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民记述相加才是真实历史:一位开国少将的战争与和平(连载二)
本期目录:
一、十分区“八六变质”与冤家对头王凤岗
二、控诉煽情的“托儿”与上千个光屁股裸泳的大汉
三、“孤雁”诱敌反包围,一战定平南
十分区“八六变质”与冤家对头王凤岗
再说刘秉彦重返十分区,又面临了异常严峻的形势。
本书第一章叙述的平南支队参谋长任子木战场受伤,半夜牺牲在刘秉彦和旷伏兆的炕头,从而引发这两位分区军政首长慷慨立下“生死约”的故事,就是那时残酷战局的真实写照。
1946年8月6日,国民党十六军大部,九十四军一部及王凤岗部保安团共三万余人,即日起对大清河北地区进行长达月余的疯狂“扫荡” ,以分割、封锁、驻屯等手段,东起胜芳,西至容城,北到固安,用武力将大清河北地区分割成数块。两天时间即占领了永清、霸县、雄县、新镇、牛驼、渠沟、昝岗、板家窝等城镇。此时,中共十分区党政军丢掉了大清河北,史称“八六变质”。
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冤家路窄”。刘秉彦之所以回到十分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这个三角地带,有两个过去曾经和他处于同一战壕的“自己人”,如今变成了相互追杀,势不两立的冤家对头。
首当其冲的这个人叫王凤岗——平津保三角地军事斗争中的一个“怪胎”。
此人之恶名昭著,百般狡诈,甚至连巨人领袖毛泽东都差点被他蒙蔽。在《毛泽东选集》第五卷里,收录了一篇毛在指挥平津战役时,于1948年11月20日写给“林罗刘(林彪、罗荣桓、刘亚楼——本书作者注,下同),并告杨罗耿(杨得志、罗瑞卿、耿飙),东北局”的一封题为《先以四个纵队夜行晓宿秘密入关》的电报。
电报中的第五条指示这样写道:
你看,毛泽东在电报里明确指出,傅作义要把王凤岗的部队收编至国民党正规军中,王凤岗等人不干,便有了向共产党投诚的打算,目前正和中共有关人员接洽商谈。
这显然是毛泽东听了中共情报机构的汇报发出的指示。实际上,阴险凶残的王凤岗,杀共产党杀的血债累累,根本不可能投诚过来。
有媒体用一串排比句概括了此人的一生:“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见风使舵的跳梁小丑;心毒如蝎的杀人魔王;显赫一时的‘反共英雄’;客死台湾的一介囚徒。”
史料记载:王凤岗,河北省新城县(今高碑店)双堡头人,原为当地土豪纨绔子弟,“七七事变”后拉起一支抗日武装。前文第四章说过,王凤岗1938年曾接受八路军改编,因感到“怀才不遇”,又过不惯艰苦的生活,于1940年投靠日军,所部编为皇协军,自此成为“铁杆”汉奸。 王凤岗自幼善交往。他乡村师范毕业后,在前渠堤村当教师,玩枪走火打死伙夫,被解雇;回家后,其父王自高让他带雇工下地,他怕苦不干;让他经管榨油作坊,他又漫不经心,气得王自高骂他是“废物小子”。
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后,王凤岗改旗易帜,自称是国民党的“先遣军”,爬上河北省十专区专员兼保安司令的宝座。他曾奉召搭乘中航班机赴南京。先向国民党主办的一个中央干部训练团作所谓剿共经验报告,还曾晋谒蒋介石,而后又去广州拜见行政院长孙科,出尽了风头。王凤岗狂妄的称中共的土改是抄袭的,他搞的才是真的。当时的记者招待会上请来两个反共“土国军”的干才,一个是河南省邓县保安司令丁叔恒,另一个就是河北的王凤岗,而“王凤岗工事”,和“陈明仁防线”,也成了国军打防御战的两大法宝。
由于王凤岗是“八路变”,因此非常熟悉共产党发动群众,见缝插针等作战方法。王颇为精明,和八路军较量的时候针锋相对,你不是善于群众工作么?我打不过你的兵,就专杀你的“群众”,你不是善于鱼入大海么?我就化妆成八路,到“大海”里面搞暗杀。你不是善于内线统战么?我搞假投降,专门诱使你的内线暴露一网打尽。
王凤岗所部,表面为军,实际为匪,因习惯在脖子上系一条汗巾,被当时抗日军民称为“白脖儿”。他们对当地非常熟悉,成为日寇的得力帮凶。平西抗日政府在潭柘寺一带原有一片称为“里十三外十三”的根据地,共由26个村庄组成,由于地理位置偏僻险要,日军一直无法进入。“白脖儿”却为日军带路,终于将“外十三”攻克,抗日武装被迫退守“里十三”,根据地缩小了一半。
所谓“王凤岗工事”,则是他针对八路军特点修筑的防御阵地,学名为“三角暗碉”,利用三个相互支撑的炮楼,炮楼周围的壕沟,炮楼下的低矮地堡共同构成防御体系。当时八路军在和王凤岗部交战时,曾遭到这种“王凤岗工事”的大量杀伤。▼⑹
笔者在保定采访,认识一个朋友名叫王建林,其父王凯系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保定市委书记。王凯老人抗战时期在涞水县当过锄奸队长,好勇斗狠,艺高胆大,杀鬼子锄汉奸,铁血无情,杀过不少王凤岗手下得力干将,王凤岗对他恨得牙根疼。曾几何时,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王凯,一说起王凤岗就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王建林哈哈笑着告诉笔者:“我爹当年干锄奸队长的时候,一心想除掉王凤岗立个大功。可没曾想王凤岗这家伙太厉害,有一次,我爹没除掉他,反倒叫王凤岗领着五十多个“白脖儿”追杀了三天三夜,没命地跑,从高碑店一直追到野三坡,进了茫茫大山,才算没被他逮着。咳!——老爷子活着的时候,没少给我们哥儿几个叨咕他这段‘走麦城’的经历……”
作为地头蛇的王凤岗,其反共经验和手段远比看上去威风十足的国民党大员更难对付。因此在内战初期,他所盘踞的这个平津保三角地区,罕见地出现了共产党无法生存的局面。当然,这是以王凤岗无视乡里之情,对当地中共干部和“通共”百姓进行残酷杀戮为基础的。据统计:1946年十分区“八六变质”后不到半年,在新城一带就有52名中共区以上干部死在王凤岗手里,而雄县一个县被王凤岗匪徒所杀干部群众竟多达2000余人。
如果说王凤岗和他的“白脖子”兵,是共产党根据地的“克星”;那么,刘秉彦此时奉命回到十分区,就成了王凤岗匪军的“克星”。
早在1945年9月,八路军对日伪军进行大反攻作战时,刘秉彦便指挥部队将王凤岗据守的新城县城团团包围,王凤岗凭借着坚固的城墙和又深又宽的护城河拼命顽抗,刘秉彦率部攻打,王部人马死伤严重,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此时遇到驻定兴、易县的国民党先遣军赵玉昆、卢化南部赶来增援,刘秉彦只得决定撤围新城,集中兵力迎战敌人援军,于塔头一带歼敌400余人,王凤岗这才侥幸逃脱了性命。从此王凤岗对刘秉彦恨之入骨,而刘秉彦对于此战未能消灭王凤岗也颇为遗憾。▼⑺
如今,内战硝烟又起,这一对仇家所率人马再次决战于三角地带。
说来挺有意思,此次打王凤岗之前,刘秉彦领导的十分区所属部队,并没有忙着怎样练兵,而是先从开控诉会,搞思想发动入手的。
控诉煽情的“托儿”与上千个光屁股裸泳的大汉
76岁的雄县人萧英铭先生写过一部题为《聊我说他》的回忆录。萧先生记性好,文笔也好,他在书中活灵活现地写了这样一段故事:
史料记载:“九月十日午夜,第七十五、七十六团,在分区司令员刘秉彦和政委旷伏兆指挥下,包围驻开口村的国民党二十二师一个加强营及王凤岗保安队、还乡团等一千余人。十二日一上午攻克,共毙伤敌军一百一十名,俘八百二十九名,缴获轻重机枪二十五挺,各种炮七门,长短枪七百四十余支,子弹三万三千余发,骡马七十三匹。我军伤亡一百七十人。”
“九月七日晨,驻雄县的国民党十六军九十四师主力,由毛耳湾分两路渡过大清河,进犯大清河南解放区。十分区七十五、七十六团在文安县王村、口上一带进行阻击,将敌击退,计毙敌三百余。七十五、七十六团伤亡三十余人。”
关于这场战斗,萧英铭在《回忆录》里也披露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细节:
这种战术战法,本人在研究战争史时还没有发现过,现在把我听说过的这个史实写在这里,也算是给战争史上填补一页空白吧。
1947年11月,晋察冀军区决定组建隶属于冀中军区建制的第七纵队,司令员、政委仍由冀中军区军政首长孙毅和林铁兼任。
七纵下辖三个旅,十分区司令刘秉彦兼任第二十旅旅长。分区政委旷伏兆调任晋察冀军区补训兵团政治部主任,红军出身的冀中军区独立七旅政委马迎泽,奉命调任二十旅给刘秉彦当政委。
到1948年夏季,刘秉彦的部队在升格为野战军,并进行了新式整军运动之后,战斗力得以显著提高。他在下功夫研究了王凤岗的战略战术之后,心中已暗暗打好了给老对手致命打击的腹稿。
此时的王凤岗,刚刚在南京受到蒋介石的召见,并被加封了“华北剿总副总司令”的虚衔,正在志得意满之中,似乎已忘记了之前刘秉彦率部摧毁其碉堡封锁线的教训。
他的部队已将原有七个保安团,扩编为三个保安旅,其中,保安第一旅是王的嫡系和主力,第二旅虽基本满员,但战斗力不强,第三旅只是个空架子。
王凤岗用兵非常狡猾,他从不带兵出战,他的保安旅也从不和解放军硬碰硬,而惯于采用“笼头”和“打孤雁”战术。“笼头”战术即引诱解放军的独立团或独立营、县大队到白沟河沿岸,尔后出动优势兵力实施围歼;“打孤雁”即得悉解放军小股部队驻地,距离自己人马在一夜行程之内,便以数倍兵力长途奔袭。而当解放军大部队打来时,王凤岗则坚守不出,估计守不住就跑。因此,解放军小部队没少吃王凤岗的亏,大部队则又打不着他,弄不好还要被他咬上一口。
在刘秉彦看来,王凤岗生性狡诈多疑,但是见了便宜也决不放过。因此,要消灭他的保一旅,必须以疑兵之计,牵就其特点和活动规律,让他觉得解放军是进入了他的路数,“引蛇出洞”,在运动中予以歼灭。他把自己的设想向纵队副司令员周彪做了汇报。周彪在抗战时期曾任冀中十分区政委,对刘秉彦了解很深,非常赞赏他的设想,并鼓励刘秉彦大胆进击,相机歼敌。
7月1日,十分区75团及四个独立营攻克胜芳,歼灭王凤岗保安第二旅一个团及文安保警队1000余人,但王凤岗的保一旅还是没有出动。7月5日,华北野战军二兵团和冀中军区发起保北战役,在此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中,刘秉彦指挥二十旅先后攻克松林店车站、方官镇和高碑店车站,歼敌1000余人。而当七纵队二十一旅于16日占取新城县城时,那里已是一座空城。王凤岗见解放军势大,早已率保一旅逃到北平近郊。
保北战役之后,杨成武率野战军进军绥远,冀中地区已没有解放军野战大部队,狡猾的王风岗于是卷土重来,又回到新城县城。
“孤雁”诱敌反包围,一战定平南
这时候,刘秉彦虽然只是一个旅级单位的军事主官,但经过深思熟虑,他就大胆地站在整个纵队(相当于军级建制)角度,制订了一个集中全纵队力量,痛歼王凤岗保一旅的作战方案。
1948年9月19日,当七纵打下了固安县城,刘秉彦便拿出了他的作战方案,并得到纵队首长的批准。纵队首长还决定:由刘秉彦任前敌指挥员,统一指挥由七纵队三个旅和十分区部队共同参加此次作战行动。
1948年9月20日,七纵各旅按既定方案,全部撤至大清河以南白洋淀附近隐蔽,盘马弯弓,待机出动。为了保密,刘秉彦和各旅都不架设电话线,也不用电台,只靠通讯员骑自行车往来联系。同时派出侦察员以链式传递方式,及时报告敌情动态。王凤岗的情报网也在密切注视解放军大部队的行踪,当王凤岗得知白沟河东已无解放军大部队活动时,立即派出保一旅,放心大胆地渡过白沟河,到河东的大小留民庄(简称大庄、小庄)、板家窝一带“扫荡”、“围剿”解放军小股部队。
刘秉彦得悉敌人出动的消息,立即通过前线指挥部命十分区放出“孤雁”,钓保一旅上钩。分区先派新固独立营进入板家窝,吸引敌人上钩,继而以75团接替新固独立营。
10月3日拂晓,保一旅旅长谢大谦得知解放军“孤雁”落脚板家窝,立即派出整团的兵力发动进攻。战至上午9时,十分区75五团进入板家窝接替新固独立营。与此同时,七纵队二十旅在旅长刘秉彦率领下,已从大清河南急行军到达板家窝附近的小庄、北沙口、孔家码头、蛮子营一带;十九旅和二十一旅也已按预定方案进至泗庄、南宫井一线,对敌实施宽大包围,以防敌人回窜县城。
一切部署就绪,只待一声令下。刘秉彦判断:敌军已被守卫在板家窝的七十五团死死咬住,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里。于是命令58、59、60团从西、南、北三个方向全线出击,抄敌后路,突破分割,各个歼灭。二十旅指战员遵照刘秉彦的命令,如利剑一般从敌人后方,冲杀上来,一下子将敌人打得七零八落。保一旅在与75团激战中已经打得有些丧气,不料解放军大部队又从背后打来,顿时乱作一团,为避免陷入重围,急忙掉头向县城回窜。布防于南宫井、小王庄一线的七纵队二十一旅和十九旅两个团,对逃窜之敌予以痛击,打得敌人尸横遍野。就这样,保一旅溃兵在七纵队三个旅的前后夹击下,斗志全无,伤亡惨重。
一位笔名为“狴犴”的文友,其父是当年冀中十分区75团的营职干部,也参加过这场“板家窝之战”。在老人记忆中,“此次‘板家窝战斗’是十分区部队打得比较艰苦的战斗,同时也是彻底打破十分区敌我力量平衡的关键一战,堪称是冀中十分区军民对国民党进入战略反攻的转折点。”
狴犴根据老爸的回忆,在其“往事随风而逝”的博客文章里,从另一个角度,讲述了这场对歼灭王凤岗部具有决定意义的战斗。笔者摘录如下,并向“狴犴”文友致谢!
狴犴的老革命父亲可能不知道,或者没告诉过他,当年75团在板家窝与王凤岗保一旅开始交战,之所以感到敌人越打越多,差点被敌人吃掉,实际上是刘秉彦让这个团作为“孤雁”,在此诱惑并拖住王凤岗的主力,只等他率大部队赶到,对敌军来一个反包围,便一举全歼。事实上,后来的战况也果真是按照刘秉彦的安排一一实现的。
我军战史评价:此一战使王凤岗主力血本无归,从此一蹶不振。此一战也使大清河北地区敌强我弱局面彻底改观,可谓“一战定平南”。
2015年1月下旬,笔者赴京在一干休所,拜访了当年冀中十分区司令部的警卫班长杨振生老人。88岁的杨老离休前担任地空导弹六师师长。他是雄县人,13岁参加八路,就在分区司令部当小勤务兵,后来又当了旷伏兆政委的警卫员,一直跟在刘秉彦、旷伏兆身边转战于平、津、保三角地带,直到北平和平解放随步兵205师编入防空军部队。
我们见到杨振生时,老人身体尚好,可惜因小脑萎缩,造成记忆力严重减退,思维及语言反应缓慢,很多往事已无法叙述。但是老人仍然记得当年打王凤岗前后的两个细节:一个是刘秉彦在战前制订诱敌方案时说过的一句话:“盘马弯弓箭不发”。杨老连说了好几遍。还有就是打了这一仗后,当地人编的几句歌词:
九月里秋风凉,解放军在雄北打了一个大胜仗,消灭了王凤岗保一旅,叫人心里喜洋洋……”
这位如今变得极为沉默少语的老师长,也清清楚楚为我们连唱了两遍。
板家窝之战,王凤岗本人并未亲临现场,因此躲过了被打死或俘虏的危险。其精锐主力被刘秉彦率部歼灭后,王凤岗意识到大势已去,便找了借口去了南方,一直跑到海南岛临高县当了县长。后来又跑到台湾,据说还在那边海岸上修过王凤岗工事,防御解放军登陆。
再后来,有消息说王凤岗因思乡心切,忍不住投书给大陆友人打探情况,信件被台湾特务情报机关截获,上峰认定为“通匪内奸”而将其抓进陆军监狱,后转入著名的火烧岛监狱,既不允许他本人及家人申辩,也不进行公开审理和宣判,一代枭雄难忍抑郁悲愤,于 1966年死在狱中。
以上信息,系高碑店籍的台湾老兵李波,上世纪九十年代回乡探亲时告诉当地政府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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