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敏(1922年-2015年),邱会作妻子,原籍陕西长安县。军医出身,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抢救了无数指战员的生命,为我军卫生工作做出了有益贡献。2015年11月24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4岁。
原题
潇洒一遭万事空
作者:胡敏
到前方去,在豫皖苏新四军第四师工作
工作团要到抗日前线豫皖苏根据地去,到那里去筹集资金,为党的七大的召开做物资准备。会作任工作团团长,我本来是可以留在延安工作的,但是我想上前线去,组织上批准了我的要求。中央组织部给会作配备了不少干部,共有三十多个人。我们一同上前线,非常高兴。1937年,胡敏(后排右一)在八路军前线野战医院,那时还不满16周岁
那时虽然叫抗日统一战线,实际上国民党和我军仍然不断闹摩擦。因为我们必须途经西安等国民党统治地区,所以我们以伤病员病愈重赴前线抗日为名走这一路。大家都伪装成基本康复的伤病员,我仍是医生。由延安出发,经过中部县时,国民党对我们进行搜查,怕我们携带所谓的反动宣传品,他们未查出什么就放行了。我们到了西安七贤庄八路军办事处住下。当时很想家,但是有纪律,连办事处的大门也没出去过,更别说回家看看了(其实我的继母已经饿死了,我当时也不知道)。住了几天,我们上火车到河南洛阳。在去洛阳途中,国民党一支小部队要把他们的子弹箱装在我们包的火车车皮里(闷罐子车),我们当然不同意,国民党就要假模假式地检查我们的护照,叫他们看了护照,他们自知输理,但他们仍然要装子弹箱上车,我们不同意他们就叫我们全体下车,如不下车就要架机关枪。会作很沉着冷静,对国民党态度是软中有硬,会作说:“装几箱子弹是小事情,但我们车上也有机密文件,你们人也上来就不方便了,到了站你们再来拿如何。”这些家伙也没有办法,只好对我们厉声说了句:“你们要知道你们十八集团军的地位?!”我心想我们八路军是什么地位,我们打日本鬼子比你们多得多!我们不让步也不理睬他们,火车响笛了,不一会车就开了,他们子弹箱也没装上,我们胜利了。下了火车,我们开始行军,大概半个月左右,到了安徽泗县新兴集,这里是新四军四师司令部的驻地。休息两天后,我被分配到四师卫生部门诊部当医生。所长是林世笑(曾任北京医学科学院副院长),当时我怀孕七个月,有时除出门诊外还要接产。后来我被调到供给部卫生所当所长兼医生。供给部长是谢胜坤(开国少将,曾任武汉军区副政委)。谢部长是我们一起从延安来的,他对我很关心。我们每天除了门诊外,还在老百姓家里设有病床,收一些重病人,如发疟疾、出天花、严重痢疾和疥疮等。那时敌人封锁我们,经费也很困难,药品就更困难。我们就自己动手想办法。除了治病外,我开方子交给司药张墅同志配制注射液,如水杨酸钠、安乃近、葡萄糖盐水注射液,自己烧制蒸馏水;用牛皮纸和水胶制作胶纸代替胶布。还要培养医护人员,每周给护士班、司药上课及一些行政工作和党的工作,每天工作繁重,有时累的晚上脚都抬不起来,但我都圆满顺利地完成了党交给我的任务,受到党委和同志们的好评。在新四军四师是我青年时期战斗、成长的革命大家庭,我天天都以饱满的革命热情在工作,从不知道苦和累。我非常怀念这段生活和我的战友们。在四师学会了《新四军军歌》一直鼓励我在战斗、再向前!1941年9月,根据中央的指示,我们四师由路西转移到路东洪泽湖地区,放弃了路西。那时我刚生下大女儿不久,连名字都没有来得及起。当时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期,医生也很少。当时走得急,怕带着孩子影响工作,我就没有把女儿带走,临时寄放到老乡家中,准备在工作安排就绪后再来接孩子。彭雪枫师长知道此事后甚为感动,他骑在马上,路过我们的行军队伍时,特地下马,握着我的手说:“我佩服你的革命精神 !”根据中央的指示,孔石泉、邱会作等我们一行人,1942年奉命回延安。因为行军大部分时间在敌占区,组织上不让带孩子走,实际上我连孩子的人影也见不到了,因为四师的新师部离孩子的寄养地已经很远了,大约有三百多里路。临走前我不能去看孩子,整整哭了一夜。孩子就这样丢掉了。全国解放后,部队打到广西,我带着警卫员乐守忠同志千里迢迢去寻找女儿,不料女儿早已病故。房东老乡对我说:“孩子临死前,我对她说,我不是你亲妈,你亲妈是个当兵的。孩子点点头就合眼了。”我听后当即昏了过去,醒来以后,我真是很悲痛,孩子连个名字也没有起就死了,真对不起孩子。
1941年,我又被调到师部司令部,在卫生所当所长兼医生,负责师直各科、政治部、供给部、文工团、电台、警卫连等单位的医疗工作。我有两个医助、两个司药、一个护士班。我们的医护任务重,得病的病种复杂,还有一些地方病和疑难病症,如回归热、黑热病等。每天门诊后,我们还要到各部、各科的村庄去出诊,治疗不能前来门诊的病人。司药叫李冯丹、张玉珍(开国少将、南京军区后勤部长郭金林同志的爱人)。对护士班是由医助组织他们把工作做好外,还要进行思想工作,认真贯彻预防为主的方针。我们提出了预防是积极的、主动的工作,预防在先很有必要;治疗是消极的、被动的办法。我们对全体医务人员提出了不但要治病人的病还要理解病人的心,要设身处地的为病人去着想等思想教育工作。我常常工作到深夜,不怕苦不怕累,组织上认为我的工作成绩全面,完成任务后受到司令部党总支的表扬,并登上新四军四师《佛晓报》表彰我,送给我“模范共产党员”的称号,在党总支发给了我学习本子,四师师长彭雪枫在本子上亲笔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赠给模范共产党员胡芝敏同志”;四师政委邓子恢也在本上写下:“戒骄戒躁,再接再厉,赠给模范共产党员胡芝敏同志”。宣传部长陈其武在群众大会上说:“胡芝敏同志专业业务好,解决了一些疑难病,如治黑热病等,要学习她勤奋学习和积极工作的精神。”参谋长张震(曾任中央军委副主席)用开玩笑的口气叫我“胡博士”。我当时只有二十岁,工作充满革命热情,任劳任怨,不知疲倦,工作之余还去教战士们唱革命歌曲。彭雪枫师长和张震参谋长是很重视军事训练的,机关的工作人员也不例外。师里的军事训练我几乎没有缺过一次,每次要练翻杠子、爬木马、走独木桥、爬障碍、单兵教练我都参加,而且都过了关。我还参加过演习班进攻、排进攻,记得是上半班前进,下半班掩护,匍匐前进,利用地形地物等等,搞的一身土,浑身是汗。我们医务人员还要进行战地现场包扎抢救,以及急行军、防空、防毒等训练。我也受到师长彭雪枫口头表扬,说我能当文武兵。1942年7月,我被调到四师卫生部医政科,当代科长、科长。在秋冬交替之时,日本鬼子对我们进行扫荡。我本来已经在搞医务行政领导工作了,但为了伤病员的诊疗和安全,组织上分配我和王大宣(曾在西藏军区任卫生部长)负责一部分伤病员的分流、疏散后的治疗工作。王大宣任指导员,我任所长兼医生。我当时怀孕两个月,出发前,师卫生部政委刘瑞方(曾任解放军政治学院副政委)给我们谈话:“此次你们要保证把工作做好,如丢掉一个伤员,回来就要开除党籍”。讲完了天也黑了,我们立即出发。天黑路不平,我们的队伍是拐的拐、瘸的瘸,大肚子的大肚子(怀孕)。快生的女同志其中有彭雪枫师长的爱人林颖、有刘子久同志的爱人小宋等。还有几个地方女干部病得不能走,就用担架抬,病情中等重的人就骑上牲口,病轻的能走的都走路,行军二三十里路才休息。把伤病员分散寄留在老百姓家里时,为了不被敌人发现,每个村只能安排两三个伤病员,最多的四个。这样一下占了六七十个村子,村与村距离都是几里路,我们先给老百姓做工作,请老百姓协助我们掩护伤病员。伤病员住在他们家里,老百姓对伤病员还允许住,但根据当地风俗,对快生的孕妇和不满月的产妇不同意住在他们家里,连门都不让进,说把他们家的财神冲了。后来我们就按照老百姓的风俗用粮食给他们家装满一盆,并在上面插上香,请财神不要见怪,这样才允许孕妇进屋。到各村给病人治病时,我常化妆成捡柴火的妇女,把篮子上面放些柴火,下面藏的是药品;有时又化妆走娘家,夹一个小包袱,里面放着换洗衣服和针线包内放点药,就这样每天去各村进行治疗,王子宣负责“纳粮运草”。那时在一个地方也不能久住,过一阵又转换地方,重新分散寄留。因为我们也给老百姓治病,所以在老乡家寄留伤病员的工作比一开始好做了,和老百姓关系也密切了。在寄留工作中,我还遇到由山东军区到新四军二师去学习的徐杰同志(开国中将,原广州军区政委刘兴元同志的爱人)和常桂荣同志(开国少将,原铁道兵副司令员罗华生同志的爱人)。在日本扫荡中,她们与部队失掉联络,被冲散了,我们把她们俩收留并帮她们打听所去部队的动向。在等待音信时,我还教常桂荣接产。后来找到部队,她们回去了。在工作中,老百姓看到我们给他们做思想工作时,老百姓叫我指导员,当他们看到我治疗时又叫我看病先生,我和王子宣一块催粮,动员担架时又叫我管理员。我们的工作大部分是借月光夜间做,这次分散寄留工作完成了,敌人扫荡过去了,我们回到卫生部。组织上和伤病员对我们工作表示满意。1942年12月,我又被调回司令部卫生所当所长兼医生,工作范围和内容与前相同。彭师长的爱人林颖同志生小孩后乳腺发炎化脓,当时我们没有手术刀,我很着急,最决定用剪子消毒后当手术刀。一刺一剪两个动作,如做手术一样,脓出来了马上肿块缩小了,林颖同志的奶疮很快愈合。当时,有一位外国(奥地利)泌尿科大夫罗生特从新四军军部到山东115师去,途经我们四师,彭师长请罗大夫给林颖看看,罗大夫看后说:“愈合得很好”,并用夸奖的口吻说:“用剪子开刀,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给林颖用剪子开刀时,我用剪子一戳脓就出来了,包扎好以后,彭师长高兴地开玩笑说:“胡医生,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一个杀人的刽子手。”我也开玩笑地说:“师长生气发脾气,那才叫人害怕呢!”1942年的一天,彭雪枫接到告急报告:刘瑞龙主任(四方面军干部。淮北行政公署主任,解放后是农业部副部长),因工作过度劳累,晕倒虚脱了,要赶快去抢救。因我出诊去了,彭师长找不到我,很是着急,大发脾气,他就叫警卫员先备好三匹马,等我回来。我刚回到司令部,听说师长在找我,我立即去见师长。我报告敬礼后,师长却拍着桌子对我发脾气说:“你到哪去了嘛?!人家是刘主任呀,我们要去救刘主任!”彭师长话刚落,师长的警卫员把备好的三匹马一分,师长骑在前,警卫员把我向上一推助我上马,我骑在中间,警卫员在后面,策马飞奔到淮北行政公署。马像飞马一样,大力刨着蹄子往前跑。我当时怀孕四个月了,将我胸腹颠得很痛很痛,但又不敢吭声。行署离我们司令部四十多里,三十多分钟就到了,到后我马上给虚脱过去的刘主任注射了一针强心剂,并给刘瑞龙嘴对嘴的做人工呼吸,使劲押胸部,掐上嘴唇的人中部位……,慢慢刘瑞龙苏醒了。彭师长的脸上立即转阴为喜。彭师长带着笑容说道:“胡医生,喝水吧,咱们回去骑马慢慢走。”回去的路上,师长的马和我的马并行走着,这时我体力不支,下马请彭雪枫先走,自己靠到一棵树下喘粗气。这时彭雪枫才想起来我已经是有身孕的人,彭感动地说:“哎哟哟,哎哟哟……你胡医生是我们的模范医生啊!是个真正的布尔什维克,是我们的模范共产党员!”当时,正值中秋节前夕,彭雪枫专门给我送了两块月饼。我自己舍不得吃,我去看会作时,我们一起喝着开水给吃了。陈锐霆同志(开国少将,解放后任炮兵副司令员、五机部副部长)在国民党军队任旅长时已经是共产党员,1941年他率部起义,把部队拉到新四军来,这是一个壮举。陈锐霆同志是立下大功的,在解放战争中,他指挥的炮兵也是战功卓著,在淮海战役歼敌中起了重要作用。那时,陈所带的部队晚上宿营已在四师附近,没想到陈部有些反动的基层军官,发现陈投奔共产党的意图,甚至陈的副官也是蒋军嫡系人物,他们决意杀掉陈,再跑回敌军去。他们几个人偷偷摸到陈锐霆的屋子里,用刀猛捅陈几刀,陈的肠子都出来了,这几个家伙说:“用电筒照照,看死了没有?”此时陈急中生智,把肚子上的血,立即抹到脸上,摒住呼吸,敌人用手电筒一照,满脸是血,认为陈死了。这几个家伙也紧张,马上就跑了。彭师长得知消息后,立即派我们去抢救。我去后,立即将陈的肠子推回腹部,严严实实用绷带包扎好,我去检查头部,只见满脸血,没有伤口,陈锐霆用微弱的声音说:“头部没伤。”我马上叫来担架,亲自压住陈的腹部把他抬上担架,抢救他回我们四师。经过一段治疗,陈锐霆恢复了健康,为此我也受到立功表扬。在解放战争中,他在第三野战军,会作几次对我说,陈在淮海战役中是立了大功的,他的炮兵很厉害。陈副司令是个非常讲情义的人,一直到建国后,只要见到我,必称我为救命恩人。其实我所做的都是应该的。尤其是 “九·一三” 我们被打倒之后,不论在什么环境,他见到我仍称我是救命恩人,这真是难能可贵。他知道我来了北京,还托人找到我,请我到他家去坐一坐,这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安慰。当时,日本鬼子、日伪军、国民党军和当地土匪,三路夹攻我们解放区,日军采用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战争越来越残酷。中央为了保存干部,我们奉命又返回延安,我是两进两出延安,临别时彭师长送我们,他握手时对我说:“胡医生再见!延安见!”谁知道,这次一别成了永别。彭雪枫师长是在同敌人战斗胜利后,接着去视察战场,敌人的飞弹打中了他,光荣牺牲了。此后保密一年多,怕敌人知道对我军不利。1944年,在延安杨家岭开了彭师长追悼会,主祭人是刘少奇同志,致悼词是彭德怀副总司令,毛主席也参加了追悼会。毛主席给彭雪枫挽联“二十年艰难事业,即将彻底完成,忍看功绩辉煌,英名永在,一世忠贞,是共产党人好榜样;千万里山河破碎,正待从头收拾,孰料血花飞溅,为国牺牲,满腔悲愤,为中华民族悼英雄。”我们回延安时,彭师长专门赠送我一张照片,鼓励我努力奋斗。解放后建军事博物馆时,总政专门来人索取这张珍贵的照片,我有点舍不得但也痛快地捐赠了。
和会作在文革中
从1978年到1981年底在陕西大荔农场监督劳动
在西安生活实在困难,只好“重操旧业”,开了个胡敏诊所为群众看病,补贴家用
和会作重返延安
后来和会作重返延安时,我带着路光在旧城墙(就是土墙)处,找到了当年住的窑洞。我大声喊会作,他知道后在路光的搀扶下也一步一步上来了。我们站在窑洞门口,望着熟悉的宝塔山和远处延绵起伏的一道道黄土高坡,心潮起伏,热泪夺眶而出。会作也是眼睛湿湿的,喃喃地说,一下就想到在江西瑞金的日子,两万五千里到延安,想到抗大、想到七大、想到大生产……想到了自己的青春。现在都被他们给我们扒掉了!我这时已经泣不成声。我说:“真是白革命了一场。”会作安慰我说:“嘿!不能这么想。我们参加革命是对的。我是江西人,你是陕西人,不参加革命我们怎么能认识呢?还生了这么多孩子。我们共同革命、共同患难,为革命献出了毕生,有这一点就够了,把荣辱都置之度外吧 !”
2002年,邱会作与夫人胡敏在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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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会作:落难中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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