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王小玲,1952年出生,甘肃静宁新街人,4岁时随父亲到西北师范学院。16岁时在甘肃康乐县下乡插队,当过矿山女电工,纺纱女工,1977年考入西北师范学院中文系,1982年毕业后一直从事语文教学,曾在培黎石油学校、兰州城市学院中文系任教,副教授,有多篇论文在省级刋物上发表。
我的人生拐弯处
1977年高考改变我的命运
插队一年八个月后,我在靖远宝积山煤矿当了四年电工。1975年元月,乘着甘肃省轻重工业系统人员调整的东风(即重工业的女工调整到轻工业系统),我调入了兰州第一毛纺织厂。这个毛纺厂建于1940年,主要生产毛毯和毛料子,当时有六千职工。我被分配到纺纱车间。我去车间报到,见到了车间的王主任,他个子很高,大概有一米八吧,三十岁出头,讲一口地道的兰州话。他说:你站起来我看一哈你的个子。“我顺从地站起来说:”我一米六八“。车间主任毫不思索地说”细纱“。纺纱车间里热气腾腾,昼夜机声隆隆,噪音很大,说话人要附在对方耳边大声喊着说话。每个班有十五位细纱工在辛勤地操作,她们身材窈窕,穿着单衣,头戴白色纺纱帽,围着雪白的围裙,围裙右下角上用大头针别着一块半尺见方的白色塑料纸,这是用来刹车的。腰间挂着一个锯条磨成的勾刀。每人看一台纺纱机,遇到有人请假,就有人看一台半机器。纺纱机长十六米左右,机身两边有飞速旋转的纱锭,细纱工的任务是接上断线头。并不停地拿着毛刷打扫卫生,防止断头。要求纺织工一分钟接十四个线头,接头质量要求平滑无痕,白色的毛纱头好接,肉眼看得见;深色的毛纱不好接头,全靠手感触摸,全靠熟能生巧。线头接齐了,可以靠在机器车头休息一会儿,对细纱工来说,是不允许坐下休息的。一个班下来要走十多公里路,机器的噪音使女工们的听力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害。车间要保持一定的湿度,所以很多女工的膝关节不好。我的师傅叫潘美华,是个漂亮善良的上海女人,长得十分灵秀,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她总是谦和地笑着,露出好看的小酒窝。她比我大三岁,是细纱组组长。她为人厚道,吃苦耐劳,操作水平高,是全厂的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我俩很投缘,她耐心地教我怎样结出无疵点的接头。纺纱机在飞速旋转,师傅双手的小拇指挨着线头在快速巡回,发现断头后,先踩刹车,抽出纱锭,找出断头,插入纱锭,迅速接头,动作既快又准。作为新手,我刚学接头时手忙脚乱,手脚不协调。师傅说:“接头若不规范,会出现疵点,织出的布就不平整,又得专人修整。好技术是苦练出来的。”“细纱工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计划性要强,何时换纱,何时打扫卫生要心中有数”,起初我和师傅在一台车上操作,她优雅自如地示范,我虚心认真地学习。后来几天后我就可以独自挡一台车了。毛纺厂的工作是三班倒——早班是早上八点至下午四点,中班是下午四点至凌晨一点,夜班是凌晨一点至早上八点。遇到吃饭时间,均由食堂炊事员把饭送到车间外边,吃饭时间仅有半个小时。对纺织厂的工作,我十分不喜欢,我在矿上当电工时,是经常与书本打交道的,条件虽艰苦,工作学习还是很充实的,到了这个机声隆隆的现代化大工厂,实在有些不习惯,尤其是三班倒,生活很不规律。说老实话,我一直都想调出这个工厂,做一个身穿白大褂,与无线电零件打交道的技术工人。我也曾联系过调动之事,但想调出毛纺厂,没有过硬的关系是不行的。很多女工都希望找个有门路的好对象,调出毛纺厂。1977年10月21日晚,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上传来了全国招生制度改革的消息,对考生的年龄要求是不超过25岁,我那年刚好25岁。我与当时在兰州机车厂当铆焊工的男朋友即现在的丈夫,双双报名参加高考。他是兰大附中的老三届毕业生,一向很爱学习。他经常从兰大给我借中外名著,他十分支持我参加高考。尽管我们已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我俩决定报名参加高考。车间里与我同时报名参加高考的有九号机的团支书小蒋、十一号机的文静的小刘、十二号机的大眼睛小杜、她们都是文革后的高中生,还有老三届的漂亮的大个子女纪录工华师傅,谦和帅气的上海小伙儿鲁仁亮工长。12月3日考试,只有两个月的复习时间,我借了一大摞书,堆在宿舍架子床床头的木板上,争分夺秒地开始了复习。当年与我一同上过电杆的矿友郑淑媛担心地问我:“这么多书,只有两个月时间,你怎么看得完?工作这么累,身体受得了吗?你还要考?”我说:“我要考!”临近考试时,母亲从西北师大找到了一份政治复习提纲,可惜没有答案,男朋友从兰州大学找到了标准答案,我如获至宝,饥渴的心如同见到了面包和饮料。那时没有复印设备,我利用空闲时间抄了几天才算抄完。我抄的时候,采用了一个题目一张纸的方式,这样便于翻阅,便于记忆。上白班时,我5点半起床复习功课,7点20分骑着自行车去一毛厂上班;上中班时,我利用午饭后的时间补习数学,父亲给我讲几何和三角;上夜班时,我晚上八点半赶到宿舍,看书看到10点半。抓紧时间睡两个半小时,一点时,宿舍门会被人敲得“嘭嘭”的,“起床了!起床了!接班了!接班了!”睡眼惺忪的我们,匆忙穿好衣服,擦一把脸,赶快去接班。说来,当时我的运气很好,分给我的14号纺纱机位于车间僻背处,远离大众的视线。纺纱机的状况也十分好,我只需要不停地巡回搞好卫生。卫生好,断头就少。车间里机声隆隆,我像平日一样地工作,只是在心中默记提纲中的答案。上夜班时,我将书藏在毛背心里,没人时躲在纱箱子后面看几眼。记得9号机上要参加高考的女团支书小蒋,上夜班时,利用吃夜餐的时间,背诵政治题,其他人嘲笑她,她坐在白色的纱堆里,双手捂住耳朵,口中念念有词,什么经济基础、上层建筑、剩余价值等,后来她考上了甘肃工业大学。复习了一个多月,我没有请过一天假,生产任务照样超额完成。12月3日,我去兰石厂中学参加高考。很多往事已经淡忘,只记得语文监考老师是一位50岁左右的女老师。她在黑板上写字时,手臂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流露出她对职业的热爱与娴熟,这风韵犹存的女老师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离交卷还有20分钟时,她操着带有河南口音的普通话说:“赶快上卷!赶快上卷!”她提醒我们赶快把草稿纸上的作文誊写在卷子上,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仍对她记忆犹新。考试时我并不十分紧张,背了一肚子的知识,终于有了倾倒的地方,我尽可能答得完美一些。当时的心态很好,有一种玩儿的感觉,心想自己也许考不上,但自己算是经历了高考。那天我上夜班,捻线组的回民马师傅跑来,叫我去厂门口看榜,说:“王小玲,快去看,厂门口出榜了,有你的名字!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说:“你骗我!”她不由分说拉着我到了厂门口,在寒风中,昏暗的路灯下,我穿着单衣,(车间很热)冻得瑟瑟发抖,看到了我确实榜上有名,心里有点儿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想到还有录取这一关,心里还是很不踏实。接到甘肃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入学通知书后,我的心在颤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车间的姐妹们都羡慕不已,每当听到大家的祝贺,我的心里甜丝丝的。9号机上的团支书小蒋考上了甘肃工业大学。漂亮的纪录工华师傅和上海帅小伙儿鲁仁亮工长考到了南方某大学。11号机上文静的小刘与12号机上的小杜没考上,心情低落。我珍惜着在纺织厂的每一天,我把1号纺纱机收拾得干干净净。看着红红绿绿的绒滚在机子上翻动,一排排整齐的线头,如房檐水一样向下流动,我靠在纺织机的车头旁憧憬着未来的大学生活,车间的赵主任在大会上表扬了我,说我能坚持站完最后一班岗。赵主任很自豪,因为当年厂里考上大学的四个人全是我们车间的。就要离开纺纱厂了,我将告别这熟悉的机器和善良的人们。我为姐妹们买了牛奶糖和桔子,交给潘美华师傅,叮嘱她,等我中午十二点离开车间后,给细纱小组的姐妹们发放。细纱组的姐妹们,为我买了一本高档影集,两条纱巾,一条淡黄色,一条淡蓝色,这在当时是十分时尚的。我买了四个带盖子的搪瓷缸,送给我要好的朋友孙湘玲、祁淑敏、郑淑媛、董全义留念。1978年3月4日,丙班细纱组,全体女工及车间赵主任与我合影留念,照片上的我,表情很严肃。1978年3月8日,阳光明媚,我与男朋友拎着行李,跨进甘肃师大的北门,心中涌上当时流行电影中的一句歌词,“啊啦哎——放牛娃当上了大学生那哎——”上大学一年级时,写作课的老师让每人写一首诗,我写的是《当我走进这美丽的校园……》第二次作文是要求写通讯,我写的是毛纺厂的技术革新。描述一年轻工人为细纱机调整转速,以减少断头率的故事,内容稍有虚构,但表露出自己的一种技术设想——让纺纱机在小纱棒时低速运转,在纱棒成形后高速运转,以提高产量。因为在1976年,我与男朋友探讨过这方面的问题。他买了《上海毛麻纺业技术成果资料汇编》,买了电子元件和小汽车,多次在我家实验,通过电子线路,改变小汽车的速度。男朋友是普通的工人子弟,家里绝对没有门路将我调出一毛厂。是1977年的高考,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大学毕业后,我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我终于找到了我终生喜欢的职业和专业。(说明:兰州第一毛纺织厂建于1940年,2007年倒闭后拆除。大批工人买断了工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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