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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 | 古典诗词中的中国意象和中国精神——“风花雪月”系列之“雪”






古典诗词中的中国意象和中国精神
“风花雪月”系列之“雪”
主讲:蒙曼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雪是冬天的礼物,所以涉及到冬天的诗往往会有雪这个意象。同样是咏雪,不同的诗人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心境之下,却会赋予雪完全不同的意义。举个例子。“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那是把纷飞的雪花比喻成盛开的梨花,那是多么奇丽的景象。再看另外一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柳宗元《江雪》),同样是雪,又是何等清冷、何等寂寞。
我们今天所说的雪,既不是盛唐边塞的奇丽之雪,也不是晚唐贬谪之地的寂寞之雪,这首咏雪诗来自于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他吟咏的是一种属于英雄的愤懑和悲壮。这就是南宋著名爱国诗人陆游写的《书愤》五首中的第一首。
(屏显)
书愤(其一)
(南宋)陆游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什么是“书愤”呢?就是书写愤怒或者抒发孤愤之情。什么样的“愤怒”?这个就要涉及到陆游的时代和陆游的为人。
(屏显)
陆游(公元1125年-1210年),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人,南宋文学家、爱国诗人。
说到陆游我们一般人会自然而然地联想起唐婉,联想起他们之间凄美爱情,联想起那首《钗头凤》。
(屏显)
钗头凤
(南宋)陆游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虽然这首词那么美,但是陆游的身份却绝对不仅仅是一个情郎,他更重要的身份是一个战士。
可惜的是,这位战士没有生活在开疆拓土的雄汉盛唐,相反,他生活在内忧外患的南宋,(屏显:南宋(公元1127-1279年)北宋覆亡后,赵构(高宗)南渡,建都临安,仅有江淮以南之地,至帝昺,为元所来。一般称南渡以前为北宋,以后为南宋。)被强敌压境,山河破碎,也一直是陆游的心头之痛。他一直主张北伐,主张抗金,从年轻时就强烈主张,中年时还曾亲自走上战争前线,然而一直到临终之际,他也没能看到光复中原的那一天,只能写“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示儿》)这叫做赍志而没。对于北伐、对于抗金,陆游始终是念兹在兹。但是因为南宋内部意见不统一,所以陆游的这种主张也一直受到打压,这叫报国欲死无战场。这是他终生的愤懑,也是他很多诗歌的主题。这首《书愤》也是如此。
《书愤》是怎么表达的?先看前两句。“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注解:早岁:早年,年轻时。世事艰:抗金大业屡受打击。气如山:收复失地的豪情壮志有如山岳。)所谓“早岁”就是青年时代,“世事艰”是指抗金大志屡次受到打击。陆游写这首《书愤》时已经年过六旬了,蛰居在他的老家山阴,国家仍然是山河破碎,自己依然是白发老翁。双重失意之下,诗人不禁回顾起自己热血沸腾的青年时代,一句感慨油然而生。“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年轻的时候我哪知道世道竟会如此艰难,当时我北望中原,气壮山河,以为收复失地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开头一句“早岁那知世事艰”,几许愤懑、几许失望就已经喷薄而出了,再接一句“中原北望气如山”,又会把人拉回那个气壮山河的烽火岁月。很明显诗人接下来他要回忆了。
看下两句,“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屏显:注释:楼船:古代的大型战船。)“楼船”是南宋水军使用的那种战船。因为特别庞大,好像船上起楼,所以叫做楼船。“楼船夜雪瓜洲渡”这一句回忆的是宋孝宗隆兴年间孝宗在淮河流露推进的那场北伐。很多学历史的朋友都知道,(屏显:宋孝宗:公元1127-1194年。即赵昚,字元永,太祖七世孙。高宗无子,立为皇太子。即位,有意恢复失地,例子张浚北伐抗金,大败于符离,从此一意求和,增岁币,自称侄皇帝。在位27年。)宋孝宗是南宋最有作为的一个皇帝了,他当上了皇帝之后,就起用了当时主战派的代表人物张浚,让他都督江淮军马,调兵8万,当时号称20万,北上就收复了灵璧和虹县。当时陆游37岁,正好任镇江府的通判,他也积极参与到这次北伐之中,还给张浚建言献策。那个时候在瓜洲渡口,风雪交加的夜里,南宋的水军开着高大的战船,冒着风雪挺进。这是何等有气魄的事情。
下一句“铁马秋风大散关”,(屏显:注释:大散关:在今陕西宝鸡西南,是军事重地。)“大散关”在今天陕西省宝鸡市的南边,是扼守秦岭北部的要害,自古称为川陕咽喉。那又是一次北伐的战斗了。在宋孝宗的乾道8年,孝宗任命王炎担任四川宣抚使,让他从四川沿秦岭北上进军中原。这一年陆游48岁,在王炎的幕府中办事,当时他曾经亲临大散关,强渡渭水,和金兵交战。想想看,在大散关口,飒飒秋风之中,横刀立马,这又是何等英雄。这两句诗组合在一起,如此雄壮。(屏显:赏析:用意象组合的方式概述了诗人自己难忘的军中生涯,境界阔大。)从时间上看,跨度是从陆游37岁到48岁,11年时间;从空间上讲,它的跨度是从东南到西北这样的万里江山;哪怕是从作战方式上讲,也跨越了水战和陆战这两种作战方式。“楼船夜雪”“铁马秋风”,这样的战争场景,即使把它放到盛唐边塞诗中也是毫不逊色的。谁能想到在“杏花春雨”的江南之地,在文弱的南宋王朝,会写出这样雄壮的诗篇呢?这就是陆游的气概和风骨。
这么激昂的战斗,是否为南宋赢得了光复?是否为陆游赢得了光荣呢?什么都没有。两次短暂的北伐都以失败告终,诗人也是一再蹉跎,不知不觉两鬓如霜。
往日随风,这样深沉的失落之情就汇成了下面这两句话。颈联“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屏显:注释:“塞上长城”:引用了南朝宋文帝冤杀大将檀道济。檀道济在死前怒斥“乃复坏汝万里之长城”的典故。)所谓“塞上长城”用的是宋齐染陈那个南朝,南朝中的宋有一个大将叫檀道济,当时宋文帝要杀檀道济,在刑场之上檀道济大声呼唤,乃坏汝万里长城,你们这不是自毁长城吗?陆游本身是个书生,但是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过普通的一介书生。他说“切勿轻书生,上马能击贼”(《太息》),还说“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他一直把自己当成战士,所以他也一直期望自己能够成为南宋的万里长城。可是,“塞上长城空自许”,(屏显:注释:空:岁月蹉跎、壮志成空。)一个“空”字就写尽了诗人的愤懑了,岁月蹉跎,壮志成空。再揽镜自照,鬓已斑,人已老,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这样悲剧的结局怎么能不让诗人愤懑呢?接下来怎么收尾?是不是就颓废了?是不是就沉湎于湖光山色之间了?那不是陆游,他给出的答案是最后两句。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所谓《出师表》是当年诸葛亮北伐之际所作的,“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这是《前出师表》的名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后出师表》的名句,前后《出师表》那就是诸葛亮一生人格精神的写照。在垂老之际,在失意之时,陆游把目光投向了古圣先贤。“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屏显:注释:“伯仲间”指可以相提并论。这里问谁能与诸葛亮比肩并称,其实是感叹无人主持北伐。)很多人不理解,说陆游你在写自己的愤懑,为什么会扯到诸葛亮身上呢?因为陆游和诸葛亮在精神上那是一体之人。他们的理想可能不会实现,但是他们永远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理想。知其不可而为之,这样的精神不仅属于孔夫子,也属于诸葛亮,还属于陆游。诗到这儿,一种力量感就油然而生,让整首诗不仅仅有愤懑,更有悲壮。
这首诗是南宋时写的,但是真是有盛唐气象,有老杜之风。当年梁启超曾经对陆游有一个评价,“诗界千年靡靡风,兵魂销尽国魂空。集中什九从军乐,亘古男儿一放翁。”(《读陆放翁集》)仔细想想,我一直觉得陆游不是真正的好战分子,但是在国家危难之际,能够以自己的热血捍卫这片江山,确实也是他不变的追求。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就像毛主席会写“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采桑子·重阳》)一样,“楼船夜雪瓜洲渡”那场风雪,也永远能够点燃陆游心头的烈火,让他至死不忘,也让这场战地风雪在诗词之中成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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