钟就起床,吃完饭就立即出发。我营的第一步任务是对付灵寿县口头镇的武斗队。口头镇像一个扣着的大碗,有三个村庄,每个村驻扎着一个武斗连,每个连大约有100人左右。那会,保定地区的派性非常厉害。工总和工联死掐。38军支持一派,河北省委支持一派。都说自己是执行主席革命路线。
记得口头镇有东,南,北三条路,各连迅速进入指定的村庄。三条路口去兵把守,只准进不准出。全连在一个村外,连长命令一排把武斗队的全体成员叫到村外集合。一排的人端着空枪,吓唬人的。全连只有连长的手枪里装满着子弹,说是应付紧急情况用的。
一排去的时候,他们还在睡觉。还睡得挺香。叫到村外集合,指导员宣读中央布告。正读着,一架安2型飞机飞来,低空盘旋,撒下很多传单,是11.9布告。武斗队没有反抗。中午吃过饭后,用大客车将他们送回阜平县,各回各的家。他们还挺感谢我们的。如不收缴武器停止文革,他们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回家。
之后我连进驻阜平县的沙窝公社沙窝大队。
接到连长命令,去铅锌厂收缴武器。第二天早饭后,我们班就坐车向铅锌厂开进。
路是在悬崖峭壁上开凿的,山沟有个十米深左右,路是硬土路,非常窄,要是有对开的车根本过不去,只能有一辆退到宽点的地方,让对方先过。有人都要让车过去。那天有两三个过路人。他们的办法是贴着峭壁让车过去。厂子停工,根本就没车拉矿石,所以我们在路上还是畅通无阻的。
车快要到厂子的大门前,欢迎的锣鼓声,鞭炮声就响起来。一边站着一派的造反人员,合起来不知道是夹道欢迎还是夹刀欢迎。
进到厂子里,到厂子的会议室宣读中央“11.9布告”,动员两派的头把他们的武器交出来。我们班一共收缴了两枚手榴弹。是在铅锌矿场的第二天下午,正准备乘车返回驻地。听到后面有人叫我,原来是一个工总派的支部委员,手里拿着绿书包,里面装着两枚手榴弹,主动上缴武器弹药。
我们的房东还没结婚,姓李,大家都管他叫“小李子”。他除了种地外,没事还经常上山打猎。用的是装铁砂的土枪。
小李子家的附近有一个走资派的家。那个走资派是抗战时参加革命的。算是老革命吧。后来部队进城,在北京是一个单位的领导。1970年当上走资派,被疏散回老家,就没再回京。他的家也一同回到老家。他有个女儿,大概20岁左右。每天都上山,捡一捆柴火回来。
我们班一吃完晚饭就打扑克,觉得好玩消磨时间。打了几天,可能是惊动了邻居,“走资派”的女儿也参加了我们打扑克的队伍。我发现,她每次来打扑克,都是坐在我的上下家,从未坐过我的对家。可能是老乡的关系,也可能是自作多情,想的太多了。
就我们所知,村里有两个抗战时期入伍的老兵。一个是这个女孩的父亲,叫走资派的人;一个是当过八路的排长。可能是逃兵。按他的话说,如果还当下去就活不到现在。我们说如果继续当下去,也许现在就是团以上的干部。
到了12月中旬保定的局势稳定了。通报说,保定地区的22个县只有易县(荆轲的老家)县城的老乡阻拦了一下部队,可能是以为又来搞派性斗争的。经过解释知道是来收缴武器,解散武斗队的,就自动散去。其他地方没有阻拦的,因为老百姓都经历或知道武斗的后果,觉得搞武斗不得人心,支持部队的行动。
我们接到了上级撤离的命令。那天早上天还没亮,在村子的打谷场上蹬车,向乡亲们挥手告别,欢送的老乡还真不少。我看见“走资派”的女儿也来了。她含着热泪向我们挥手告别。也不知走资派后来怎样?
再见了,阜平的老乡。
十年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